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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里花落 ...

  •   我困于青楼既然轻易逃不了,去外面谋生路也实在危险,于是比起可怕的提前卖身,我慢慢就说服自己愿意做清倌儿卖艺了,我开始看情形听大鸨母和柔姐姐的话,在坊里跟着各位老师和姐姐们学起了多门技艺。在学艺这方面,我确实天资聪颖,常常得到师傅们的赞誉,我是他们最喜欢的后辈之一,毕竟他们更喜欢的柔姐姐私下经常提点我呢。

      虽然大鸨母说过,她以后不逼我卖身,可是将来她肯定会把我们这种伪扬州瘦马,卖给京师里的达官显贵和富人,既然届时我们被卖给了人家,那迟早保不住身子了。

      后来我在思量着如何真正地逃出去,并且如何复仇时,便狠心决定要在青楼混出成绩,起码成为名妓,最好一步步做到花魁的位置,那么将来我再攀个有权有势、舍得对我好的达官显贵,体面地赎身出去,方便在王公贵族的交际里积累人脉。没准儿有一天,我还能混进宫里去见皇帝请求翻案,为全家洗刷冤屈,甚至能要了那满大人的命,如此再好不过了。
      我十岁那年堕入鸣绣坊后,逃跑没成功那会儿,正是如此稚气地想着。然后我在鸣绣坊沉下心来学艺的六年里,我不停地付之于行动,几乎快够到了计划做花魁的第一步。

      在选花魁的前夕,我又梦见家里人了,我常常做这个梦境,但此画面既不算噩梦,也不算美梦,我自是希望梦见他们,可是总免不了一阵伤感。

      我梦见空荡的古屋宅院里,是抄家后的那种萧条和寂静,满院的海棠花时而盛开,时而枯萎凋零,最后那些海棠树都变得光秃秃的,阴森可怖笼罩着我的身影。我走在里面寻找我梦寐以求想见的人们,接着,我挚爱的一家人忽然便出现在堂屋里,他们热闹地围坐在一起冲我微笑,我的爹娘、妹妹弟弟、林姨娘、老嬷嬷,还有早就去世的祖母,大家都纷纷地叫着我的乳名和大名,以及我的表字卧毓。

      除了父母,其他家人叫我卧毓时,我便会知道这是梦境,一场镜花水月。家里其他人其实都不清楚我的表字,因为我的表字取得过早,只有父母私下里会那么叫我。

      长辈们在屋子里温馨地呼唤我,并且时不时慈祥地对我说几句叮嘱的话,通常是要我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他们对我放心不下……他们的声音很空灵悠扬,总有不同的嘈杂回声。接下来,我们家的屋子和宅院隐隐约约消失,房子到梦境末尾通通都没有了,他们身处的地方越来越空旷,白雾缥缈,仿若幻境。

      那整个画面波光粼粼的,我像是泡在水里往上望一样,然后被有他们的场景美满地包围住了,这画面还会在我身边旋转着渐渐变得扭曲。过往一幅幅的回忆场景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我看着他们在温馨中逐渐离我而去,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后来我妹妹和弟弟的背影,在流放的苦寒的路上越走越远,他们哭喊着姐姐来寻我啊。于是我的爹娘、祖母和林姨娘传来的声音都在哀求我,把他们寻回来罢,弟弟妹妹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我追逐着有家人的幻梦,心中悲痛难捱。
      我总看见这样如梦似幻的场景,家人先是热热闹闹不停地呼唤我,而我溺在深海般的浅水中却如何都爬起不来,便窒息地回忆前生的感觉,有家人的地方就如同我前几世的事了。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梦见妹妹和弟弟在流放的路上,我应该在这种场景里也见到我的娘亲和林姨娘才是啊,可我已有好几年没有在梦中流放的场景里见到她们了。

      ……

      我从梦中哭醒,眼泪没有儿时那么多,如今顶多眼角湿润些。每当我凌晨醒来,都有片刻忘记了今夕是何年,待我凝神想了想,已经康熙六年了。

      在康熙六年的时候,我已经及笄了,真遗憾家里人没能参加我的及笄之礼,但我对外才用上了父母为我取的表字卧毓。

      我带着再次强烈希望见到家人的美梦和复仇的心切,终于走上了选花魁的坎坷之路。因为我是个非常记仇和记恩的姑娘,我家满门的血海深仇,我即便粉身碎骨也不得不报。

      选花魁的那天,我拿出看家的本领,尽心表演琴棋诗画的技艺,展露才华。我先是用琵琶弹了《淮阴平楚》,再表演舞蹈和诗词歌赋。可在我弹琵琶的期间,眼里都是清军抄家、家人惨死和受苦的画面,我弹出十面埋伏的境界,不禁杀机毕露,连后来的跳舞也好似上战杀敌,表演入境到忘情后,有一股不该出现的杀气。

      虽然我当时弹的琵琶、作的诗词和其他技艺表演得不错,可因为我这未收敛的肃杀之气,在选花魁的日子里逊色于其他温柔乡。以及我年方十六,年龄是过大了些,能选花魁的艺伎最多不过破瓜之年。去年选花魁的时候,我生病了没能参加,错过后只得延迟一年,可惜我多了一年的日子重新准备,还是落选了。

      我的综合表现未选上花魁状元,稍微慰藉自己的是,我总算名列前三,是第二名的榜眼,名气也是渐渐传出去了。毕竟我清雅又肃杀的风格也是有好些客人是真心喜爱的,我招来的贵客都是回头客,而且大鸨母把我调教得继续保持了她当初所说的清冷的文雅气质,我身上并未有多少风尘气息。

      我一再叹息和可惜自己落选的事,不过遗憾不久,我迅速调整计划对策。即使我做不成花魁状元,也能做名妓伸出枝头诱惑高墙内外的男人们,左右来鸣绣坊的男人非富即贵,我还是能寻个做官的少爷或者老爷将我赎走。
      我早已在暗中打量各位目标,我打量到有几位长相和气度都不俗的富男人较为关注我,能选有条件的俊男人,自然好过于选同等条件的丑男人。

      这是姐姐们特意教我的,她们说别以为丑男人就老实了,瞧瞧娼馆里头那些丑男人都是如何折磨底层卖身妓的,以及鸣绣坊那些权大势大的丑男人是如何难缠的。对比起来,若是遇到难缠的俊男人,那憋屈的心情在看见他们的金玉外貌后,也能好受些。

      她们想,选择伺候一头油腻肥胖的猪头,不如去伺候俏狐狸和俊狼,简直像是我们白嫖了他们似的,他们还得倒贴给我们名分和银子呢。当时姐妹们说完最后这句话,便笑闹不停,有几位姐姐还老来问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于是,惹得私下已经不爱笑的我也跟着微笑了几下。不过我未答是与否,只是在后来的行动当中不由自主听从了她们的话。我认为姐姐们的话很有道理,她们经验丰富,所以我从善如流。

      我在选花魁的那天,特别观察到后来的两位生面孔很是注意我,他俩的眼神在我身上从头到尾就没移开过,在那些关注我的男人里面,就属他俩的模样最好看了。我听大鸨母说了,他俩似乎有意赎我,都向她打听过赎清梧姑娘需要多少银子。

      于是,大鸨母利用他们的竞争来抬高我的身价。她说的那俩人应该都是我注意过的生面孔了,我隐晦地向她表达过我想要他俩之中的谁。她笑着说,谁出的银子多选谁,我的好姑娘,你得看实力呀。

      因为我瞧着其中清秀些的男人一身书香气,比较文气清贵,其穿着打扮显然是有身份的少爷,他家里一定是在京师做官的。可惜他头上的金钱鼠尾辫子衬得他有几分失色了,他如果留着我们汉人的公子发髻,想必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我对比了下那二人,莫名感觉另个男人似乎有文臣和武将混合之相,通身还有些不拘小节的豪气,却又觉得他杀气重,不太好惹,他手上一定沾染过鲜血。那人头上戴着做工精细的帽子,乌黑的辫子留在外面,便看不出来他脑袋前面大半剃掉的地方,到显得更丰神俊朗。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汉人。
      对于文公子我倒是不确定他是汉军旗还是满洲贵族,不过我仔细地观察揣摩,心里猜测他应该也是汉人。

      他们满洲贵族的模样和打扮都不太好看,精神气比较萎靡,不禁令我想起传闻里四肢僵硬、头不低的僵鬼。不过那文公子的样貌和精神气好多了,虽然武公子的精气神看着更是好,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糙汉子的麻利果断,很是意气风发,但比起文公子整体的精致感要稍逊一筹,文公子也很有少年意气呢。

      稳重的文公子比肆意的武公子似乎要年轻一些,那武公子看起来二十出头,文公子应当不满二十,因此我以为文公子比较好拿捏。武公子虽也沉稳,但是一副深沉有城府而很会算计的模样,眼里还冒着说不上来的精明,显然不好搞。

      最后他俩都愿意出高价想赎我的那天,武公子那边突然临时有急事,他本想花银子先买下我,再次被身边的人着急提醒了几句,他就迫不得已匆匆地走了。武公子走之前,文公子盯了盯他,他也盯了盯文公子,见那武公子终于走了,文公子放松了些,随后安心地朝我看来。

      我也松了一口气,不禁与文公子对视起来,我们似乎相识不久就有了默契,甚至眉目传情。我心里希望是文公子替我赎身,后来果然是家里做官的文公子赎了我的身,瞧他出手这么阔绰,家底想必殷实,我比较满意。
      文公子向我介绍过,他姓袁名清山,字月白。
      袁清山要给我赎身的时候,我不想把态度放得很低,反正我还有选择,也可以再等其他有权有势之人选我,左右大鸨母不会把辛苦培养出来的名妓贱卖。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不喜拘束,有时候可能还没规矩,虽然自己没少被妈妈教训,但是也没改好心性,我也不急着赎身。”我并玩笑一句,“我还向往着自由呢,等我哪天在后院被关不住悄悄地跑了,你可赔了夫人又折兵。”

      男人么,没得到女人之前总愿意费点心思。袁清山倒是很宽容的态度,嗓音悦耳地回答道:“无妨,我努力待你好,以此留你下来,月白尽力给你想要的,让你总有一天心甘情愿不想去别的地方,只是有些事也要顾及……但我答应,我在条件范围里不那么束缚你,可好?”

      他既然一副很想得到我的样子,我趁热打铁写了一张纸条约法三章,上面写了希望他如何待我,我要他不能干涉我做喜欢的事,也不能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随后我请他签字,他能接受就签,不能接受的话,我另择他人,左右我和其他贵公子也处出感情了,我压根不算了解袁公子,不知他是否比别的少爷和老爷对我好。

      只是其他贵少爷和老爷觉得替我赎身的价钱太高了,他们犹犹豫豫总没有提出来。但我待价而沽,想法子让他们肯为我花大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袁清山看了一眼纸张后微微皱眉,还是签了字,并盖章完毕。

      我掐着的手心里都是汗,是有些紧张,感觉自己的要求属实过分。不过我当时认为押对了宝,文公子果然好拿捏。

      袁清山签字后,不气反笑着调侃说:“我这是花钱供了个祖宗回去呢,不过谁叫我愿意呢。”

      我这种出身的女人要求高,没被他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不错了,我意外他居然毫不犹豫地签字了,看来是很喜欢我。我仗着他的喜欢,以后还可以多为自己搏点益处,选个喜欢自己的文公子好处很多,他们文人墨客向来比较讲究。

      可是我又忧心是不是有诈,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如此重金赎我,还纵容我许多事。保不准,等他把我带回家里,还不是他说了算。我便打定注意,他如果待我不好,我逃跑就是,从他们家逃跑总比逃离鸣绣坊方便。

      袁清山甚至特意准备了轿子带我回府,轿夫得轮流抬轿和休息,有几个轿夫跟随在后面等着换班,他则骑马跟在轿子的旁边护送我。

      我起初在里面坐得很端正,没怎么动过,等我久坐后累了,后背便逐渐有些偏靠着轿壁,也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骨,于是,整个轿子也微微偏斜似乎有歪倒的风险。外面的轿夫们晃晃悠悠且略不耐心,便语气重地提醒我坐好了,袁清山温柔劝我再忍忍快到了,并叫我不必在意这些粗人的口气,然后他就训这些轿夫对我客气点。

      我本想去袁清山的骏马上坐坐松活一下筋骨,可我才跟随他回去,尚且不知他家风如何,便临时决定在外规矩点不宜抛头露面,也只得忍耐下来。

      抬轿的壮汉累,坐轿的人也累。兴许是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轿子还不习惯,以前我受到贵族和富商的邀请,也坐过贵客安排的轿子去他们府上,但当时没坐多久。

      袁府离鸣绣坊确实比较远,等大家到达袁府的大门口,轿子平稳落地后,我跟着想出轿,不过我一时累得腿软,抬脚出来那一刻险些摔倒,是袁清山及时把手臂伸进来扶了我一把。

      我颦眉说,我不想再坐轿子了。他微笑拿帕子替我擦了擦汗,说是至少我们成亲时还得再坐一回。

      我来到袁府从侧门进去,并未安之若素。我这种身份的女子,第一次正式进入他们的家门,方便白日从侧门进去吗?我以为他们会让我从后门进到袁府。

      袁清山似乎看出了我没问出口的疑惑,便提起,他先带我回家见见长辈,让我先住上几天,就当是做客。他家里不同意我在夜里从鸣绣坊出嫁,他母亲另有打算,他母亲打算请朋友收我做义女,好让我有个清白身份去到他家过日子。他母亲从前帮助过一对有点身份的夫妇,他们早已想还恩,这次便要帮母亲的忙。

      我更疑惑袁清山的母亲为何肯费心同意他娶我,寻常人家的长辈都是不愿意儿子娶风尘女子过门,更别说如此费心了。我想,也许是他的母亲太疼爱他了,便迁就着顺便想了个周全的法子,为袁家挽留最后的尊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梦里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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