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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如愿以偿 ...

  •   三更四点,袁清山作为袁府唯一的儿子,在黎明送母亲出殡时,他需抱着牌位同自家老爷子走在最前面,一起引领着丧葬的队伍,诸位哀痛欲绝的女眷和仆人都只能在后面紧随,勉强跟上男人们的队尾。

      为赵林容送葬的庄严队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地前行,乐师奏出抑扬顿挫的哀乐,孝子贤孙披麻戴孝,整个出殡的氛围暮气沉沉,而显得路途更荒凉灰暗了。队伍通往曲折的山野路上,大家沿路一边撒出不同颜色的五谷杂粮引路,一边四处丢圆形方孔的黄纸和白纸,为逝者抛出了很多过路钱,以此祈求她能顺利抵达阴曹地府,并安抚路边的孤魂野鬼,不愿野鬼惊扰到逝者,这也是袁府对于主母丧葬的重视。
      由众人呜呜哭泣开始,我压抑几天的泪水也终于夺眶而出,连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我在哭丧之中诧异的是,索绰罗.婉扬静静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先是同情地扶稳我走路,接着她拿出清香的帕子为我反复拭泪,最后温柔又担心地对我说:“妹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要保重身体,莫要伤心至害了身体。我作为新媳妇都知你和额娘的关系很要好,外传你们宛若母女,我进府之前就有所耳闻了,我家里的父母还杞人忧天,他们有些担心我不受她的喜爱,还怕我性子软受你们的欺负,连我嫁进来以后面对额娘也比较忐忑,但是没承想她对我是那么的和气和关心,也教了我很多如何打理府邸的事情。额娘有些奇怪,觉得对不起我,她对我也是非常照顾,期间交代我日后要与你和平共处,她挂念你是个孤女,嘱咐我多多照顾你一些,她真是个好婆婆。难怪府里的人们都很敬重且喜欢她。我真知你心焉如割,而死者不可复生,婉扬希望你和月白节哀顺变。我听闻大太太一生与人和气,平时乐善好施,她想必也不希望你如此悲戚,反倒叫她的魂魄临走之前放心不下你……请你珍重啊……”

      这番话,令我深受到触动,不管彼此的族类,我真挚感谢了几遍面前这位善意的满洲女子,便说,就叫我最后再为婆母哭一会儿尽孝吧。

      索绰罗.婉扬再宽慰我好一会儿,她又去搀扶那些裹了小脚而走路艰难的女眷。对于每个裹脚的女眷,不管是长辈还是晚辈,她都帮过她们缓口气及时跟上队伍。

      于裹脚女眷而言,前面男人们的队伍走得太快了,她们费神拼劲全身力气,一直在追随他们只是寻常的脚步,宛若她们遭受礼教被困的辛苦人生。

      我见了就渐渐止住伤心,也去帮忙搀扶袁清山那些回家奔丧的姊妹们。后来,索绰罗.婉扬就只负责搀扶各位老姨娘了。

      赵林容被人们葬入了袁府的家族墓地,这时我想起了曾经梦中的那句话:由父威先压住她的童年,再到后来她像货物一样被父家交给了夫家,夫威就彻底地压死了她,她好像一生都被迫躺在逼仄的地陵石棺里一样,处境是那样的冰冷黑暗,卡得她动弹不得。
      可我现在悲哀地觉得,她连灵魂被钉在袁家的坟墓里了。
      由于赵林容的临终遗言,我深以为婆母其实并不想被葬入袁府的祖坟,可惜对于她的身后事,我也只能煎熬地旁观,如同她当初帮不了我家的那种无可奈何的心情。
      世家大族的坟墓在野外的风水宝地,平时有奴仆专门看守并且打扫。每一位隆重葬入家族墓地的有地位的逝者,定是有很多贵重的陪葬品,同时有僧侣或道士来超度亡魂。

      赵林容的丧事办完不出一月,紧跟着袁禄也终于出事了。原来那走狗如我所愿竟真在官场被排挤得走不下去了,即便有联姻也没能抵抗过那场迟早到来的浩劫。

      我之前伪装袁禄的字迹,而分别寄给朝中官员的几封信也算奏效了,但那几封信并不是导致他们分崩离析的主要谋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满大人其实早就有意想解决袁禄,因为走狗参与不少事知道得太多了,他们之间甚至早就产生了龃龉,所以满大人怀疑袁禄的忠心过后,纵使知道袁禄是被人陷害,也准备趁机除掉心腹之患。

      后来,袁禄在朝堂中被满大人伺机打压,皇帝也如权势滔天的大臣所愿,看似明升暗降地贬了袁禄的官职和实权,准备将他暂时调出京师办事,实际上皇帝是希望袁禄反水为皇室暗中保留满大人的罪证。

      我遗憾袁禄遭到反噬的时机太迟了,他在离开京师的路上,被一直看不起汉官的满大人辅政大臣、顾命大臣和军机大臣,再次联手报复并搞得出了意外,他们派人在野外欲刺杀他。
      可惜袁禄捡回了一条又老又残的贱命,他同时受到满大人在暗地里的要挟警告,走狗深知他们各方的势力,为了保住袁府的荣光和全家人的性命,因此他暂未轻举妄动,打算对意外背后的原因守口如瓶,没有顺着皇帝一举揭发满大人,这害得皇帝憋屈愤懑。
      当我听到他们狗咬狗的消息,心中乐开了花儿,唯一不乐意的是袁禄还能活着回来。
      袁禄为了治病无法离京,于是,他就回到了府邸暂养重伤,袁府把京师最好的大夫都请来为他诊治了。老爷出事后,忧愁的清山在书房与贵宾议事,我无意间听见了:“父亲从前在朝堂以辅政大臣和顾命大臣为首,依附着他们生存下去,夙兴夜寐地操劳,先前一时是获得了很多好处,可后患无穷,那些满洲大臣原本就不满各位汉官,我早就劝过爹收手不要跟着他们干,现在好了,辅政大臣将对他不满的汉官差不多都除尽了,转过头来终于把矛头对准了身边养熟的狗腿之臣。我爹对他们忠心耿耿,他既没有向与皇帝揭发他们过往的罪证,也没有与其他人通信背叛几位满洲大臣,是他们工于心计且贪心不足蛇吞象,属实太过歹毒了,那几封信兴许是辅政大臣那边的人搞得,他身边养了些能人异士,他们熟知我爹的口吻,有人会模仿我爹的字迹也不奇怪……”

      袁禄重伤时罹患中风已经说不了多少话了,他说起话来比较困难,也无法拿笔写字,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我宽慰袁清山过后,主动请缨去虚伪地照顾袁禄,让他们看见我所谓的孝顺,都信以为真别怀疑我,实则我更想潜伏着把敌人一击毙命。

      自从赵林容病逝后,索绰罗氏更加繁忙地学会打理袁府,再加上老爷那边同时出了岔子,她就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法兼顾公公和丈夫。守孝的袁清山于心不忍,则协助她打理袁府上下。
      所以照顾袁禄的责任,理所应当地落到了我和那些姨娘的肩上,她们上年纪了体力不支,最后都是由我衣不解带地照顾袁禄。

      我表面上贴心孝顺袁禄之时,他某些时候竟然对我露出了愧色,不过他照旧装模作样,并未暴露他自己也是害了我家的凶手之一。他只是歪嘴流着口水说,他对我有愧,愧对我的父亲,我父亲当初还帮过他呢,他从前却没有帮到他,他也愧对自己的妻子,她以前为我家的事苦苦哀求过他,可惜他真的无能为力,只能选择其中一条生路。他也故作愤懑地说出,那些残害他的满大臣,也是害死我爹的凶手。

      我就顺势天真地劝袁禄,如今公爹已经沦落至此,为何不反抗他们呢?置之死地而后生,何惧奸臣,希望他能够出面扳倒朝中一手遮天的满大人,为他自己、为袁府上下以及帮我爹复仇。

      可是袁禄被满大人拿捏了把柄,他为全家人和大局着想拒绝了此事,长长叹息说现在还不是时机。

      我故作懵懂地问他,要等什么时机呢?

      袁禄再度唉声叹气说,他有生之年,看不到时机了。

      既然如此,我觉得袁禄活着也没什么用了,只有让我亲自杀掉他报仇的用处。我再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设法安排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煽动重要的仆人,在比较讨厌的两位老姨娘那里吹风,做什么食物为老爷补身体为好。
      所以,袁禄每天都吃上了我亲自喂的别人送来的膳食,这种食物相克的慢性之毒导致袁禄的身体日渐败坏,加剧了他的病症,他最后中风严重到说不了话时,我在他的耳边说出了几句气人的话,愈发催出了中毒的作用。

      我趁袁禄病危既动不了又说不了话的时候,在他耳边忽然笑着承认说,那几封信他以为是满大人冤枉他干的吗?那其实都是我写的信呢,我出神入化的字迹,想必公公看过了吧,我模仿得是不是有八九分像?对于我家里的仇,我自是会报,我早就知道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也是害了我们全家的人,我这就马上回来好好“孝顺”他了,我喂他吃了很久……他宠爱的两位蠢姨娘给他送来的相克之食,只为了慢慢地毒死他,就找不到我头上来了。
      而对于他溺爱的儿子袁清山,我也会好好待人家,这可是袁家唯一的血脉,总不能绝后了吧。虽然我在外面有了相好,但是现在还不是回去的时机,我上次去寺庙里压根不是为婆母祈福,而是与相好偷情去了,也许将来我肚子里怀的是我相好的骨肉。
      我又故意重重地说,要好好待袁禄的命根子小儿,叫清山带顶绿帽养大我和相好的儿子……
      我所说的全部事情,都将袁禄气得吹胡子瞪眼且口水直噗,他颤抖瞪着充满血丝的浑浊老眼,最后我活活气死了急火攻心的袁禄,简直痛快淋漓。

      在袁禄的葬礼上,我也哭丧了,那是一种达到复仇计划的感动,也是劫后余生的热泪盈眶。我协助索绰罗.婉扬帮着办白事迎客,我在袁禄的丧事上没见到端温太妃,她不能出宫亲自吊唁,只是派了宫人来代她慰问亲侄子,顺便替她帮兄长烧钱、上香和磕头祭拜。听说端温太妃在宫里哭得死去活来,皇帝也去看望着宽慰了她,并送了很多贵物以表孝顺,延续这段小小的母子之情。

      我在袁府的大仇报得恰到好处,我并未牵连其余无辜的人,往日尖酸刻薄的老姨娘们也是彻底地蹦跶不起来了,袁清山一怒之下,把那俩曾明里暗里欺辱过我的老姨娘赶出了袁府,便继续孝敬剩下两位还算安分守己的老妇人。
      袁家接连出事,最重要的两位长辈都不在了,这对袁清山来说是深受打击,他短期内萎靡不振。
      袁清山的父母都去世后,他必须守孝两三年,丁忧期间,他常常在房间里孤独静坐着,自从袁禄也离开人间而下地狱,他有时就不吃不喝,沉默寡言地发呆,再看一看或是摸一摸父母从前送给他的东西。

      而今我对袁清山,内心有些愧疚,是算明白了他当初面对我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于是我忍不住对他好点,我每天都贴身照顾他,就算是他想要同我行房,我也愿意满足他,但是他在守孝期间不能做这种事,他尽量避免了,还叫我不要太过同情他。
      我照顾满眼血丝的袁清山睡下时,他面容憔悴地紧紧抱着我,神情寂寞地说道:“卧毓妹妹,你能永远都别离开我吗?我最重要的人只剩下你了。”
      “傻瓜,你还有少夫人和姑姑啊。”我避着说。
      他嘴角露出一丝丝的苦笑,沮丧问道:“你难道还是没喜欢上我吗?”

      我几度抚摸他望着我的那张秀气面容,说道:“月白哥哥,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温柔的样子,我更心疼你,想来你以前怜悯我这个孤女,就是这种心情吧。”我不知是宽慰他,还是真心喜欢他,反正喜欢那俩字脱口而出了。
      袁清山便一时满足地吻住了我,他朝我索取那少得可怜的爱意,他对我也止于吻和拥抱了,我整日陪伴他度过了最难熬的失去双亲的痛苦日子。我比袁府任何人都明白这种悲痛欲绝的感受,却亲手将可怕的痛楚无奈地施加到了他的身上。
      他一个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少爷,一下子失去了双亲,我少不得顾着他,关心又歉疚地迁就他一些。

      不过袁清山跌落谷底的心情比我想象中恢复得快,他就算为守孝暂时不能上朝做事,但他从少爷变为了老爷,彻底地接管了袁府上下,开始处理他爹以前着手的所有事物,也在府内外不停歇地忙碌起来。

      袁清山后来甚至变得有些像他爹了,开始权衡利弊,很少提从前爱说的八抬大轿娶我做正房的事,以及让我做平妻的话。人终归是要学着长大,他从前的软心肠逐渐硬起来开始保护袁府上下,日渐不执着于小情小爱。他也开始亲近正妻背后的家族,因为索绰罗家族与辅政大臣本就有龃龉,他似乎是想要与其联手为父报仇。

      不久后,柔姐姐约我聚会,我抽空接见她时,她告诉我,她当初寄信的时候,他家老爷暗中观察到了,找人帮她把信更稳妥地寄到了各府去,让人绝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她这次来也是受家里老爷所托,她的丈夫有意与袁家和索绰罗家结盟,其听从皇命也想要扳倒满大人,她请我回去探探清山的口风再细谈。
      随后在我和柔姐姐的传话下,我们各家的老爷便顺理成章凑到了一起去对付满大人。虽然袁清山在守孝期间去不了清廷参加国事,但是他和袁禄在朝堂中还有其余盟友,帮忙替他从中斡旋各种事情。

      袁清山也收集到了袁禄为儿子留了一手的满大人的罪证。我后来才明白,原来袁禄当初所说的时机,正是在他去世以后的时间里。
      袁清山稍有试图扳倒满大人的动作,敌方就先下手为强把袁禄从前的把柄暴露,导致震怒的皇帝将之前追封袁禄的身后荣耀夺去,并牵连着也贬了袁清山的官。在端温太妃的求情下,皇帝看在她的份上,以及还需用到袁家,才没有彻底地剥夺清山的官位,只是把袁家的地位贬低了很多,希望袁清山替父将功赎罪。
      至于那位排挤汉官的满大人,我们后来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对付他的时候,正好他自己坏事做太多,加上位高权重不收敛气势,他在朝堂中多年专权跋扈,早已得罪了皇帝,甚至威胁皇权想要架空少年康熙,皇帝已经忍无可忍,势必要联合诸位臣子除掉他。随后袁家、索绰罗家和薛漪凝的丈夫,他们联手彻底扳倒了利益相冲的满大人,大家一起收集辅政大臣作恶的诸多证据,将敌人的罪名坐实。
      接着,索绰罗家族出身的御前侍卫听从索额图大臣的命令,他们同少年布库协助皇帝,在武英殿终于擒拿下逆臣贼子,皇帝便将结党营私、专擅朝政、紊乱国政的辅政大臣贬至囚禁,最后我一生非常厌恶的满大人在囚禁中去世了。
      树倒猢狲散,从前那群靠着辅政大臣而恶贯满盈的满洲权贵,也都被皇帝贬的贬,杀的杀。遂我派人怂恿着袁清山,助他收买了景山寿皇殿偏院的看守,在满大人吃的饭里下毒,这毒药使他看起来只是旧伤复发生病去世了。

      我李是棠不辱使命,衔胆栖冰完成了夙愿,卧毓对全家上下好不容易都有了个交代,总算彻头彻尾地报了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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