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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回程的冬风 ...

  •   我练了点功夫和剑术不过是半桶水,就想在夜里偷走马厩里的一头壮母马逃跑,可惜我还没跑出那片高坡和草原呢,就很快被敏锐的霍有秦抓住了。

      当日我使了个愚蠢的小计谋跑去霍有秦屋里等他,因为我若待在他那里,那些看守我的人就没那么警惕了,我知道他当晚有事要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这次在霍家寨待那么久都没跑过,他们也放松了戒备,于是我短时间内趁机翻窗逃跑,利用功夫蹑手蹑脚地翻院子出去,就直奔马厩鬼鬼祟祟地偷马。
      我清楚他有事忙碌,没料到他听说我在他屋里等着,他就很快放下事情先来找我了。先前我有好几次等他时,也没见他马上回来。他后来说,他以为我是来找他睡觉的,他就赶回来了。

      大仇暂时报不了也就算了,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想着流放的娘亲他们还在苦寒之地遭罪,需得回袁府试着混入宫中,找机会讨好端温太妃求情救他们回来。我是死马当活马医,就算冒着身份被揭穿的危险,我也要一试。

      既然我偷跑被土匪当场抓住,索性不装了,我对霍有秦坦坦荡荡地说:“我想马上回京师去,并且必须回袁家,我要回到袁月白的身边,你不放也得放!”
      我俩互相柴米油盐不进。霍有秦一脸怒容地攥住我的手腕,一如既往强势地想将我拉回寨子里,他斩钉截铁道:“休想,我怎会同意你再入龙潭虎穴,趁我没惩罚你之前,你识相点乖乖回去!”
      我利用三脚猫功夫挣脱霍有秦的束缚,立时接连出手猛击向他的眼睛、肋骨、下巴和脖子,勉强与他打了两下,我知道他怕伤到我,起初只是回避着让让我,我只打中了他的肋骨和下颌,力度对他来说不算重,我也怕真伤着他,没敢用全力,导致我们出手都畏手畏脚。直到我攻击他的下阴,他就忍无可忍地还手制服了我,他手脚并用瞬间禁锢住了我整个人。

      “你不放我就找机会死给你看!”我冲他吼道,“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唔……”

      霍有秦一贯喜欢用那种讨厌的方法堵住我的嘴,他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气愤、阴郁和不耐烦,他就用这种烦躁的眼神注视我,连吻带咬地凶狠欺负我说出恶语的嘴巴,我的唇舌好疼。我也怨气地回咬他的嘴唇和舌头,我们在嘴中激战互相咬来咬去,彼此嘴里蔓延出血腥味儿,那其实都是他唇舌的血迹,他并未真的伤到我的嘴巴,只有我还使劲儿地咬着对方,他嘴巴逐渐不太动了,由着我在他嘴里放肆……我闭眼落泪了。

      霍有秦缓缓松开了我,他抹掉唇上源源不断渗出的血迹,语气缓和些道:“你何苦激恼我,就算你是攻击我,我也当你是亲近我。”

      他以另只干净的大手为我拭泪,我抽噎着说:“你不顾我的意愿,我是真讨厌你这样,我是真恨你……”

      “讨厌我……恨我……”霍有秦的脸色再次阴郁了下来,眼神不再如同之前怒得仿佛能喷火一样。他神情灰暗,宛若天色在傍晚即将变得彻底黑暗,他冷淡地凝睇着我的模样,好似也失望了起来。

      此时,随凤出现忍不住替霍有秦说情,细数他过去在背后默默为我做的所有事情,也差不多是我已经知道的那些事。随凤提起霍有秦费心安排了那么多人手在袁府保护我,连我身边的丫鬟和护卫都是他的人;袁老头想毒死我,也一直是霍有秦的人把饭菜换了;霍有秦先前怕我缺钱用,就把他私房钱里仅剩的几张大银票都给我,因为战事和寨子里经常用钱紧张,他当时是没多少现钱,但全部都给我了;他有时为我犯愁,吃不下、睡不着,连白日偶尔的小睡也在梦中喊我的名字,做了噩梦,生怕我出了什么事……
      随凤说了一大半,霍有秦回神过来命令属下住嘴。他冷笑说,不要把他说的多么高尚,多么至情至性,他从一开始对我好,也不过是因为霍家长辈们都说,当年他的阿父与世伯,给我们定了娃娃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想着尽孝亲近我,想着还恩保护我,以及他的阿父为复国写信劝世伯而惹出大事,他想弥补世伯家的孤女罢了,才待我如此不同。
      他终于说出让我不必因这些无足挂齿的互益之事,就裹挟自己留下来以身相许,不用强求了。我认为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他就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怎么讨厌他,怎么恨他都行,随我怎么想他。
      “这婚你要退就退吧,我不稀罕了。”霍有秦最后说道。
      不知怎地,我心里也莫名难受了起来。我便问出,那你可以放我走了吗?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霍有秦不语,他始终沉默地离开了,大步流星地走回寨子里,也没说什么时候放我走。

      我就自顾自地走去马厩牵马,随凤抱着那把不大离身的宝剑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提醒说,老军医讲过我们的病气未过,大家最好隔一阵子再出寨子去外面,我们不能把瘟疫传染给外面的人,最好在寨子里多待一阵子。
      此话倒是劝住了我,我作罢回院子睡觉,睡到日上三竿后,何以解忧,唯有勤奋练武和练剑。自从我和霍有秦在马厩附近吵过架以后,他一直不理我,对我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把我当做了路边的尘埃,他也不教我练剑了,彼此恍若陌生人。反正大部分剑术的精髓,他之前就传授给我了,我可以自己默默地练剑。

      过了小半月,霍有秦才唤人吩咐我申时去他的书房,这个时辰他似乎忙完了,我如期而至,他坐在案桌前沉默地整理东西,随后捏了捏鼻根和眉心放松,他闭目养神晾了我半天,我暂未出声问他什么,再等了一会儿,我就上前去轻扯了扯他灰黑的衣袖,带着示好的意味。
      我用不解的眼神瞅着他:“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霍有秦缓缓睁眼后,无情地拂开了我的手,他瞥了我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袁赵氏病得快死了,她想要见你,你回去看看吧,我明日送你回程。你此次回袁府,以后还想不想回霍家寨看你了,我最后给你一次选择,你想清楚了,等料理完袁赵氏的后事,你仍旧不想待在霍家寨的话,便留在袁清山身边过日子,我今后不再勉强你,你我的婚约作废。”
      “她……”听说赵林容病危,我一张口就有些哽咽,便沉默了下去,满脑子都是那位妇人平时慈祥疼爱我的和善模样。

      此时,霍有秦随手扯下了衣领内的龙纹玉佩,他淡然地注视起这块定亲信物,握拳捏得忽紧忽松,他蹙眉沉思了一会儿,直接将玉佩塞到了我的手里,冷漠地说:“随你处置。”
      说完,他站起来头都不回地走向窗前,将两手交替握住背在身后,便凝望远处季冬中萧瑟的风景,那片草原和树林被凛冽的冷风呼呼刮过,草木落寞地摇曳起来,簌簌作响,寒意残酷,好似彼此复杂的心境。

      我逐渐握紧了那块龙纹玉佩,将此物塞入了腰间随身携带的安神小香囊里。我和霍有秦在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我就道别说:“灵桓,谢谢你,我先去练剑了。”

      我在草原上迎着呼啸的冷风独自练剑,霍有秦终于提来真剑教我剑术,这次他像一位真正的师傅,心无旁骛地传授我好多知识,其授业一丝不苟,他愈发严厉地教导我,好像要趁这个机会教完所有剑术一样,很是紧迫。
      我向霍有秦学剑学到天都黑了,我本打算练一会儿就去拾掇包袱,但比起学剑,不准备包袱也无妨,反正我在袁府什么都不缺。
      中途,汗漉漉的我半跪下来把剑插在地上,喘着气歇息片刻,霍有秦便过来捏起我的下巴,深邃地注视我,一字一顿道:“我今天教你的剑法,你都给我记住了,将来保护好自己。”
      我点了点头,霍有秦伸手拂开了我头上汗湿的发丝,便用手指背从我的眼尾下方怜惜地抚过脸颊,经过下颚,再到脖子那边就止住了动作,他的手难得发凉,惊起了我脖颈的鸡皮疙瘩。

      霍有秦扶我起来后,嘱咐我回去早点休息,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明日好早起赶路,我们的练剑到此为止,不得暇了。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仿若没有说出来一样。

      我热得出了一身清汗,也想泡个热水澡,我回屋以后,灵佩忙里忙外地服侍我沐浴更衣。我整个人泡在水桶中享受时,灵佩唧唧喳喳地挽留我,不停地问我以后到底回不回来?说我就算想抛弃将军,也不能抛弃她这个小姐妹呀。

      我答应灵佩,她永远是我的姐妹,即便我日后不回来,我们之间友谊长存。

      灵佩一听到不回来这话,急得求我一定要回来,否则她好难过,更替将军难过,她不许我走了就不回来。我就促狭地用热水泼了她几下,她也使坏泼我,我俩在水中打闹片刻,又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不多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们通报是将军来了。

      我不知他晚间来有何贵干,总觉得不见为妙,便派灵佩出去婉拒。结果那死丫头反倒把霍有秦请了进来,她自己却突然跑得不见踪影。
      霍有秦推门入室注意到我在屏风后面的水桶里泡澡,他二话不说转身出去掩上了门,留了一句,他在外面等我。我松了一口气,他似乎真要与我撇清关系了,不再逗弄着纠缠我。
      我匆匆起身穿好里衣,仓促披上一件衣裳,开门问他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霍有秦沉稳地递来一把古朴的新剑,银黑色的剑柄上面镶了精致的金凤雕和玉石,典雅中透着威严,那青铜的剑身薄而狭长,在烛光和月光之下闪耀着淡淡寒光,剑气凌厉,看起来锋芒逼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特意命人替我打造了适合我用的利剑,他送我的这一把宝剑,名为汉鸣剑。

      我按耐住喜色双手接过汉鸣剑,真心地谢过霍有秦,他察觉我如此喜爱这件礼物,嘴边就浮现了一点儿欣慰的笑意。

      随后,霍有秦忽然凑近闻了一下我的耳鬓,嗓音醇厚如清酒道:“你沐浴后好香,让我心悦神怡,我就当你的香气是谢礼了。”

      “你送我如此厚礼,我一时之间也没什么贵重东西能回礼,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听说你最近睡不好……”我回屋迅速拿来我和灵佩一起做的安神香囊,微笑着塞给了霍有秦,“这香囊是我缝制的,有点儿丑。”
      “不丑,好看又好闻,我喜欢这个回礼。”他接过小礼物后放在鼻下轻闻了闻,便颔首将其中一个香囊挂在了腰间,他就揣走了其他香囊。
      而我一时得到中意的礼物,便爱不释手地把汉鸣剑抱到了枕边去,心满意足地一起睡下。

      霍有秦送我回去的那天风很大,寒冷刺骨,深冬之风在我们的脸上和耳边呼呼直刮,他利索脱下自己的冬帽放到了我的脑袋上,这是他以前捕猎后用动物皮毛制成的暖帽,很是御寒。

      由于骑行起来的风太大了,即便我身穿厚衣裳也骨头发冷,我瑟瑟发抖。见状,霍有秦将我换了个坐姿,便搂着我横坐起来面对他的胸膛,我闷在他的怀里避风,他就用狐裘披氅拢住了我的脸颊,他的长腿也不由得贴上我的右腿。这样亲密的姿势,不知怎地,我却不反感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好像慢慢习惯了我们的肢体接触。

      我一路上都在思索着回去以后,该为自己这段时间的失踪,找个什么理由合适。

      霍有秦仿佛感应到了一样,他告诉我,不用担心回去以后如何面对袁家的人,他都给我准备好了。

      最后,霍有秦把我送到了一座寺庙附近,我问他怎么是寺庙?

      他在隐蔽的地方停马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我深知你性子烈、脾气犟,怕你执意回去,也以防万一,所以为你准备了后路。”

      我想了想也跟着明白他的用意,我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又觉得没什么可说,郑重道别后,就转身准备走了。

      霍有秦落寞地立在我的身后,他声音低沉地喊住了我:“是棠……”
      下一瞬,我面朝向他,和气问道,怎么了?
      霍有秦慢慢张开手臂,站在那里等我,好似希望我回头是岸。我立在原地未动,可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下子拥抱住了我,他的声音很低,慢慢说话的尾音微弱,他寂寞地请求我给他一个离别的拥抱,最后一回。
      我险些倒退以为霍有秦反悔了,见他只是想抱我一会儿,就无奈由着他了。霍有秦用下巴微蹭着我的耳鬓,他语气珍重,充满了不舍地问道:“是棠,你还会回来吗?告诉我……”
      我沉默不语,预料不到我回袁家以后会走怎么样的路,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则后会无期,也许我们还能再续前缘,谁知道是什么时候……

      霍有秦的脑袋深埋在我的颈窝里,他湿润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子上,轻声道:“倘使我明明知道袁赵氏快死了,却还瞒着你,我心里会过意不去,如果你知道我这么做,你也不会原谅我,我不想你继续更讨厌我了,我不知不觉变得太在意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一举一动也影响着我的喜怒哀乐。你亲近我的时候,我就愉快,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可你冷落或者讨厌我的时候,我的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来,心里难受……”

      我想说我不讨厌他了,也不是真有那么恨他,之前大多说的是气话,可是却莫名说不出口,也怕给他点儿颜色他就开染坊。我只是谢谢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尽管方法不对,我也心领了。

      此次,我们临别的时候,霍有秦又送了我一块儿白玉麒麟挂坠,他把东西亲自拴在了我的腰上。以及送了我一块天然细腻的血玉,他轻轻拉起我的手,将镯子认真地戴在我的手上。他说:“我真是个粗人,也没送过你什么首饰,你要走了,我才想起这种事,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我不要他的挂坠和血玉,我举了举手里的汉鸣剑说,我有这把剑就够了。
      他威胁道:“你不收全我送你的好东西,我就不放你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一听就马上收下了。
      霍有秦为我整理了几下头发和衣裳,他才彻底地松手,我再次转身缓缓走向了寺庙。他掷地有声地说:“是棠,你向前走吧,想回头就回头,我在你的身后望着你,你一回头就能找到我,回来的路,你记住了吧。”

      我停住了片刻,便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回应说:“从京师到霍家军那里的路太长了,太复杂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在悬崖边摔得粉身碎骨,我就算看见了来回的路,似乎也记不大清……”

      其实这种话,我更应该对袁清山说。

      霍有秦沉闷地失笑了一声,接话道:“你想回来的那日,便叫支依告诉你,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这次,我没有答应他,我抱着冒险的决心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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