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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他的守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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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好几日,我忽然生病了,起初四肢乏力,接着咳嗽起来,喉咙痒痛,逐渐头晕又反复发热,身上忽冷忽热,且浑身酸疼不止,而药石罔效。
先是灵佩贴心地照顾我,其后脸上蒙着布的随凤出现了,他严肃地把她叫走了,并为她脸上也围上了厚实的白布巾,他们窸窸窣窣地说了一会儿小话,就彻底地关上门离去了。
后来消失多日的霍有秦才出现了,他冷淡中透着克制不住的一些紧张,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坐到床边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咳嗽着发烧到昏昏沉沉,察觉有人来了,我费力地微微睁眼。
霍有秦脸上也蒙着布巾,他浓密的黑眉紧蹙,那双眼睛略有血丝,如此沉默地俯视着我,氛围显得很凝重。他用手帕擦了擦我额头和脸上的汗水,便拨开了我耳边的发丝。
我浑浑噩噩听见,他的某个手下在外面提醒道:“将军,需要把姑娘一起隔离吗?”
霍有秦头都不回地说:“她不用,只把这座院子单独隔离就行了,其他人不得进入此处即可。”
我吞咽一下喉咙都剧痛,沙哑地问:“我是得了什么瘟疫吗?”
霍有秦低沉地稍嗯了一声,眉眼有些沉闷阴郁,不像是装模作样的玩笑话。我气喘虚弱地说:“那你们就把我送走吧,不能连累别人。”
他沉重解释:“是我手下某些受伤的士兵从前线回来,多日后才出现症状,将疫病很快地传开了,瘟疫来势汹汹,寨子里很多人都病倒了,练过武的人倒还能撑些日子,老弱妇孺就更难抵抗疫病了……”
不过霍有秦已经下令,将染病的人们挪到了另一个山谷里进行隔离。初期瘟疫爆发,没多少日就开始死人了,病死的人一时有不少。焦炙的霍有秦已沉不住气,派人去四处寻找汉人大夫,花重金请他们来帮忙,他并指挥大家分工做事减缓疫病的传染。
幸好霍家寨有一位老军医及时稳定了军心,他主张用吴有性先生的《瘟疫论》治疗大家,他多年前曾经向吴又可大夫学过医,并随吴又可先生在民间治疗过其他得瘟疫的百姓。
那老军医思来想去,慢慢细想了几日,终于把吴先生当初用过的方子记全了。霍有秦权衡利弊后,听从老军医和吴先生有经验的方法,他们雷厉风行地隔离所有生病的人,将生病严重和症状轻的人们,也分开在不同的帐子里,为防止疠气传染,并使用吴又可先生的药方达原饮。
最后在霍有秦的善用人和老军医推行吴先生治疗瘟疫的方法下,大家终于控制住了患病伤亡的人数。老军医回忆起往事悲叹道,可惜了写出《瘟疫论》的吴又可先生,那样伟大的大夫,连他都被清国处死了,因为他也不愿服从清朝的剃发令,就被清鞑子杀害了。
我将霍有秦讲的情况大致听明白后,便疲惫不堪地往床里侧靠过去,声音微弱地请他出去,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他神情紧绷,态度生硬,沉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逞强了?即便你讨厌我,现在各处缺人手,我安排的其他人都有事做,随凤和灵佩也去山谷里帮忙了,现在只有我能亲自照看你。”
“我不想传染给你,为我不值得,霍家军那么多张嘴都靠着你吃饭,你保重自己为好。”我虚着眼睛,继续请他出去,出去之前把我需要的东西放在床边就好。
听完我的话,霍有秦那种冷淡生硬的模样逐渐缓和了,他威胁道:“你先养病吧,其他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将亲自去杀了你的心上人袁清山,让他替你陪葬。”
“不……”我实在没有精力同这个蛮横的男人争执了,病得逐渐昏昏欲睡。
霍有秦开始不管不顾地照顾我,他失心疯似的衣不解带守在我身边,完全不怕被传染一样。他早晚都会动作轻柔地帮我洗漱,细心地帮我梳头,不厌其烦地喂我吃饭和喝药……某次,他用之前亲自所制并送我的木梳子,轻手为我梳头时,低声缓慢地说道,不知怎地,他好像服侍到了他娘一样。
我病得不想说话,但蓄起精力问了一句,你不怕染病吗?
他却回答,为照顾我死了也好,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去见阿父和阿母了,因是照顾我而牺牲,也不算让他们失望,他也累了。反正他早就交代好了,他若有个万一,就命其他出色的将领和随凤接手霍家军。
原来他和我都累了。
可霍有秦勤勤恳恳地照料重病的我,又说照顾我是一件越来越轻松的事,想来是甘之如饴了。以前他觉得我很麻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如若照顾不了我,才会觉得麻烦。
霍有秦半扶我起来吃饭的时候,将我揽在他的肩膀上靠着,我忧心彼此离得太近,他迟早染病。我就表现出抵触他的样子,只坚持把枕头垫身后,便于坐靠在床头半躺下。
各大小厨房都忙忙碌碌地一起帮忙,他们通过清淡丰富的饭菜食养病人。
霍有秦慢慢地喂我吃饭,这些饭菜也易嚼,可我细嚼慢咽吃得很困难,难吞至好像垂死之人在食饭,我浑身无力到嘴巴张不大,也不太嚼得动。他就耐心等我一点点咽下嘴里的饭菜,再把碗里的饭菜碾碎了喂我。
我最初病重的期间,他喂我吃完一顿饭都要很久,久到饭菜变冷,又得重新去热一遍再端来。我没胃口吃不了多少,他就总说再吃一口,最后一口。
我被他哄骗着吃了一口又一口,倘使我吃得太少,他就威胁着说,要用他的嘴巴来喂我,我相信这个疯子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只好强撑着身子继续吃下去,吃到干呕想吐为止,他就不逼我吃了。
我吃完饭仍然半靠在床头歇息,霍有秦才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用膳,接下来他一边思虑着什么,一边听诸位领头手下来匆匆禀报各种事情,他们怕染病都在院门外说话,他则像是秦始皇行集权制治理事情一样。
等霍有秦大致忙完杂事,他就端来老军医改良过的棕褐色药水,用调羹细喂我喝药,这药方子不算难喝,味甜带苦。
晚上,霍有秦也并不离开,他打了个地铺睡在我的床边。
半夜里,我睡不着浑身难受,骨头还烧得疼,真是生不如死。霍有秦原本撑着胳膊在床边打盹,察觉我低吟起来疼痛难忍,他就给我讲了很多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彻夜有距离地陪伴我,他最多握着我的手。我此时身心脆弱,也忍不住回抓他的手,他便用双手一起攥住了我那只汗手,娓娓而谈。
霍有秦讲得毫无顺序,想起哪里就突然讲到哪里。
比如他说以前在战场上,我爹救过他阿父几次,所以如今他替父报恩……
他也回想着向我说起,他学习西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方法经常长途奔袭,灵活用兵,用精准打击和迂回包围的方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突袭清鞑子兵,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不过他常常火速灭完敌人就撤退,尽量保全兵力。
他赞赏道,霍去病不愧是冠军侯,他用了这位名将的作战方法加孙子兵法,也是小小年纪开始就打了很多次胜仗,所以他才能在霍家寨服众,霍家军也誓死追随他,他对大家都不薄,谁获得军功,他奖励的都是真金白银,他赏给他们的大钱,都是他领兵下山装土匪从贪官和奸商手里抢来的。
我问起他们从前出征的生活细节,他就说,比如出发前要准备和检查好先行的大量粮草、锋利的兵器、仿佛坚不可摧的甲胄、精良的蒙古战马、营帐等重要之物。
还有他们的军靴都是用动物皮做的,用裁好的皮革以麻线缝制得很紧实。草原上养的牛羊的皮毛正是军靴的材料之一,当然牛羊身上浑身是宝,用处很大。
而战争前屯下的大粮草都是容易保存的干粮,精锐汉兵上路时也会携带部分粮食。但一般有专门的后勤兵运输粮草,这是一件艰难的事,需要克服路途的遥远和天气随时变化的困难,以及防止敌人截断路途袭击劫粮。他们也会在寨里的农民那里征粮,不管是军人还是寻常人,大家都会种地,包括霍有秦也种过地。
军队里的水囊都是公账出钱买来统一发放,大家使用前得清洗,还要用热水烫一下里面,但是不能长时间装热水,否则会破坏水囊内的油脂。他们出发前也要检查水囊,水囊需装满。
我低问,那出征的路线图是谁画的呢……
他继续把手臂撑在床边,握拳支起脸庞,思索着说道,大多是以前在边境待过的校尉所制地图,而后再由他和经验丰富的老将领,以及诸位手下一同商讨出征的事。
当他们在外面扎营时,必须考虑重要的水源和地势,扎营肯定要避开风口、低洼地和野兽出没的地方,还要提前挖好战壕沟和陷阱,以及在营帐外面的路口设置拒马,由尖锐的木棍交错制成,用来防御敌军突袭。
夜间他们派兵轮流值守放哨,也是以防敌军偷袭。
霍有秦也谈起,因为满清的圈地令和投充法,导致很多汉人百姓和奴隶被满洲贵族虐杀的事,霍家军也救过历尽艰辛逃出来的汉人,以及落魄出事的汉官,就将人分别收入军中和寨子里庇护。
有些汉人被满洲贵族虐待得浑身是伤,死在了外面,或是有汉人奴隶被满洲贵族直接残忍地砍碎躯体,寨子里出去的某些汉兵看见了,就会替惨死的百姓收尸,有的还会把他们被砍掉的脑袋和肢体缝合起来,再入土为安。
满清这些落后的政策兴风作浪,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动荡不安,使得不计其数的百姓失去家园和赖以生存的土地,且沦为被旗人随手可杀的奴隶,好多可怜的人们成了吃一口饭都难的乞丐,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所以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有非常多的汉人反抗腐朽的满清,喊出反清复明的口号,时不时出现大规模的起义。
最后,霍有秦又说道,明末清初,人们抗清拼死守城,如身处地狱一般守了很久的城,荒凉的城内没粮吃了,他们就先吃马匹,再吃人尸……大家为争抢一点能吞入肚子里的东西,都变得跟野兽一样……
“有秦,我难受……”我听不下去了,得疫病难受,听那些血腥的往事也难受,后知后觉犯恶心。
这不讲礼的男人是同辈里头一个叫我大名的人,除了长辈,从来只有他对我直呼其名,是以我也跟着叫他的大名了。
霍有秦温暖地握紧我的手,他戴着面巾说话,声音瓮声瓮气:“我恨不得你的疫病转移到我身上来,是我不好,我把你强留下来,无意间害你受这苦,我以为你在我这里就算不开心,但也会过得平安……可我阻挡不了天灾人祸……”
随后我又发起高烧,整个人都烧糊涂了,他重新换了拧干的软帕放在我头上,我嗓子干涩得仿佛冒烟,我哑着说了一声水,他便喂我喝了很多水。喝完水解渴,我稍微偏头半睁着眼睛看床帏,哽咽道:“有秦,我的娘亲和妹妹他们没救回来,我的仇也还没报,所以我不想死,至少现在不能,我是不是快死了……”
烛光把霍有秦刚毅的半边脸庞映得忽明忽暗,他声音沉重透着难过,将我的手越攥越紧,叹息道:“我知道,你想回袁家也有这个原因,可是我不想你回去,你一个人力量悬殊。你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我无法时时刻刻护着你。可是如今……都怪我……”
我无言以对,烧得生不如死。
霍有秦连忙出去找了老军医一趟,仓促回来以后,他将酒水倒进了木盆的温水里中和,先丢帕子进盆洗了洗,紧跟着把帕子拿起来擦起了我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他反复先擦我的双手和额头。
霍有秦为我擦了那些地方几次后,便坐到床边沉默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我看见他盯着我的衣领,感应到他想做什么,我攥住了衣领说,不……
沉默良久后,霍有秦缓缓伸手掰开了我的手指,严肃地说道:“冒犯了,我现在没有不敬的心思,你身上必须擦点酒水散热,你浑身太烫了,高烧不退殊常危险,等你度过了这次难关,退烧后就好了……”
我能跑能跳时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患有疫病以后。霍有秦将软绵绵的我揽起来紧抱不放,我垂死挣扎,他一步步地解开了我的外衣,脱了我的里外裤,最后只剩一件肚兜,他便用布衾暂时包裹住我的身体。
随后霍有秦拿帕子先从我脖子上慢慢地擦拭,再将帕子伸入布衾之下,寻找到我身上的重要部位,他反复擦到我的腋下、鼠蹊、膝盖后面……
他认真地擦到我的大腿根时,那里又麻又凉,还有些泛痒,我烧红的脸更滚烫了,终于有力气按住他半握帕子的手,羞恼地说不用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那些阻碍正事的破礼。”他剑眉深蹙,面色凝重地说,“军医说的那几个地方,我全都擦几遍尽快帮你退烧为好,你现在情况不妙,真的很有可能要了你的命,别胡思乱想了,我除了为你退烧和照顾你,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轻易跟你举止亲近了。”
说完,霍有秦就继续帮我擦拭身上可以散热的地方,虽然自从寨子里有了瘟疫以及我生病后,他就一直很严肃正经并一脸愁容,但是他的口鼻蒙着布,我也听出他呼吸变得粗重和略急,我干脆闭眼隔绝面前的画面,可是闭上眼后,他窸窸窣窣擦动着碰到我肌肤的触觉更强了。我既始终羞愤又无可奈何,心想倒不如病死算了。
在我高烧不退的这两天,他甚至只给我套了一件宽松的长衣,方便下次为我擦拭退烧,有次他拿着帕子再反复擦我躯体下方的腹沟和大腿根时,从山谷忙到一半回来的灵佩推开门看见这场景,她惊叫着啊了几声,连忙退出。
我想解释说,我们没有……却喊不出什么声音来,嗓子哑到失声了。
灵佩只隔着门给霍有秦传话,询问他关于在山谷里某件事的做法,随凤问能否那样做?
霍有秦同意之后,灵佩语气欣悦地说,她不打扰我们了,她现在去做事更有劲了!
我汗涔涔地拼命爬起来穿衣裳,霍有秦问我何必如此,我恍若未闻,只颤抖地把衣裳穿得乱七八糟,他便协助我穿戴整齐,我才瘫在床上养病。
我似乎穿多了衣裳,布衾闷得我热,我昏头昏脑出了好多汗,等那阵热汗出过了之后,我终于渐渐退烧了,霍有秦再摸向我的额头之后,也放松下来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