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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噩梦连连 ...

  •   夜里,我做了好几个噩梦。

      那是我第一次梦见母亲单独出现在我的面前,可这回梦境里都是娘亲对我的指责,她初次如此可怖地指责我。

      她疲惫的脸上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神情中透着灰暗,目光里充满了失望,渐渐地她想用凶狠的样子面对我,然而她不忍又心软下来,不自觉地流露出哀伤,便诘问我:“是棠啊,你嫁入别人家不过几天,就掉以轻心了吗?你不想替我们复仇了吗?”

      我摇摇头忙说怎么会呢?

      她冷笑说:“你这傻孩子怎么不会?你扪心自问,你难道不贪恋在袁家他们母子俩给你的温暖错觉和养尊处优?难道没想过要放下仇恨?”
      我犹疑道:“……是有过那样的想法浮现,可我从没有真正地想过要放弃复仇,娘你相信我,我……”

      她继续狠狠地说道:“你听清楚了!那袁家是个贼窝!袁禄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之一!你以为是谁在派人勒你!他们不仅逼迫我和你爹死,还想逼死林姨娘和你的弟弟妹妹,最后更要你难堪地去死,让我们家的希望彻底没了!”
      袁禄是袁老爷的大名,他的表字是升录,平时人们叫他袁升录。

      我不可置信地说了第二句怎么会呢?我慌张地问:“娘亲,林容姨姨不是你的好姐妹吗?她怎么会害你呢?”
      娘亲斩钉截铁地说:“赵素容是我的好姐妹没错,不管我们之间谁生谁死,她都是我生生世世的好姐妹,可惜她是个软弱的好人,而她歹毒的丈夫袁禄不是!素容当初嫁给他是家族联姻没得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能怎么办呢?由父威先压住她的童年,再到后来她像货物一样被父家交给了夫家,夫威就彻底地压死了她,她好像一生都被迫躺在逼仄的地陵石棺里一样,处境是那样的冰冷黑暗,卡得她动弹不得。我忍心怪她么,我心疼她都还来不及……可是你不一样,爹娘明明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你身上早就没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不遵守这些旧俗,你如今混出头了本可以自己选择婚配,你若不想复仇,过自己的日子或则寻个安稳人家就是了,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好啊,可是你怎么能选袁禄的儿子呢!袁禄当初踩着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在清廷大步地爬上去,你怎么能忘了呢!我当年不是命人告诉过你吗?!要小心他!要防范他!你怎么可以都忘了呢?!”
      赵林容与袁升录的联姻先是她同我亲口讲过,她当初其实并不愿意嫁给袁升录,既来之则安之,便强迫自己去爱他,后来他们只有过新婚后短暂的恩爱时期,她最后发现她无法真正地爱上他,因为他们夫妻不是同一种人。她和我娘才是同一种人,她宁愿以姐妹之情去爱我的母亲,爱她的信仰。

      “是棠啊,你可真是我聪明的女儿,竟然嫁给了仇人之子……”她在疯狂地大笑,一双眼睛悲哀地注视我,那流露出的眼神好生疲惫,她目光极端仿佛要杀了我一样,她眼底闪灼着盛怒的火光,一步步向我逼近。那凄厉的怒火,犹如无间地狱的一把业火,直直烧到了我的身上,让我由心到身的生不如死,我忍着周围的烧灼感呆站在原地,自己立在浴火之中,不知所措地接受母亲心如死灰的惩罚。
      那恐怖通红的业火再次卷土重来,越来越旺地燃烧到了我们母女之间,之后叶素离彻底地转过身去,只用瘦削的背影疏离地对着我,这孤单冷清的身影在灰暗之中被拉长了,好生凄凉啊,她的魂灵飘向了远方,始终呜咽着哭泣说:是棠啊,我的卧毓,娘死得好冤啊,我们全家人都冤啊……

      我终于撕心裂肺地追过去哭喊她,娘!你不要胡说!你没死啊你不可能死!你不是在流放之地吗?迟早有一天我会救你回来的!你回来啊!哪怕你打我、骂我也好!娘……
      可是她在远处若隐若现,只有一抹轻飘飘如孤魂一般的背影,逐渐离我而去。

      紧跟着是下一个噩梦,其实我自从住进袁家后,就频繁地梦见被抄家的画面,梦里有我家护卫李义带我逃走的场景,他屡次遇袭遭到满大人的毒手,但他被杀死之前报了好几个满清大臣的名字,逼迫我以后防备他们并准备复仇,我总是听得不清不楚。然后死不瞑目的他出现在我面前,声音忽高忽低地念着那些让人听不清的名字,他念得像经文咒语一样。
      李义见我一脸蒙然,他疯了似的摇晃我说:“小姐,你怎么可以忘了呢,怎么可以记不清楚了呢?你到底听清了吗?你为什么听不见?”
      接着,李义捏住肩膀上的金钱鼠尾辫子,硬生生地将辫子从头皮上拽着全部扯了下来,他的头皮瞬间血肉模糊,那千疮百孔的光头上涌出了很多鲜血,红得发黑的血就逐渐淹没了他整个脑袋,他的嘴里一直在激动又模糊不清地念我们家仇人的身份和名字。
      随后,他将金钱鼠尾辫子大失所望地砸在了地上,他继续拼命地摇晃我的肩膀,质问我为什么只记得一个为首的满大人?为什么把其他仇人的名字都彻底遗漏了?为什么记不清全部的名字?他当初念了那么多遍,为什么我还是记不清!

      我惊慌地说,我那时才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记不全也不怪我……我现在记住了……我知道了……其中一个是袁禄对不对……

      李义疯疯癫癫的鬼魂这才放过了我,他眼中充满恨意地说,对,还有袁禄,大小姐总算听清了他的名字。你要记得扳倒他,为全家上下报仇,为无辜的汉官们报仇,为士大夫们报仇……

      画面一转,我莫名梦见霍有秦骑着马的孤独身影,他在梦中依然那么俊朗,星眸剑眉,风流倜傥。他身后有着光芒刺眼的太阳,落日正在慢慢地沉山,残阳如血,风声如泣如诉,诡异的天空和地上都是一片红通通的意境。我闻到周围有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地上忽然出现的尸体堆积如山,下面纵横交错躺着的都是惨死的汉人们,有男女老少和少数的清兵,小婴儿们哇哇大哭……这些尸体不只是堆成了山峰,还堆成了万里长城继续抵挡那些屠杀汉人的清军残影。
      霍有秦与清兵残影厮杀过后,其英姿焕发地端坐在追风背上,他穿着一身将军的甲胄浑身满是血迹,一缕墨发吹拂到了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这个男人眼神沉静地握着缰绳,他起初冲我温暖地微笑,但随后他加深的笑容亦正亦邪,嘴里也在不断地重复说,小心袁升录,小心袁升录,小心袁升录……

      最后,我又再次看见我娘和李义,但可怕的是,他们的尸体也都出现在万里长城的尸堆里,其中还有我爹的脑袋眨了一下眼睛,他们所有人都在对我重复着那些如咒语般的提醒,小心袁禄,小心袁升录……

      我跪在血流肉烂的尸城里想挖出亲人的尸首,我哀求霍有秦下马帮我把他们一起挖出来,那抹修长的身影便步履如飞地向我走来,我继续埋头挖啊挖,浑浑噩噩地说,娘,我一定为全家报仇,爹,我没有懈怠过,娘啊爹啊你们信我……李义大哥我没忘……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

      当我从噩梦中醒来,密密麻麻的汗水打湿了衣襟,我擦着汗回想起儿时模糊的记忆,才骤然想起当年带我逃亡的那个护卫李义曾告诉过我,父亲被明史案牵连是满大人搞得鬼,但他被冤枉通敌则是其他走狗汉官干的,李义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时间太久远了,这些年我记不清具体,现在细细回忆,隐约记得好像其中一个汉官的名字里是有个袁字,加上噩梦的提醒,我愈来愈确信是袁禄。由于我幼年那会儿受惊,当时和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断断续续,我只死死记得前半句关于那些满大人的话,渐渐就把后半句遗忘了。

      这次我在袁府险些遭到敌人勒得暴毙,心里一直害怕恐惧,便梦见娘亲他们的提醒,或是我脑子深处的记忆突然从梦境里提醒我。我这前后受了刺激,才彻底地记起李义当初叮嘱我的整段话。

      我彻夜不能寐,颤抖地坐起来喝冷茶。

      我望着袁府不属于我的院子和房间,总算明白过来当初为何觉得这里像笼子,哪里有说不上来的怪异和寒意,我虽然暂时记不全仇人名单,却没忘记听见袁字的那种不舒服,包括面对袁老爷子之时,总觉得他待我不同寻常,却以为是我自己因为身世的落差过于敏感多心。

      我思虑重重,按照敌人们的思绪去想事情,便推敲出派人勒我的人恐怕是袁禄无疑了,他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只有老主人才能将我屋外的丫鬟们一时支开,若没有袁府长辈的参合和默认,怎么有人时期如此巧地来到内宅欲勒死我,并想装成是我自缢。

      袁禄也许早就对我起了杀心,他想要斩草除根的心思就没消失过,当初他在书房单独见我的那一面,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应该是在试探我知不知道他是我家的仇人之一。我对他来说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祸端,原先我无人知晓还好说,可事不由人,我一来是京师名妓,二来土匪掳走过我,外面对我的谣言就没有断过,很难低调下去。

      而且我的到来,既如老姨娘们所说搅得袁家天翻地覆,又倘若我真实的身份哪天被袁禄暗地里的盟友知道,那么他和袁府上下岂不更惨地遭殃?

      再有说不定他也是嫌我被土匪掳走过又回来,败坏了他们家的名声,种种理由累积起来,他不想杀我才怪。

      而袁清山向来有些紧张老爷子对我的态度,是否知道内情呢?他没有追查到想勒死我的凶手,是查不到还是不敢查下去公布于众呢?
      我惊悸着浑身冰冷又汗涔涔,不知不觉地呆坐到后半夜,睡眼惺忪的支依发现后,她披上衣服提灯进来,便宽慰着问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由于她也是袁府的人,我甚至也抵触起了她。我冷淡地叫她出去,离我远点。她张嘴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可我想到支依之前救了我,除了赵林容母子,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护住我,我在袁家已是孤立无援,怎能再让有意选我做主子的心腹离我而去,糊涂的我马上缓和了脸色说:“我是做噩梦了,心情不好,一时鬼迷心窍怎么差点赶走保护我的人。”

      支依松了一口气,走近后拿帕子帮我擦汗,关心地再问我这次梦见什么了?

      我眼梢湿润地说,梦见了好多人和事,梦见父母了……

      她帮我擦泪又找话说,姑娘梦见父母什么呢?
      我暂时不语,缓过神来,便抬头望着支依,傻傻地问道:“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保护我吗?”
      支依不假思索地说:“会啊,我不是讲过吗?这袁府里不管谁再使唤我都不成,只有你这位主子对我最好了,我只听你的差遣,我是上天派来给你专门做心腹的,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让我帮你去做,我绝不会背叛你。”
      她还说,说句不恭的话,在照顾我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了,她原先也有个妹子,可惜被人害死了,所以她就来袁府找活儿干,先养活自己。反正,她绝不会再让人害到她身边亲近的人。

      我质疑她说,那她之前不也是老夫人和袁清山那边的人吗?她投靠我的此举,难道不算背叛他们?为何就选择我呢?

      支依说,这不一样,她在他们那边的时候都没有得到重视,来了我这里才翻身了,只有我平时知她的冷暖,她感受得到,我真把她也当姐姐一样相处了。其实她在袁府也早想有个知心姐妹,终于是遇见我了。

      于是,我请支依为她所说的话发毒誓,她毫不迟疑就发下誓言,亲切地问我能相信她了吗?我再如此质疑她,她可就伤心难过了。
      我便稍微放心地抱住支依的腰身,靠在她身上取暖,轻声叫她好姐姐。她笑话我今晚到底是怎么了?忽冷忽热,且做了一个噩梦把我弄得魂都丢了一样。
      可是我依旧不敢完全信任支依,除了亲人,我一路磕磕碰碰地走到今天,踩过坑,小聪明过,也犯过傻……但是我从未彻底地信任过谁。就算赵林容和袁清山待我很好,我在他们面前也一直隐瞒了很多事情。

      寅时,支依将将服侍我重新睡下,在书房忙到半夜的袁清山就回来了,他从支依那里得知我做了噩梦,连忙心急地进来安抚我。
        当我睁眼看见仇人之子,心中五味杂陈,我敷衍地先推他去洗漱,我一时之间好像无法面对他了。

      我在袁府变得痛苦悲愤,怪不得赵林容为当年我家出事,病得那么严重,原来她是真的非常愧疚,她的丈夫害得我家破人亡,她也迫不得已地冷眼旁观过,对于我娘,她怎能不愧疚疯了,从前懦弱的她愧疚得要死,愧疚到多年以来只能折磨善良的自己,如今妄图从我身上找到心里宽慰去赎罪,可是她还是把自己的生命快耗尽了,耗到油灯枯竭。
      至于袁清山,他有很大的可能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老天啊,我以前竟然傻乎乎地想报恩,原来我是在为他们的弥补而想报恩。
      我隐忍抹掉眼角的泪水,袁清山沐浴更衣后,快步上床问我怎么了?

      我疲惫沮丧地背过身去说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有些难受。

      袁清山顿时从身后抱住我,温声哄我睡觉,我突然都觉得他恶心,我好后悔将身子给了他,好后悔没查明一切就说要与他长相厮守。
      不过我可以将计就计留下来,从袁家找到仇人的破绽,想方设法给袁禄致命一击。
      袁清山睡着后,我就悄悄地从他怀里挣脱,离得他远远的,逐渐睡到了床角里去,寻找小小的安稳感。因我才想起这些重要的记忆,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的复杂情况,我是一夜无眠,没办法止住纷飞的思绪,我强忍住想质问袁清山和赵林容的欲望,我必须将这呼之欲出的仇恨和血泪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霍有秦说得对,我傻到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我真傻。他是否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袁禄的所作所为?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我真恨他不长嘴,甚至想再回霍家寨去见见他,无论如何都想问个明白,他都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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