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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杯弓蛇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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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清山又回翰林院忙的那几天,我在主院请安回来以后,便在房间里看看书、练书法,我自幼喜欢练书法,写得一手好字。
重要的是我从小就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玩儿,我照着其他字迹多练练后,基本能模仿得有八九分相像,但这件事我都是在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练习,还会把练完的纸张烧掉或是作画涂掉,所以暂时无人知晓此事,这就是我深藏不露的本事之一。虽然这是我的雅兴,但是我总觉得有一天能用到这样的本领。而且除了李家的人和柔姐姐,我实则从未露出我真实的字迹给别人看过,自从母亲离我而去以后,我都是临摹她的字迹,作为我寻常写字示人的习惯。
赵林容某次注意到我的书法后,惊讶地夸过:“是棠,你和你娘的字迹竟然几乎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做到的?太传神了,这足够以假乱真,你果然是小素离。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是你写出来的字,我会误会以为那就是素离写的字。”
我对她说,因为我从小练字开始学的就是娘亲的字体,所以才导致我写的字和她一样,徒弟像师傅一点儿也不稀奇。很多文人雅士和书法家不也是喜欢临摹王羲之的字迹吗?
她问我是练了多久才能做到这么像?我半撒谎回答有十多年。
她就说,难怪如此之像,十多年也是够久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真是铁杵磨成针。她看得出来,我对我娘亲的思念到底有多深了。如果她也能生出我这样的女儿那就好了,她实在很喜欢我,那样的话定让她生的女儿与我做好姐妹。
我就哄她欢心讲,我难道不就是她的女儿了吗?或许我上辈子跟她恰是亲生母女,我们这辈子才这么投缘,我这辈子投胎到我娘的肚子里,其实是为了帮她再找到一个好姐妹。
赵林容听了以后眉花眼笑,是那么的开心,她还摸了摸我的脑袋,把我搂到她肩膀上靠着说,对啊,我就是她的好女儿,她和素离的好女儿。
我开了个不成体统的玩笑说,那我是不是也得叫你一声爹爹啊?
她就佯装嗔怒,轻打我的手掌心,并拿枣花饼塞住了我瞎说的嘴。之后就关心我晚上看书时不要看得太晚,天黑了就叫丫鬟们多点几根蜡烛和油灯,屋里亮堂堂的就没那么伤眼了。
她听清山说了,我趁他睡着安静时,我半夜也爱看书,就担忧我坏了眼睛。
总之看书和练书法都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能教我沉下心来去面对另一个安静瑰奇的世界。我这两日没有像之前那般住在主院一样,因为我最近看精彩绝伦的《山海经》,看得废寝忘食,我的魂灵如痴如醉地飞入了神话和鬼怪妖精之类的故事里,手不释卷捧着那本书。
支依进来给我端茶倒水和送糕点的时候,我都劝她不要进来打扰我,等我看完了再吃喝也不迟。她便说了几句,什么我真是书痴,怎么连东西都不先吃了,前些天姑娘总喊饿,催人快端来点心,今天又不急了,真是一天一个样儿,也就她悉心伺候得了我这喜新厌旧的主子,今天看来是千层糕失宠了,书籍又得了我的宠幸,不知明日又是哪样东西勾引得我爱不释手。
那伶牙俐齿的丫鬟说笑完了,就静悄悄地出去关上了门,看书看入迷的我都没来得及回嘴。等我迟迟地喊了她几声,想提前说一下今晚吃什么菜,她又不见了,好像被人喊走了,接着外面丫鬟们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不知她们跑去哪儿玩了,我对她们的管教宽松,她们有时才敢都不守在屋内外,不像话,跑得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过由于我正在兴致盎然地看书,倒是懒得管她们上哪儿去了,继续沉迷于《山海经》的魑魅魍魉中,看得是刺激又害怕。
当我翻阅到书里有些恐怖的地方,越来越感觉毛骨悚然之际,就发生了诡异的事情,我隐隐约约察觉屋子里有人,以为是支依悄无声息地又进来了,正想说她一句,等我说好了晚上要吃的菜式,就别在屋子里晃了。我雅兴正浓之时,向来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发出响动打扰我。
我叫了一声支依,没人答应我,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我迟疑地稍微侧头看去,须臾,只见一个打扮寻常且脸围布斤的陌生灰衣人竟然出现在房内,他眼神狰狞凶狠,刹那间用绫罗一把狠狠地勒住了我的脖子,剧烈的窒息感、头晕和疼痛袭来,恐慌的我瞪大了眼睛,立马用手想拼命地拽开绫罗,却丝毫扯不开对方勒死的缠布。
电光石火,我只想即刻大叫救命,可因为对方重勒我的力气非常大,在短短时间里完全下了死手,我嗓子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外面几乎听不到我干涩嘶哑的呼救。
我们互相强拖硬拽地拉扯之际,不经意转了一个方向,我才在瞬间看见房梁上准备好了已栓死结的白绫,我本疑惑他既然要杀我,为何不直接一刀捅死我,我在生死难料的焦急时刻,突然明白过来,他一定是想制造我自缢的场景,就不能让我身上有过多其他的伤痕。那么这个人的背后,一定是有某种势力指使他对我痛下杀手,伪造我自杀。
我已经来不及忖量是谁要杀我,又有何用意,只得转着眼珠子想法子自救!我呼吸极其困难,眼神涣散,几乎要窒息昏死过去了,我难不成又这样死了吗?
我的恩仇都未报,岂能死得不明不白!
万幸我是天足,我急中生智,便用脚借力蹬墙将灰衣人撞到了桌上,茶壶和茶杯发出叮当作响的碰撞声,我绝望中顿时想起爱玩笑的支依说过,如果我有危险需要她来救,就如江湖绿林他们一样摔杯为号,或是砸其他东西也行,所以叫我以后撒气就千万别乱砸东西,不然她会以为有人要害我。
不知支依到底有没有回来。死马当活马医,我情急之下就顺手抓了个茶杯,使劲儿地砸碎在了墙壁上。
屋外的支依听见动静立刻急急忙忙进来查看,我竟不知她会武功,我被勒昏过去的前一刻,看见她展露功夫用各种巧力不仅救下了我,还徒手与那贼人刺客互相打了起来。
她同时也冲外面着急地大喊道,来人啊!有小偷!屋里还起火了!你们快来救姑娘!
支依向来是这么机灵,倘若说是刺客,他们不一定敢进来。说是小偷和走水以后,外面的丫鬟和小厮们就气势汹汹地全都冲了进来,他们有的拿家伙,有的拿水桶,而灰衣人见事情败露引来了众人,就立刻跳窗逃得无影无踪。
小厮连忙去找护卫抓他们以为的小偷,支依和丫鬟们把大半晕了的我扶到了床上去,接着纷纷喂我喝水、按我身上的穴位救急,又有小厮跑去请郎中和找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我咳嗽着缓过神来后,支依仍在床前紧张守护着我,她感到愧疚地握住我的双手并掉了眼泪,责怪她们这群丫鬟都各自去忙了,先时竟没有一个人在屋子附近守着,才让刺客有机可乘。
我没责怪大家,先是问支依:“你会武功?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最好还是别用到我的武功了。”她点点头说,“我自幼学过强身健体的实用功夫,我能来到姑娘身边,这也是少爷特意安排的,正因为我会功夫,才被选来做了你的贴身大丫鬟,我的武功在那些应募的丫鬟里最好,就被少爷选中了。”
我突然之间满腹疑惑,那个刺客为什么想勒死我伪造成悬梁自尽?而袁清山为什么有先见之明特意安排了会武功的丫鬟?难道他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知道有人会动我?丫鬟和小厮们当时都凑巧地被支开了,难道这是内贼所干的事情?当然外面的歹人和我家过去的仇家都有可能作案,我总觉得内外都是贼。
我由此起了疑心,将除了袁清山和赵林容以外的人全部怀疑了一遍,也怀疑是不是二姨娘报复我找来的人,反正她本来就希望我自尽保全袁家的名声。最后,甚至连霍有秦都被我怀疑了,毕竟他说不定在袁家安排了人手,这臭土匪也有可能得不到人就毁灭。
袁清山十万火急地一路狂奔回来看我,他震怒不已,立即下令彻查此事。但我遭歹人勒的事没惊动赵林容,我们都怕刺激到她,也怕她担心我,便对我的安危放心不下,免得影响了她病弱的身子。所以袁清山对外声称谁抓到那个小偷,就重金奖赏谁。他还扣罪名说上次被偷的银票和首饰就是那小偷干的。
这么一说,我又怀疑起了霍有秦。
我脖子上紫红的勒痕显眼,最近出门都戴上了龙华遮脖,更为了防止赵林容知道此事。还好支依当时对外喊的是小偷,我们又嘱咐院子里当时在场的下人们守口如瓶,勉强能对赵林容隐瞒有人刺杀我的事,反正那些谣言总是有很多不同的细节。我们都对她说,什么刺杀,那都是假的,某些人本来就爱嚼舌根,胡说八道。
袁清山严肃地查了几天都一无所获,他忧心忡忡地说,兴许是李家以前的仇家查到我后想斩草除根,但也可能不是,否则袁家应该受到牵连,袁家尚且风平浪静,无人针对。
不管是不是,原本没把窗糊纸戳破,如今一下子说到了明面上,我一听到这个最怕的推敲,就两眼一抹黑,也怕连累婆母和丈夫。先时敌在明我在暗还好说,就怕成了我在明敌在暗,还分不清是哪路人。我活了短短十六七年,就有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也真是活得千难万险。
经此一事,袁清山加派了更多的人手保护我,他专门调了护卫守在我的院子外面,包括在我院子里打杂的小厮都换成了练家子。袁清山确实周到,幸好他提前为我选了会武功的丫鬟,当真救了我一命。别说旁人料不到,连我也很意外身边平时不露锋芒的丫鬟懂武。
我不想坐以待毙,除了等袁清山的追查,我开始请丫鬟支依教我那强身健体又能打的武功,我不想再被人伤害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于是她先教我扎马步,有时袁清山见了也用他的三脚猫功夫指导我。
从此开始,我的一切吃穿用度都很小心,袁清山也多次嘱咐支依再谨慎些,我连吃饭都怕被贼人下毒,支依早已主动地在饭菜里用银针试毒,我自己也要求吃饭前先仔细地检查过才放心,为此我养了一只京巴犬,每餐都让替死狗先吃我的饭。虽觉得对不住这小家伙,也是把伤亡减到了最低,我总不好学皇帝让试菜太监先吃,而命令下人每餐都来先吃我的饭。
如果我在袁府跟大家一起吃饭,几乎只吃别人夹过的菜,通常按地位来,如果老爷子、赵林容和袁清山在,我就先吃他们夹过的菜,等他们先吃了,我才肯伸筷子夹菜。不过也保不准,哪天有人为了害我,把家里人一起毒杀了都有可能。
除了赵林容和袁清山,后来袁府有谁送我吃食,我都不会马上先尝,总装出一副感谢的模样极力先喂主人吃上一口,我才敢吃下,尤其是对袁府里那几个老东西。
那些老姨娘送我的礼物,我会借孝顺把东西都送给老爷子,反之如果是老爷子送我东西,我也会把物件送到各方小妾那里以表孝顺,主打一个借花献佛和避麻烦。
袁清山见我经历过那事后如惊弦之鸟,我不仅同意支依平时在屋子里守着我,也总拿饭菜先喂狗,他逐渐知道我的习惯,后来也含笑着先吃遍所有东西,才让我一起快动筷放心地吃。
我心事重重地说,他有没有觉得寒心?我不是不信任他,也不想拿谁当替死鬼,我就是不安心,这些菜毕竟经过别人的手。
他责怪自己说,他是心疼我,是他没用既未保护好我,又查不到凶手,而且三天两头忙翰林院的事,不能每天都陪在我的身边。
我宽慰他,谁说他没保护好我?支依不就保护到我了吗?我真是又欠了他。
他微笑道,支依是支依,他是他,他们又不是一个人。还有夫妻之间讲什么欠不欠的,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我说,可支依的主子是你袁清山啊。他却说,支依如今的主子是你。
管她的主子是谁,反正不与我为敌就好了。我最近是连《山海经》也不敢看了,一看见这本书籍,总想起被勒的阴影来,容易打寒颤,甚至匪夷所思地想出,那灰衣人该不会是从书中的精怪变出来害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