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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骂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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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关于我的谣言四起,很多人有鼻子有眼地传言,袁家那位出身于青楼的小妾被土匪糟蹋了多日。
别说袁府上下为近日发生的事情头痛和烦心,我也因为各种事情和顾虑苦恼不已,我回府受到大家的关心是一时开怀,可禁不住思虑过重再次闷闷不乐。
婆母赵林容和袁清山都说我瘦了,于是,他们先是兴师动众地在家里摆宴,当做我平安归来的庆祝之餐,全家围坐在一起陪着我吃饭,老姨娘们也暂未继续如虫似的唧唧吱吱,赵林容和袁清山不停地为我夹菜,甚至连严肃的公爹也为我夹了一次菜,叫我多吃点,养好了身子,为袁家开枝散叶。
我回来以后许多事就慢慢重回正轨,眼看着日子好起来了,这一切好得让我感到不真实,像一场多年未见的美梦。
当我面对这一桌异常丰富喷香的饭菜和美满的家人们,我埋头吃着白米饭和肉菜,情不自已地簌簌落泪。我身旁的袁清山手足无措地为我擦泪,他轻声地问我这是怎么了?是又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吗?你已经回家了,无需怕了,谁也不能再害你了。至于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必理会,谣言止于智者。
我连忙摇头,便落落大方地向长辈们和丈夫敬酒道,我是感动得掉泪,袁家待我不薄,我一定会用心照顾婆母和月白哥哥,学会做个内外秀中的媳妇报答袁家。
一家子推杯换盏,老姨娘们大多在表面上与我客套,除了那个一贯傲慢跋扈的二姨娘,她仗着老爷的宠爱总落我们的面子,公爹也惯着她,最多叫我们别理她就是了。我早就听说了,因为赵林容病重,二姨娘觉得自己将来被老爷扶正有望,所以已经拿自己当半个大大夫了。
我只有帮助赵林容活得越久越好,她若是不在了,我在袁府后院也是失了一位能稳稳护住我的保护神,我可不想以后被二姨娘欺负了,只能忍气吞声。我再想到袁清山也一向护着我,就安心了些。
我每天一大早就去给赵林容请安,细心地服侍她吃饭和喝药,再帮她按摩身子,做些对她有益的事情,我对婆母的孝敬让公爹也刮目相看,他来看望久病的妻子时第一次夸了我,笑呵呵地问我以后会不会这样照顾他呢?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会啦,月白的亲爹也是我的爹,我会把月白的父母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去照顾。
由此袁老爷子高兴地摸着黑白相间的胡子,抚掌大笑。
似是见赵林容恐怕是命不久矣,公爹动了恻隐之心,他这个与她置气多年的丈夫,如今白日里也偶尔会来房间里探望她,时不时与她说几句家常话。我巴不得他们和好如初,因而经常插科使砌地逗他们开心,分别在他们面前为对方说些好话。
袁老爷白日为公职忙碌要离去的时候,赵林容劝他先去忙自己的事,我在她脸上没有看出任何不舍,公爹走之后,我就问婆母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赵林容心灰意冷地说,他们之间没有多少感情了,这一段夫妻情谊已经被生活磋磨尽了,如今他们对彼此还剩的只不过是像亲人一样的负责罢了。
难道恩爱夫妻到最后多半都是如此吗?我也曾听赵林容讲过,她和公爹从前的恩爱,不禁感慨人心易变。
我便想起了自己和袁清山之间相敬如宾的感情,以后大抵也会像他们这样只剩责任,想到此处,我就不想只做一个在后院等待丈夫的女子,其实有的选我就不愿意嫁人,可是我不好后悔,我强迫自己以青春和生育的能力回报他们,因为我没有什么其余有价值的东西可以给他们了。
约莫是注意到了我在胡思乱想,赵林容便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说,清山不会辜负我的,她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从来不是三心二意的男人,只要他喜欢什么,他都会喜欢得很久。再说有她把我托付给了儿子,他那么孝顺的孩子,怎会不做到她说的事情呢?
虽然赵林容是在宽慰我,可是我看出来了,她当真相信自己的亲骨肉与别的男人不同。我在鸣绣坊早已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我对男人从不抱过多的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伤害,说实话,我不信任这世上的男人们会有多深情专一,包括袁清山,大多数男人容易变心,只有少数男人用责任和道德约束自己。
我却不想泼善良婆母的冷水,便应和下来违心地说,我相信我和袁清山会恩爱到白头偕老,我相信他会一直对我很好,我相信他,我相信婆母的眼光。
自欺欺人的话说多了,自己不也就信了吗?
我们饭后再聊会儿天,接着,今天赵林容睡前需要清洗那双缠足的脚,大约需耗费一个时辰,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帮她拆开裹脚布时,我便在旁边搭把手。婆母缠足多年以后就不好再放脚了,否则更容易伤脚,以至于本身缠至残疾的脚或许就走不了路。
赵林容的双脚总是容易溃烂,在那些缠足后几天洗一次脚的妇女之中,她洗脚算是洗得频繁了。老嬷嬷会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裹脚布,动作很缓慢,生怕弄到了她脚上的伤口,避免撕扯到红肿的皮肉,待裹脚布打开后,从床上就传来一股浓重的异味。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忍不住屏住呼吸,而我尽量保持寻常的呼吸,面不改色。
赵林容以前会因为别人闻到臭味而露出异样,则难以为情,上年纪以后,她习惯了才不太在乎。先前她不介意地为我讲过一个笑话,袁清山小时候怕她伤心,他也不掩鼻屏住呼吸,还在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吸气,甚至凑在她的脚边深闻了几口说,娘亲的脚好香啊,芬芳馥郁,沁人心脾,香得不得了,比厨子炖的猪蹄都香!比秋天开的桂花还香!香到他都想吃了娘亲的嫩脚丫子。
赵林容说起这事儿时,自己都忍俊不禁,我见她笑了,也才敢笑。
此刻,沉稳的老嬷嬷把裹脚布交给丫鬟拿去洗后,就为赵林容轻柔仔细地清洗双脚,尤其是皮肉之间的缝隙,洗完后,嬷嬷再用玉剪替赵林容把脚上的死皮去掉,还要用矾粉为那双扭曲的脚除臭,最后帮其重新紧紧裹上干净的裹脚布,穿上特制的小得可怜的精巧睡鞋。
我和众人服侍赵林容睡下不久,便跟着回自己的院子里了,我从花园赏景绕回去的路上,碰到了花枝招展的二姨娘,除了彼此身边的丫鬟,因为四下无人,二姨娘就露出真面目,不客气地找我麻烦。
她用绣着牡丹的帕子掩鼻,眼神蔑视地瞅我,尖酸刻薄地说:“李清梧,不说你出身于青楼本就是个不知检点的荡.妇,最近你甚至被土匪掳走糟蹋了多日,竟然还有脸回我们袁家?!你真是败坏咱们袁家的名声,还有什么脸留在袁府里头?我都不想说做事不聪明的太太了,太太病入膏肓不懂事也就罢了,她从年轻时就为外人家的事总与老爷唱反调,一点儿都不贤惠!一个不宜室宜家的庶女做了正房导致袁府内忧外患,她昏头了宠儿子宠得不像话,还把你一个青楼妓女请入家门,哪有半点做主母的样子?老爷曾也气得想休她,如今不过是看在她生病和有儿子的份上,不与她计较罢了。现在反正她都是命不久矣的人,做事也只凭自己随心所欲。至于你,你不为老爷着想,也得为少爷着想啊,因为你,家里家外流言蜚语那么多,外面都在传你干的烂事,袁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如果是你,我都早就不想活了!你在土匪窝里就应该早早自尽保贞洁!你识相的话,要不就离开袁家,要不就在家里自尽,一死了之还能保住些体面……”
“好姨娘就别浪费口水了,咱们姑娘是不会离开袁府的,以后您有的是时间修理她,今夜已晚,姨娘还是回去休息好了,犯不着为她烦心。”丫鬟支依忍不住以别样的方式出声护着我。
二姨娘叫丫鬟别插嘴,她仍然拦住我的去路,继续唾沫星子横飞地指责我。我忍着二姨娘放了那么久的粗屁,以为她不过说几句得了,我左耳进右耳出,不想给袁家添麻烦,没承想她蹬鼻子上脸骂得那么啰嗦。
于是,我淡然微笑,对这泼妇贱货说:“你以为本姑娘好欺负?那你就想错了,别以为我跟婆母一样好欺负,再说了婆母平时对你们总忍让不计较,那是她的善良!我可不善良,我从小在窑子里学会打架和骂人的时候,我想你在家里连一句真正的脏话都不会说,你见识过更脏的话吗?见识过怎么打架吗?别翻来翻去就是那几句老掉牙的话!我瞧你就是你爹的鸡儿脑袋!你老子娘是怎么教你的?你好歹是个长辈,拿出点风度示人吧,一点儿正经样子都没有,与竖子无异!你我同为妾室和女人,我原不过是给你留点面子罢了,少与我说三道四,讲那么多腌臜话,否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甩袖转身,最后言简意赅地回敬,“别放你娘的屁了,谁嫌我丢人谁有病,你要是嫌丢人嫌到病入膏肓你去死好了,又不是我的错!”
骂完,我趾高气扬地带着丫鬟支依走了,先时我不卑不亢的态度,总也被几个老姨娘明里暗里地找麻烦,我不如也张扬跋扈一回让她们瞧瞧,别来触本小姐的霉头。
二姨娘一时惊呆了,她没想到一向看似温顺的我居然出言不逊,便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回过神来吼道:“放肆!你反了真是反了!你算什么东西?你这荡.妇妓女!小贱人!浪蹄子!别以为夫人和少爷被小鬼灌了迷魂汤似的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必须要告诉老爷去,你是怎么回报我对你的教导!”
“你赶紧去啊,我就怕你不去!还跟个黄口小儿一样喜欢向爹告状,多大年纪了,也不害臊,回你娘皱巴巴的老肚子里哭鼻子去吧!”我说着健步如飞地向前走。
二姨娘气不过想追上来扇我巴掌,说要好好替我的老子娘教训我这孤女一顿。别说跑了,她裹了小脚压根走不过我和天足丫鬟。
我可以不敬地在私下回骂她这种下三滥几句,却不好回打年纪大的老姨娘,我便拉着支依赶紧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关上门,任由她在外面扯着嗓子狗叫一通。
那颠妇叫我有种的别跑啊,窑子里的妓女不是很能干架吗?她这就跟我打擂台,她见到我不扇肿我的脸才怪!小蹄子骂完就胆小如鼠地躲回屋里去,真是丢人……
谁都知道,丢人的是谁。我院儿里那几个丫鬟互相讲小话说,二姨娘此举真是有失身份,她太丢人现眼了,就这样的人还想做主母,哪天等她做了大太太,袁家肯定就不得安生没落了。
后来那泼妇骂累了,见我们始终不开门,才气冲冲地走了。估计她是瞧袁清山这两天忙得不在家,才敢如狗皮膏药似的追过来。
没想到支依从始至终比较淡定,难怪能做大丫鬟,她冲我竖起拇指夸我回敬疯婆子的话真动听。我打趣着问她,你不要命了?你也敢骂二姨娘了,连一个丫鬟都说她是疯婆娘,这还不得气死她,不怕叫她知道呀?
支依一边服侍我洗漱,一边认真讲道,她是大太太和少爷那边派给我使唤的大丫鬟,也是我的心腹,乃肱股之臣,她这是向我表示衷心,怕我误会她先前在姨娘那边的劝话。
我笑说,我又不至于笨得看不懂好姐姐的意思,我自然听得出她的用意,她还挺有小聪明的,看似帮着姨娘说话,其实是为了帮我,还不在明面上得罪那泼妇。
支依欣慰地说,只要我明白就好,请我在袁府里放心地差遣她,现在她来了我屋里,就彻彻底底是我的人了,哪怕大太太和少爷想让她做些我不愿意的事,她都不会听他们的。她玩笑说,因为一仆不能侍二主,否则没个好下场,需得果断点选好主子,她喜欢我的行事作风,喜欢我平时对待下人们的平等和宽容,况且我得到了少爷的心,以后肯定能扶正,她就选我做靠山了,我一定是能笑到最后的女子。
次日,支依专门去外面听八卦,打听二姨娘后来怎么样了,她回来专门跟我说,二姨娘的确去老爷那边告状了,但老爷还算明事理嫌妾室丢人,也不理二姨娘,他斥责她一通,还说家和万事兴,主母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妾室跟晚辈过不去做什么?
所以气不过的二姨娘继续跑来我的院子门口骂山门,她在外面不过是骂我不要脸啊,荡.妇啊,贱人啊,浪蹄子啊之类让人听腻了的话,总逼我去自尽保全袁家的名声。
起先我鹦鹉学舌模仿泼妇所有的腌臜话,只是还了回去,就把她气得不行。想了想,袁家其余人待我够好了,既然老爷都说了家和万事兴,我岂能在这之后驳了老爷的话与她胡闹,便在屋里磕着瓜子不理会跳梁小丑。
我和二姨娘之间的骂事闹大后,很多下人暗中跑来看热闹,这事儿终于传到了主院去,赵林容听说后,她披着个衣服就仓促出门,来到媳妇的院外就动气直接甩了二姨娘好几巴掌,将那泼妇都打成了没火的哑巴,脸都高高地红肿,嘴角也渗了血。
丫鬟们说,这是赵林容少有与后院的人们当面为敌,也是第一次动手打人,她撑起身子端住主母的气势,反把二姨娘骂得狗血淋头。从不轻易发火的老实女人,一旦发起火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吓到大家了,众人都一言不发,不敢多嘴一句。
而平时总毛躁发脾气的二姨娘这次也一声不吭,一时被气吞山河的赵林容震慑住了。
我们都痛痛快快地听见,大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讽刺二姨娘心胸狭窄,是真正的卑贱之人,平日里就爱挑唆几个姨娘说东道西,拉帮结派不干一件正经事,把家人当仇家敌人,只想排除异己害人,如今变本加厉公开羞辱受苦受难的可怜晚辈,先行挑衅之事,妄图以言语杀人,其心可诛,毫无仁慈之心,实在歹毒卑鄙,枉自长了岁数,委实不知检点却反将道德帽子扣他人头上,该死的分明是她这种心术不正的泼妇!
赵林容为我撑腰后,我赶忙就扶她回我的房间里休息,先是端茶倒水地感谢婆母,又为她按捏肩膀,并夸她有我娘亲的风范了,气得不轻的她这才缓缓露出了笑容,反倒宽慰我别与那失心疯的颠妇计较。她是完全不怪我回嘴的事,还叫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就直接去主院找她,她必定帮我去收拾那些想欺负我的坏心眼。
还好赵林容最近被我照顾得养好了些精神,否则她肯定因此事伤了身。我说我不想让婆母烦心,只想她安心养病。
她眼泪婆娑地说,我已相当于她的亲生女儿,谁受得了自家女儿被人如此欺负,要是她后知后觉才知道,错过了当场解决事情的时机,那她才要气出内伤了。
我便答应婆母,好好好,我以后都告诉她。
可笑的颠妇还骂赵林容不聪明,她才是蠢笨如彘,她能有我婆母这样的气度吗?她吃斋念佛、修身养性一辈子都修不来,佛口蛇心!
至于那二姨娘沦为了笑柄后,她总算自觉丢人,那天回去了就要死要活地想自尽,这装模作样的颠妇自杀到一半,终于被前去想诘问她的老爷给救了回来,她又以死相逼,无奈的老爷这才没继续追究此事。
此后,不管是那几个心眼多喜欢挑是非的老姨娘,还是袁府上下都没人敢不尊重我了,我最终渐渐是过了几天清净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