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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与匪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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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木屋里不安稳地待了一夜,头上还隐隐作痛,脑门两边的筋时不时跳得疼。虽然我没有表现出来有多畏惧他们,但心里始终有些担惊受怕,可谓身心俱疲。
我迷迷糊糊睡到天明醒来,由于被关押着无事可干,便反复思虑这群匪徒绑我的用意,是因为那土匪头子真想掳我做压寨夫人,还是他们另有目的想对付袁家给他们找麻烦?最轻的是只为钱财勒索大户人家,而非常麻烦的是他每个目的都有,那我就在劫难逃了。
我烦恼到下午,正胡思乱想气馁不已,来了个手脚伶俐的丫头进来帮我梳妆打扮。她也姓霍,叫霍惜,表字是灵佩,长得很秀气可人,其清脆动听的声音如同黄鹂鸟唱歌那般好听,让人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她看起来很喜欢我,一进来就亲热地唤我姐姐和姑娘,叫我别怕,她是来服侍我的。
我以为她是霍有秦的亲戚,她解释,寨子里的孤儿都跟着大当家的姓霍,外面守着我的随凤也姓霍,他是大当家的心腹。连白马追风都姓霍呢。
原来那小子昨日胡诌说寨里有父母是假的,怪不得要我做压寨夫人,他就肯叫我一声娘,他肯定把他的主子当亲爹一样伺候,多我一个娘又算什么。
我说,我看这寨子干脆叫霍家土匪寨好了。灵佩开怀大笑说,也差不多呢。
接着,她叽叽喳喳且胡言乱语地说,他们把我邀请过来,除了想跟袁府勒索一笔银子走过场意思一下,其实更想捧我卖艺的场看个新鲜,瞧瞧我这花魁的技艺如何,我的名气早就传开了,寨中的人们差不多都知道我是谁。不过寨子里有时经济拮据,当初大家伙不好花钱请我过来,等他们攒到了钱,可惜我去了袁府,现在他们干脆就用自己习惯的方式请我过来了。袁府那边已经先交了一大半赎金,剩下的钱见到我才给,我应该过几日就能回去了。
她嘱咐我,今晚,我放宽心去展露自己精通的琵琶和跳舞,他们看够新鲜了,也就不会为难我,如果我不好好表演,能不能按时回去她就不清楚了。
我嗤之以鼻,真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连小丫头竟也把抢说成是请。我同时意外袁府那么快交了钱,我以为他们可能不会给钱呢,看来袁清山是病急乱投医了,万一他交完了钱,我被土匪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还好那边要见到我才肯付所有的钱。
虽然我讨厌土匪窝,可是当我对上灵佩这个长得如此可爱的丫头,我又不想与她置气,她和支依一样很会细心地服侍人。
我便跟她疏离地澄清,我不是花魁状元,我落选了,只是第二名的榜眼。而且我从良了,不想再干这事儿。
灵佩摸了摸耳环,轻哦了一声,她羞涩地笑了:“姐姐今晚能好好表演一场,让我开开眼吗?算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想看你表演,其他女孩子都想看。我们都没怎么去过京师,不过我们听说过你,上次寨子里有几个爷们随当家的前去鸣绣坊,凑热闹看选花魁,我听他们说你的《淮阴平楚》弹得极好,杀气腾腾,像是一个上战场的女将,跳的舞也是在打架一样。你跟其他女子展现的技艺不太一样,她们太柔了,你虽硬些,却胜在表演出了精髓。他们都是这么夸你的,连我们寨子里教人读书的韩明儒先生也夸你了,他很少夸人的。哥哥们说你不该落选的,以他们的眼光认为你是第一。所以在他们心里,你已经是花魁了,我才说你是花魁的……”
之后灵佩说起话来,一直没完没了,不过让我慢慢放宽了心,减少了紧张不安的心情,不清楚是她的声音好听,还是话里透出的消息宽慰到了我。可是后来她的话实在太多了,喋喋不休的,连说一个时辰都不消停,我就出现了耳鸣的症状,便提醒道:“你要是跟支依一样平时安静点,说话言简意赅,那就更好了。”
“支依?!”灵佩一惊一乍的,我稍微皱眉回头看她,她浅笑着好奇地猜问,“那是你的姐妹吗?”
“也算姐妹吧,她是我在府里的丫鬟,整天悉心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服侍得很周到,她除了偶尔与我玩闹,大多时候很会察言观色,素来不怎么吵到我。”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灵佩用手捂嘴,小声地说:“我知道了,你是嫌我的话太多了,我不就是怕你孤单吗?所以就想不停地跟你说话,反正你是我仰慕的姐姐,你长得好看又会那么多才艺,我真羡慕,但是我懒得学,不过我喜欢看美人们的才艺。而且韩明儒先生曾经在学堂里,念过你的诗和文章来教我们,我可喜欢你写的东西了,真的……你的诗词和文章里有一种哀愁和寄托,我识字不多,却也读出了思家思国的味道……”
“原来如此,好吧,谢谢你。”我肚子作响,赧然道,“那个……你们既然要我表演才艺,能先让我吃顿饭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灵佩连忙重重地点头,她欣悦地问我晚饭想吃什么?她这就叫人去厨房给我准备,大家邀请花魁来表演,自然要好吃好喝伺候着。
没承想,我的待遇不错,还能挑菜。于是,我点了昨晚的燔炙,顺便冒昧地探问:“那位做烤肉的厨子,有多大年纪?他在明朝参过军吗?”
不知能否遇到与我爹一起共事过的同袍,即使希望渺茫,也想问一问。
灵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转了转浅棕的眼珠子,卖关子道:“那个厨子啊……他还年轻着呢,怎么会做过明朝的兵呢?现在是清朝了,说这话可要小心点。”
“我能见一见那位大厨吗?我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出这么美味的燔炙。”我诚恳地说。
灵佩笑吟吟地说:“姐姐放心,今晚你表演的时候就能见着他了,他现在正忙着呢,我跟他说一声,等他忙完了来找你。”
随后小丫头出去几趟,良久,就给我端来了外焦里嫩的燔炙,这香喷喷的烤肉配上珍珠般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了。我闭眼回味,不禁想起了当年与家人们坐在一起用膳的画面,那时我们全家都爱吃爹做的燔炙。
这次饭菜的分量很多,我总算吃得舒服了,吃饱喝足,我打算与这群土匪好好地周旋,识相点服软,争取能够早日回袁府。
不多时,灵佩听从霍有秦的吩咐去库房,取来了一把上佳的琵琶琴交给我,然后她搬凳坐在我面前,期待地问我能不能先弹给她听,反正还有一个时辰,寨子里的宴席没开始,大家正在忙着准备今晚的盛筵。
我便动作小心地抱起琵琶,侧着耳朵仔细地调好了音,才开始弹上一首温柔的琵琶曲给灵佩听,她入迷听得沉醉,一曲奏罢,余音绕梁,她久久没有回神,那痴痴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愈发喜欢我了呢。她呢喃,谁说我弹的琵琶不温柔了,好温柔啊,真好听。
我轻点了一下丫头的脑袋:“你难道不觉得我出身于鸣绣坊,是不干不净的女子吗?”
灵佩摇摇头,捧着脸说道:“不会啊,我们寨子里的姑娘们都相亲相爱,才不会管谁的出身怎么样,其实也有其他姑娘是做过妓女的,她们以前被我们霍家的人救了出来,后来就在寨子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了。更何况韩明儒先生教我们,他不认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他以为凡是凭借自己的双手,脚踏实地去劳动讨生活的人们,都值得肯定,包括妓女也是啊。先生说,很多可怜的妓女都是身不由己,身世凄苦,我们何必再刻薄地瞧不起她们,如若大家心善,则做到眼光不异样,就是在帮助她们了……”
难道这不是个贼窝?听灵佩所言,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不迂腐的韩明儒先生了,说不定,韩明儒是在土匪窝里教化他们。
从灵佩口中,我得知寨子里的男女老少不管什么身份,都可以去韩明儒那里听课学习。霍有秦也大大推行大家读书认字,总没坏处。
韩复,字明儒,其学识渊博,是霍有秦特意请到寨子里做教书先生的文人。
我一听他们所谓的请字,就想到是打劫,便问灵佩,这韩明儒该不会也是霍有秦抢来寨子里的吧?
灵佩诧异地点点头,讲道:“哎?姐姐怎么知道?是啊,他是这样来此的,不过当家的算是救了先生呢,至于他先前遇到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明儒先生刚开始不愿意待在这里,他总跑啊闹啊的,还要死要活的。寨子里有几个不懂事的汉子,还笑话不肯就范的他,是扭扭捏捏的兔儿爷,叫他跟着大当家的吃香喝辣,咱们缺钱了就去抢奸佞的富人济贫有什么不好。霍大少爷就把明儒先生捆到了屋子里关了一段时间,让他静思己过,后来当家的三顾茅庐,诚恳地请他做个有用的人务必教大家念书,不要再想不开一心求死了,他想通了以后,就不死了,开始教我们识字读书……”
没想到韩明儒与我同病相怜,我可不愿意留在土匪窝,原来霍有秦到处抢人,真是个为所欲为且独行其道的臭土匪,或许是他导致人家想死呢?依灵佩的这些话,难不成霍有秦和韩明儒之间还有不寻常的感情?难道他把韩明儒玷污了?韩明儒才不明不白地留在了此处。
我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灵佩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捧腹大笑说,我想到哪儿去了,不过霍有秦确实从来没跟哪个女人好过,他都二十二了尚未娶妻生子,让大家干着急,之前他们都以为他可能是有龙阳癖,他强迫韩明儒留下来那阵子,表现得好似很喜欢先生一样,也很不正经地逗他。不过如今我来了,大家总算放心大当家的看上了一个女人,还把我抢了回来,整个寨子里的人们都欢欣鼓舞……
“可不是吗?最后这句话说对了,我看上的是清梧姑娘,又不是别人,至于其他的事,花魁娘子就少听那丫鬟枉口拔舌……”霍有秦悠然自得地推门进来,他亲自来邀请我前去为大家表演。
霍有秦见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夸我总算识相了,又自吹自擂地夸自己,还是他聪明,知道用喜欢我的丫头来攻心,女孩子跟女孩子就是能很快说到一起去。先前,他在外面问了问谁想伺候我,没想到很多女孩子都愿意,其中灵佩最踊跃参加为花魁做丫鬟的事。
我自贬说:“我不是花魁,我的才艺根本不如何,长相么也没有我们坊里真正的花魁好看,我琴棋书画样样都输给人家,美貌也不够看,你不如大方点花钱去邀请那真正的花魁过来,她还在鸣绣坊等你这种贵公子替她赎身呢。”
他慢悠悠地打量我,略一点头道:“确实,你也就小家碧玉,不过你刚才弹的琵琶,我在门外听见了,还算入得了爷的耳朵。我的确遗憾你并非花魁,不过你也算名妓了,咱们顺道把你掳都掳来了,我懒得再去掳那真花魁了,我们这群土匪今日就成全你做花魁的美梦。大家已经摆好宴席了,就等你了,你好好地去表演吧,小娘若表现得好,本公子重重有赏,我对你也不是一毛不拔。”
我抬头微笑道:“你们的赏钱,在下不要也成,我想要的奖励是,我演完了就可以走了吗?听说,我家已经交了很多赎金,你们也只是想看我表演……”
霍有秦将热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沉吟了一会儿,正色道:“等花魁表演完再说,清梧姑娘表演得好的话,就……”他故意吊胃口,没说完话。
我想着不能表现得太好,令他们还想再看,也不能表现得太差,如若敷衍地惹恼这群土匪,那也不成。于是我打算折中,以咱们汉人的中庸之道完成此事,令一切刚好而不出什么差错,稍微精彩就行了,他们看了兴许觉得没多大意思,就不想再注意我了。
寨子里的宴席的确热闹,四周都坐满了男女老少,望过去黑压压一片,有部分人好像是普通的老百姓,还有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和姑娘们在玩,大部分男人则有匪气和杀气,他们的人头加起来,仿佛有一个小国的人口那么多,人们都在期待地看着我。
我认命地弹琴和跳舞轮流展露各技艺,实则想拿鞭子狠抽霍有秦的心都有了,只能在心里诅咒这个乌龟王八蛋土匪。我讨厌照旧像个卖艺妓一样为别人卖笑表演,就算我赎身了,这种过往总是被人不断地提起,遭人羞辱。
虽然大家为我欢呼雀跃,尤其是姑娘和小孩子们在高兴地鼓掌,那群男人们也收敛了气势,吵吵闹闹地看表演,但是我被迫献艺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在我扮花魁表演一场又一场后,我得知了韩明儒的另一个外号——抠官。因为这个文人前来围观捧场,竟然当场掏银子赏我,那些人笑话着打趣他这么抠的文官,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呢?朋友妻不可欺啊,清梧姑娘可是霍有秦看上的压寨夫人。
韩明儒连忙认真地否认说,他只是觉得我的琴声悠扬动听,舞姿翩翩轻盈如飘花。这才想赏我,赏的是他原本在鸣绣坊欠下的钱。
我在鸣绣坊可没注意到他,他欠过钱吗?
这土匪窝里的人们奇奇怪怪,他们总在怂恿我留下来和霍有秦相好,惹人厌烦。
伪花魁表演结束,我提起长裙款款下台,同时露出一脸迎合的笑容,矫揉造作地问臭土匪:“大当家的,您觉得我这舞跳得如何呢?既然我完成了你交代的事……那么我家的人交了大部分赎金,我何时能回去呢?等我回去了,你们也好收回其余赎金。”
我当众这么问,不过是想大家都知道家里愿意交赎金这回事,这群土匪里面总会有个讲道义的人吧,其他人不看道义,也得看钱财吧。
霍有秦与兄弟们推杯换盏,他微微颔首道:“你表演得很好,花魁果然是花魁,不过爷不能那么快放你走了。”
我听了单眼有些发黑,只得沉住气继续微笑示人:“爷,这是为何呢?”
他喝了一口清酒并瞅了我一眼,笑盈盈道:“你再多留些日子,时不时为大家表演技艺,让我这些苦中作乐的兄弟姐妹们尽尽兴,赏钱少不了你的,保准让你兜里揣满了银子下山。”
大家发出哄笑,有人粗野地把我推到了霍有秦身边一起吃饭,我只想离他远点,他喝过酒后神态微醺,毫不客气将我拽到了他的旁边坐下,挑眉叫我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有美人相伴,他这顿饭就吃得更香了。
霍有秦兴致盎然地为我倒酒,又夹菜到我碗里,我只吃菜不喝酒,周围太过闹哄哄,加上我心神不宁,只动了几筷子后,没心思再吃饭。
于是,他右手夹起一块烤肉,左手放在肉下面接着,示意我再吃些。我掐着手心,低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不管你关我多久,我都不会留下来。我家交了赎金,你不能言而无信……”
对于我的话,霍有秦充耳未闻,他掐起我的下巴,将那块烤肉塞进了我的嘴里,透着些许醉意说:“你啊,为乐当及时。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肉吗?你倒是吃啊,是不是灵佩那臭丫头拿我寻开心,骗我的?你到底喜不喜欢吃啊。”
我感到意外地转头注视着这个男人,慢慢地咀嚼起这块肉,质疑道:“燔炙是你做的?是真的吗?你从哪里学的?”
霍有秦目光闪烁地与我对视,他将额头几乎磕在了我的头上,喷了我一脸酒气,他不以为意地玩笑道:“我一上手就会啊,烤个肉能有多难,升个火,把刚切下来的肉放上去烤熟不就好了。 ”
“不说算了。”我避开霍有秦的脑袋,又吃了几口肉,继续细细品尝这燔炙,这虽然很像我爹所做的东西,但是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想想这寨子里那么多人,霍有秦从其他老一辈的人那里学会燔炙也正常,我想找到那个教他的人,可我一再问他,他都笑着说是自己一上手就会的,他做什么都有天赋,没想到刚好会做我喜欢吃的东西。
话不投机,我懒得搭理他。
这顿宴席结束后,霍有秦重新安排了一座布置得奢华舒适的大屋院子给我,我当面微笑谢谢了他,转身后就垮脸准备回屋。他眼睛似乎看得见我阴沉沉的疲惫脸色,莫名问道:“清梧姑娘,你这是还有哪里不满意吗?”
我停住了脚步,回眸一笑:“满意,大当家的待我不薄,还给我安排单独的雅间,我何德何能……我就盼着让大家高兴过后,我能早日回家……”
他便温朗地笑了起来,笑声磁性动听:“清梧姑娘好歹是我动了凡心,头一个看上的女子,你配得上,我白把你抢来几日,虽不花多余的钱,起码让你住得舒服点,还是能办到的。”
我保持微笑进门,他咔嚓一声锁上门后,我坐下歇息不久,总觉窝了一肚子的火,简直想摔东西,自己刚想挥掉茶杯,末了,我趴到床榻上去揍了一顿摔不坏、又发不出多少声音的布枕,直至乱打到没力气为止。
后来接连好几晚,土匪家的软枕头都挨了我的毒打。因为我为他们一连表演多日,霍有秦好像都没有放我走的意思,偶尔还来这大屋子里小坐片刻,说笑调戏我,有些难缠。至少他还算以礼相待,没有起初那么厚颜无耻。
我初以为他只是看上了我青春的外貌和献丑的才艺,想留我做压寨夫人的心不死,所以自己尽量在他面前表现出种种讨厌的样子,但他都没所谓,说是横竖都喜欢我,我真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在我这儿耗费时间。
我可不能留在这里白白耗尽光阴,我必须回袁家做个官家妾,方便日后想法子混进宫,并注意那些达官显贵的动向,总有一天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