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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寿宴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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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寿宴设在慈安宫,琉璃瓦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暖光,宫道两侧的玉兰开得正好,香风阵阵。
沈清眠跟在母亲身后,一身月白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玉兰花,乌黑的长发绾成温婉的垂挂髻,只簪了一支羊脂玉簪。她微微低着头,步履轻缓,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悄无声息,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的袖口下,指尖正微微发颤。
这是她以“沈清眠”的身份第一次入宫,第一次……可能遇见他。
“别怕,跟着母亲就好。”沈夫人察觉到女儿的紧张,轻声安慰,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沈清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她不再是那个能与帝王并肩纵论天下的沈青辞了,她只是丞相府的嫡女沈清眠,一个该谨守闺礼、低眉顺眼的女子。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远远就听见慈安宫传来的欢声笑语。沈清眠的心跳得更快,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逡巡——她怕看见他,又……忍不住想看见他。
“沈大人携女眷到——”
随着礼官的唱喏,她跟着父母走进殿内。目光匆匆一扫,便落在了主位左侧的身影上。
萧彻穿着明黄色常服,比三个月前清瘦了些,下颌线愈发清晰,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他正端着酒杯,却没有喝,目光落在虚空处,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周身的气场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仅仅是一眼,沈清眠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疼得发颤。
他瘦了,也憔悴了。
“臣沈砚之,携妻女,恭祝太后福寿安康。”父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她连忙跟着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声音细若蚊蚋:“臣女沈清眠,祝太后福寿安康。”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笑意,“这就是清眠吧?果然是个标致的姑娘,老身还是头回见呢。”
“太后谬赞了。”沈清眠低着头,不敢抬头,更不敢看那个方向。
“快赐座。”太后笑着吩咐,又看向萧彻,“彻儿,你看清眠这孩子,是不是很乖巧?”
沈清眠的心跳骤然加速,感觉那道熟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或许是疏离的,或许是淡漠的,毕竟,她只是个陌生的“丞相之女”。
萧彻确实在看她。
听到“沈清眠”三个字时,他就愣住了。沈砚之的女儿?他从未听说过。沈青辞“去世”后,他才从旁人口中零星得知,沈相还有个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儿,只是一直未曾露面。
眼前的少女穿着月白色襦裙,身形纤细,比记忆中的沈青辞还要矮些,大约只到自己肩头。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颊边,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小巧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瓣。
很安静,很乖巧,与那个总是锋芒毕露的沈青辞,判若两人。
可不知为何,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几缕碎发,萧彻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沈青辞已经不在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怎么可能和他有关?
他收回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冰凉,却压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沈清眠感觉到那道目光移开,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沁出一层薄汗。方才那短短一瞬的注视,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寿宴上的歌舞热闹非凡,沈清眠却食不知味,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偶尔与太后说几句话,眉宇间的沉郁始终未散。
席间,有贵女上前敬酒,他也只是淡淡颔首,目光疏离。
沈清眠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她知道,他还在想“沈青辞”。
正怔忡间,忽然听见有人说:“听说沈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为太后弹奏一曲助兴?”
是兵部尚书的女儿,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沈清眠一愣,刚想推辞,就听见太后笑着说:“好啊,老身正想听听呢。”
她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走到殿中央的琴前坐下,指尖落在琴弦上时,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指尖。没有弹那些温婉的曲子,而是选了一首《秋风辞》——那是从前沈青辞常听他弹奏的曲子,带着几分萧瑟,几分怅惘。
琴弦拨动,清冷的琴声在殿内流淌开来,没有繁复的技巧,却带着一股说不尽的哀伤,像秋日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空旷的庭院。
萧彻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
这旋律……
他抬眼看向殿中央的少女。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指尖在琴弦上跳跃,动作娴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专注。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月白色的襦裙泛着柔和的光,像笼罩着一层薄雾。
不知为何,他竟看得有些出神。
这琴声里的哀伤,太熟悉了。像沈青辞“去世”后,他每个深夜的心情。
一曲终了,殿内寂静无声。
太后率先鼓起掌:“好一曲《秋风辞》,清眠这孩子,不仅人标致,琴艺也这么好。”
沈清眠起身行礼,刚想退回座位,却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
“小心!”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同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熟悉的温度和薄茧。
沈清眠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是萧彻。
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此刻正皱着眉看她,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清眠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到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到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惊慌失措的自己。
而萧彻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心头猛地一震。
这张脸……
眉眼的轮廓,鼻梁的弧度,甚至连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都像极了沈青辞。只是少了那份少年人的锐利,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蒙着水汽,像受惊的小鹿,像极了猎场那日,他刻意疏远时,沈青辞看他的眼神。
还有这触感……扶在她胳膊上的指尖,能感觉到那份属于女子的纤细和柔软,像极了梦里的触感……
萧彻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后退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带着震惊,带着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
“谢……谢陛下。”沈清眠低下头,脸颊滚烫,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认出她了吗?
应该没有。他的眼神里只有陌生的震惊,没有熟悉的了然。
萧彻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像是在掩饰什么。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扶到她胳膊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有多快。
这张脸,这双眼睛,这熟悉的悸动……
太像了。
像到让他心慌。
沈清眠回到座位,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口却乱得像一团麻。
她知道,这次相遇,绝非偶然。
而萧彻看着那个安静坐在角落的身影,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
沈清眠……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
月白色的襦裙,乌黑的长发,低头时温顺的模样……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寿宴的歌舞依旧热闹,可两人的心思,都已不在席间。
一个藏着十五年的秘密,心慌意乱。
一个带着未解的疑惑,心湖微澜。
命运的丝线,在他们以新的身份重逢时,再次悄然缠绕。只是这一次,隔着生死,隔着男女,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