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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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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辞“去世”后的第三个月,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紫宸殿的炭火明明烧得很旺,萧彻却觉得浑身发冷。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手里捏着一支褪色的发带——那是去年他送给沈青辞的,后来在整理“遗物”时,被沈砚之当作念想呈了上来。
发带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的暗纹流云已有些模糊。萧彻指尖一遍遍抚过那些纹路,仿佛还能看到沈青辞束着头发的样子,看到“他”低头看奏折时,发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陛下,该翻牌子了。”李德全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自沈青辞“去世”后,陛下就像变了个人。往日的沉稳锐利被一层化不开的悲伤笼罩,常常对着空处发呆,批阅奏折时会突然停下,仿佛在等什么人来共商。
尤其是选秀的事,户部尚书提了三次,都被陛下以“国丧未满”驳回。可谁都知道,沈青辞只是个臣子,哪来的“国丧”?不过是陛下不愿面对罢了。
萧彻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雪:“撤了。”
“陛下,可太后那边……”
“朕说撤了!”他猛地转身,眼底布满红血丝,带着压抑的戾气。
李德全不敢再劝,连忙带着托盘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萧彻重新看向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将整个皇宫都裹进一片纯白里。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沈青辞还在他身边,两人在暖阁里讨论漕运图,“他”手冷,就总偷偷往他手炉里揣,被发现了就红着脸说“臣只是借点温度”。
那时的暖阁多热闹啊,不像现在,冷得像冰窖。
他抬手按了按发疼的额角,眼前又闪过那个荒唐的梦。梦里的“她”穿着月白襦裙,眼尾泛红……他猛地闭上眼,将那画面驱散。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要被这荒唐的心思玷污吗?
萧彻捂住脸,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臣子,一个兄弟,更是……他放在心尖上,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人。
而此刻的丞相府,一间雅致的闺房里。
沈清眠正临窗看书。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新名字,习惯了穿襦裙,习惯了长发披肩,习惯了走路时不再刻意挺直脊背。侍女正为她梳理头发,乌发如瀑,垂在身后,比往日束发时要长了许多。
“小姐,这支珠钗真好看。”侍女拿起一支珍珠钗,笑着说。
沈清眠对着铜镜看了一眼,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肤色白皙,穿着一身水绿色襦裙,早已没了半分“沈青辞”的影子。她轻轻摇头:“换支素净些的吧。”
她还是不习惯这些繁复的饰物,总觉得沉甸甸的,像压着十五年的伪装。
侍女应了声,换了支碧玉簪。
沈清眠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萧彻。他若是看见这样的她,会认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毕竟,他从未见过她穿女装的样子,从未想过“沈青辞”会是个女子。
她拿起案上的书,是本游记,可目光落在字上,却一个也看不进去。耳朵总是不自觉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想知道皇宫里的那个人,今日过得好不好。
她知道他在为“沈青辞”伤心,知道他迟迟不愿选秀,知道他常常对着空殿发呆。
每一个消息传进耳朵里,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是她亲手杀死了“他”,却让他活在痛苦里。
“小姐,该用晚膳了。”侍女轻声提醒。
沈清眠放下书,起身时,脚步轻缓,再没有往日刻意模仿男子的沉稳。她学会了女子的步态,学会了低眉顺眼,学会了将所有的锋芒都藏在温婉的表象下。
只有在独处时,她才会悄悄拿出藏在枕下的那支木剑——那是小时候她和萧彻一起刻的,上面还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
指尖抚过“青辞”二字,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沈青辞已经死了。
活着的是沈清眠。
可这个沈清眠,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站在他身边了。
晚膳时,沈砚之看着女儿日渐沉默的样子,叹了口气:“过几日太后的寿宴,你随母亲一起去。”
沈清眠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去宫里?”
“是。”沈砚之看着她,“总躲着也不是办法。你总要学着面对,何况……太后早就想看看你了。”
沈清眠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米饭,久久没有说话。
去宫里,就有可能遇到他。
以沈清眠的身份,遇到那个为“沈青辞”心碎的萧彻。
她怕。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怕他看出破绽,更怕……他眼中只有对“沈青辞”的怀念,根本看不到她这个“沈清眠”。
可她也知道,躲不掉的。
就像父亲说的,她总要学着面对。
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
紫宸殿的灯亮到了天明,萧彻依旧对着那支发带发呆。
丞相府的闺房里,沈清眠将那支木剑重新藏回枕下,对着铜镜,轻轻抚平了襦裙上的褶皱。
雪会停,天会晴。
可她不知道,他们的重逢,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那个死去的“沈青辞”,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她和他之间,冰冷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