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讣闻 ...


  •   紫宸殿的烛火又燃到了深夜。萧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上摊着的奏折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几日从围场回来,沈青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早朝不见踪影,御书房寻不到人,派人去丞相府问,只说“沈公子偶感风寒,在家休养”。

      风寒?萧彻指尖在案上敲得愈发急促。他太了解沈青辞了,那性子比谁都倔强,轻伤小病从不会耽误事。

      正烦躁间,内侍来报:“陛下,丞相沈大人求见。”

      萧彻眼睛一亮:“快宣!”

      沈砚之走进殿时,神色比往日憔悴了许多,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白发。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老臣参见陛下。”

      “青辞呢?”萧彻没心思寒暄,直接问道,“他风寒如何了?为何不上朝?”

      沈砚之的头垂得更低了,沉默片刻,才艰涩地开口:“回陛下……青辞他……不是风寒。”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什么?”

      “是急病。”沈砚之的声音带着颤音,“太医说……是积劳成疾,伤及根本,怕是……怕是时日无多了。”

      “你说什么?”萧彻猛地站起身,龙椅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响,“积劳成疾?时日无多?这不可能!半月前在围场,他还好好的,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那个在猎场纵马、为他舌战群儒的身影还历历在目,怎么会突然就……时日无多了?

      “陛下息怒。”沈砚之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青辞这孩子,从小就好强,在朝中凡事都想做到最好,又总替陛下忧心,日积月累,才……才拖垮了身子。这几日已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

      “朕去看看他!”萧彻转身就要往外走,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倒了砚台,墨汁泼了满案,晕染了奏折上的字迹。

      “陛下不可!”沈砚之连忙阻拦,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青辞病中形貌枯槁,不愿让陛下见他这副模样,况且……况且他染的是时疫,恐过给陛下啊!”

      “时疫?”萧彻的脚步顿住,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你说他得的是时疫?”

      “是……是老臣没照看好他。”沈砚之伏在地上,声音哽咽,“求陛下为了龙体安康,莫要去冒险。青辞若知道陛下为他不顾安危,定会不安的。”

      萧彻僵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时疫……他不能拿江山社稷冒险,可一想到沈青辞此刻可能正在病榻上挣扎,甚至……已经认不出人,他的心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那个能与他纵论天下的知己,那个在猎场为他冒险的身影……怎么会就这么……

      “他……他可有说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他昏迷前,一直念着陛下的名字,说……说没能陪陛下处理完盐铁的事,是他的遗憾。”沈砚之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针一样扎在萧彻心上。

      萧彻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龙椅上。眼前阵阵发黑,沈青辞的模样在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练剑时被剑气扫到额角的委屈,讨论策论时眼里的星光,猎场救人事后泛红的耳根……还有那日在湖边,他刻意疏远时,她眼里的委屈。

      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软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日的疏远只是因为自己心慌意乱,还没来得及……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地开口。

      萧彻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拉得孤寂而颀长。他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兽。

      他不信。那个总是挺直脊背说“臣不怕”的沈青辞,怎么会这么脆弱?

      接下来的几日,萧彻如同行尸走肉。奏折看不下,朝会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望向殿外,期待着那道石青色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臣来了”。

      可没有。

      每日传来的,只有沈砚之“青辞情况愈发糟糕”的消息。

      直到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殿,手里捧着一封染了墨痕的讣闻。

      “陛下……丞相府……沈御史他……”

      萧彻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看着那封讣闻,上面的“沈青辞”三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颤抖着手接过,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沈氏青辞,天资聪颖,伴君十载,忠君体国……忽染时疫,医治无效,于昨夜亥时薨逝,享年十六……”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他的理智。

      薨逝……

      那个比他小两岁,刚成年的沈青辞,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知己,那个让他心慌意乱、甚至生出荒唐念头的人……死了?

      “不……不可能……”萧彻猛地将讣闻揉碎,掷在地上,双目赤红,像疯了一样冲向殿外,“朕要去看看!朕要亲自去看看!他怎么可能死!”

      “陛下!陛下不可啊!”内侍和侍卫连忙阻拦,却被他挥手推开。他像一头失控的猛兽,疯了一样往外冲,银白常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要去丞相府,他要亲自看看,那个总说“臣不累”的沈青辞,是不是又在跟他开玩笑。

      可刚冲出宫门,就被闻讯赶来的沈砚之拦住。老丞相跪在地上,拦在他马前,痛哭流涕:“陛下!青辞已经入殓了!时疫凶险,万万不可开棺啊!他若泉下有知,定会怪老臣没能拦住陛下!”

      入殓了……

      这三个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萧彻。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的沈砚之,看着紧闭的丞相府大门,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原来……是真的。

      那个陪了他十五年的人,真的……不在了。

      心口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眼前一黑,他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陛下!”

      “陛下!”

      惊呼声四起,可萧彻已经听不见了。他陷入一片黑暗,脑海里最后闪过的,是猎场那日,沈青辞穿着湖蓝色骑装,对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

      而丞相府深处,一间雅致的闺房里。

      沈清眠穿着一身素雅的襦裙,坐在窗前。长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支玉簪固定,露出白皙的脖颈和小巧的耳垂。褪去男装的束缚,少女的纤细与柔美展露无遗。

      她听见外面传来的惊呼声,指尖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小姐,别听了,对身子不好。”侍女红着眼眶劝道。

      沈清眠没有说话,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襦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沈御史”,只有丞相府的嫡女沈清眠。

      那个穿着增高靴、束着胸的少年郎,随着那封讣闻,彻底死去了。

      而她的陛下,正在为那个“他”,痛不欲生。

      窗外的阳光刺眼,沈清眠却觉得浑身冰冷。她缓缓闭上眼,将脸埋在掌心。

      陛下,对不起。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让你忘了“他”,是不是……太残忍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