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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人真是奇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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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暴雨让京城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水雾。
楚衍懿站在王府回廊下,望着如注的雨帘,眉头紧锁。今晨宫中急召,因连降暴雨,城东低洼处已有多处内涝,皇上命他全权负责赈灾事宜。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宴清那双含笑的眼睛——若是那人在,定会想出什么巧妙的治水法子。
“王爷,马车备好了。”侍卫撑着油纸伞上前。
楚衍懿微微颔首,大步走入雨中。水花溅在他玄色锦袍的下摆,很快洇开一片深色。
城东的景象比想象的更糟。街道已成河道,浑浊的洪水漫过小腿,不少民宅进了水,百姓们拖家带口往高处迁移,哭喊声不绝于耳。
“王爷!”几位官员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等候,见楚衍懿到来,连忙行礼。
楚衍懿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声音冷峻:“工部的人呢?”
“回王爷,张大人身体抱恙,派了下官前来。”一个瘦小官员战战兢兢地回答。
“户部拨的赈灾粮款呢?”
“这...手续尚在办理...”
楚衍懿眼中寒光一闪,众官员立刻噤若寒蝉。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匹枣红马冲破雨幕而来,马背上的人浑身湿透,官帽都歪了,却依然能认出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宴清。
楚衍懿眉头微挑,看着宴清笨拙地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栽进水里,又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那笨拙的样子让他心头莫名一跳——这人怎么连下马都这么...可爱。他下意识上前半步,手臂微微抬起,又迅速放下,掩饰性地背在身后。
“下官参见王爷。”宴清匆匆行礼,水珠从发梢不断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听闻王爷在此赈灾,下官特来请命协助。”
楚衍懿注意到宴清的靴子已经湿透,裤脚上沾满了泥水,显然是一路涉水而来。他心头掠过一丝不悦——这人就不会等雨小些再来吗?
“礼部何时兼管赈灾了?”楚衍懿语气平淡,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宴清被雨水浸透的衣衫上。夏衣单薄,湿透后几乎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不瘦弱的轮廓。他喉结微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又瞥见一滴水珠正顺着宴清的脖颈滑入衣领...
宴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正色道:“回王爷,下官虽在礼部任职,但幼时曾随工师学习水利。况且...”他环顾四周灾情,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忧虑,“百姓受苦,下官岂能坐视不理?”
楚衍懿盯着宴清看了片刻,忽然解下自己的外袍扔过去:“穿上。”
宴清一愣,手忙脚乱地接住还带着体温的衣袍,耳尖瞬间红了:“这...下官不敢...”
“让你穿就穿。”楚衍懿打断他,内心暗恼这人的不知好歹。转念又想,宴清脸红的样子倒是...挺有趣的。那泛红的耳尖像初春的桃瓣,让人想伸手捏一捏。
他转身对众官员冷声道,“一炷香内,本王要看到工部侍郎和户部侍郎本人。否则,他们就永远不必来了。”
众人慌忙应下,四散奔走。宴清小心翼翼地将楚衍懿的外袍披上,宽大的衣袍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袖口长出半截。他偷偷嗅了嗅衣领,一股清冷的沉香气,与楚衍懿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偷到鱼的小猫,满足又雀跃。
楚衍懿眼角余光瞥见宴清的小动作,心头一热,差点维持不住冷面。这人怎么...能如此毫无防备?他清了清嗓子:“你懂水利?”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宴清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略知一二。王爷请看——”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起来,“京城地势东低西高,护城河原本设计有泄洪渠道,但这些年被私自扩建的房屋堵塞。若要解当前之困,当务之急是疏通这几处关键节点。”
树枝勾勒出的线条流畅准确,俨然是一幅简明的京城水系图。楚衍懿眸光微动,宴清所指出的几处,正是水患最严重的地方。他专注讲解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让楚衍懿一时移不开视线。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宴清湿漉漉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撒了一把星辰。
“依你之见,该如何疏通?”楚衍懿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幅美景。
宴清不假思索:“可征调营中工匠,拆掉这几处违章建筑,同时打开备用的地下暗渠。”他指向图上几个点,“尤其这里,是先帝时期修建的蓄水暗池,若能打开闸门,可分流三成洪水。”
楚衍懿盯着宴清被雨水打湿的侧脸,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却掩不住眼中真挚的热忱。这一刻的宴清,与诗会上吟诗作赋的文弱书生判若两人。他忽然很想伸手擦去宴清脸上的雨水,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指尖在袖中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了。
“就照你说的办。”楚衍懿做出决定,转身对侍卫道,“调本王亲兵三百,即刻拆除违章建筑。另派快马去工部,取京城地下暗渠图纸。”
宴清眼睛一亮:“王爷英明!”那笑容明亮得几乎刺痛了楚衍懿的眼睛。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肯定就开心成这样,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奖赏。
雨越下越大,救灾工作却有条不紊地展开。有了楚衍懿的强硬手腕和宴清的技术指导,原本推诿扯皮的官员们也不得不行动起来。
宴清全程亲力亲为,时而指导工匠疏通水道,时而帮忙搬运沙袋,甚至亲自背起老人孩子转移到安全地带。楚衍懿则坐镇指挥,调兵遣将,确保每个指令都得到执行。但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忙碌的身影,看着宴清宽大的衣袖被水打湿,看着他不小心踩到青苔滑了一下又很快站稳,看着他...
“王爷?”侍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东城的百姓已经全部转移完毕。”
楚衍懿收回视线,轻咳一声:“很好。继续疏通南面的水道。”
看着宴清蹲在地上为一个哭泣的小女孩擦脸,还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块糖,楚衍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人身上怎么随时都带着糖?真是...幼稚。却又可爱得紧。他想象着宴清早上更衣时,认真往袖袋里塞糖果的样子,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柔软。
到了傍晚,雨势稍缓,被堵塞的几处关键水道也已疏通,东城的水位开始缓慢下降。
“王爷,您该休息了。”侍卫低声劝道,“您已经站了一整天。”
楚衍懿摇头,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宴清呢?”他已经一个时辰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心里莫名有些空落。
“宴大人刚才去帮太医照顾伤患了,就在那边的棚子里。”
楚衍懿大步走向临时搭建的医棚,掀开布帘,只见宴清正蹲在地上,为一个小孩包扎膝盖。他的动作轻柔熟练,嘴里还说着什么逗得孩子破涕为笑。宽大的官袍早已脱下,只穿着那身半干的浅色中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小臂。
“王爷?”宴清抬头看见楚衍懿,脸上绽放出笑容,“水位开始下降了!”
那笑容太过耀眼,楚衍懿一时语塞,只“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宴清的手上——修长的手指被冻得发红,还有几处细小的伤口。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刺痛。
“你该休息了。”楚衍懿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宴清摇摇头,站起身时却明显晃了一下,连忙扶住旁边的柱子:“没事,只是起得太急...”
楚衍懿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扣住宴清的手腕。触手冰凉,脉搏却快得惊人。“你发热了。”他心里一沉,这人不舒服还硬撑什么?
“只是有点累...”宴清试图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楚衍懿朝外喊道:“备马车,送宴大人回府。”他不想承认,看到宴清苍白的脸色,自己心里竟有些慌乱。
“不行!”宴清突然提高了声音,见楚衍懿挑眉,又软下语气,“王爷,救灾尚未结束,下官不能走。这点小热不碍事的...”
楚衍懿盯着宴清倔强的表情,竟一时语塞。最终,他松开手,冷声道:“随你。”
啧。不识好歹。
夜幕降临,救灾工作暂告一段落。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楚衍懿正在听取各处的汇报,忽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侍卫进来禀报:“王爷,是宴大人...他在外面昏倒了。”
楚衍懿手中的笔一顿,墨汁在纸上洇开一片。他起身大步走出营帐,只见宴清被两名士兵扶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看到这一幕,楚衍懿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揪住。
“不是说没事吗?”楚衍懿冷声质问,却不等回答就一把将宴清打横抱起。这人轻得惊人,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云。楚衍懿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这人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这要是本王的手下,早拉出去历练历练。
宴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楚衍懿近在咫尺的脸,竟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王爷...”
“闭嘴。”楚衍懿低喝,却将人抱得更紧,快步走向自己的马车。宴清依赖的姿态让他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马车内,楚衍懿让宴清靠在软垫上,取来干布巾擦拭他湿漉漉的头发。宴清半梦半醒,无意识地往热源处靠,最后竟将头靠在了楚衍懿肩上。
楚衍懿浑身一僵。从小到大,除了母妃,从未有人敢这样亲近他。他本该推开,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任由宴清靠着。年轻人的呼吸喷在他颈间,滚烫而湿润。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冰雪初融时的第一缕暖流。
“王爷身上...真好闻...”宴清在梦中呢喃,又往楚衍懿怀里蹭了蹭。
楚衍懿垂眸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仿佛靠在他怀里是世界上最安心的事。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将人搂得更紧些。
得寸进尺。
回到宴府,楚衍懿亲自将人安置在床上,又命人去请太医。宴清的管家老周慌得手足无措,楚衍懿却镇定地指挥若定:“去煮姜汤,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他不想承认,看到宴清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样子,自己心里竟有些发慌。
太医诊断后,确认宴清只是劳累过度加上风寒入体,开了药方便离去了。楚衍懿站在床边,看着老周给宴清喂药,忽然问道:“你家公子经常这样不顾身体吗?”
老周叹了口气:“回王爷,公子自小就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老爷去世后,他更是常常熬夜办公,劝也劝不住。”
楚衍懿目光落在宴清床头的一摞书上,最上面是一本《水经注》,书页间夹满了纸条,显然经常翻阅。他伸手轻轻拂过书脊,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这人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王爷,夜深了,您该回去休息了。”老周小心翼翼地说。
楚衍懿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宴清,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明日派两个人来照顾你家公子,就说...是本王的命令。”他不想解释为什么对一个普通官员如此上心,甚至连自己都不明白这份莫名的牵挂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