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少年游》夷非

5、转（其二）

　　那日是入冬，太阳刚刚落下，黄昏被黑夜吞噬殆尽，摄政王今日沐休，此人一直在府邸，而周成在这天举办宴席，他的门客都在，宴席举办一半时，沈峥站在沈府屋顶的隐秘之处，这招还是那些跟踪他的人教的，他这样看过去，宴席的人与事，全收入眼中，一清二楚。
　　他与其他人一同观察周成，确保他要在周府，不生变故。只见他主持宴席，像什么也不知道，可是等门生来宾都进完了，却发现早进去的陆和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沈峥心里警惕，问人是否看见陆和生，并叫人在此地布人看着每一条街道，再派人下去易容小厮查看一番，这时却收到方洄的那边飞鸽传信跑来报告道御史许生没有出现摄政王府，却见陆和生进去，其有令牌身份，是真人，问公子这边是怎么回事？
　　沈峥一愣，想着不可能，方才陆和生进去到现在不过一刻钟，而这里到摄政王府路程少说有半时辰，他怎么过去，飞过去？
　　他确定陆和生便是消失在周府，但这究竟怎么回事？！他想只能一种可能，便是此陆和生并非真正陆和生，而是他人假扮的！
　　他心下大叫不好，可又觉得不对劲，他还是派人飞鸽传书当下情况，可又收方洄消息：“莫要行动。”他只能按心下静心等待，等摄政王府那边的动静。
　　目前情况混乱，主要问题在于陆和生。
　　偏偏是陆和生——他与方洄认定陆和生与周成关系是亲密，若是陆和生与周成一样，都是白眼狼呢……他想着陆和生去摄政王府做什么呢，是抓到许生，从他口里得到情报去汇报摄政王去邀功？还是朝廷有新事请摄政王？或者去提醒1摄政王不要被阴谋间离？——可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知道，他认为陆和生理应会先与周成报告——难道，不是吗，但如果他们感情不深，而陆和生才是被摄政王重用那个？

　　眼下，宴席进行一半，周成似乎发现陆和生不见了，派人去寻——这样看来周成也不知道陆和生的行动？
　　那小厮刚刚出去寻人，便碰见一人快马加鞭的冲进来，那人翻身下马，颤声道：“周大人呢？”
　　说着边往里冲道：“快些，我要进去！”
　　那小厮不认识他，见他这样着急莽撞，拦着他连连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怎么可以放你进去？”
　　沈峥听着那人气喘吁吁地揪起小厮衣领，呵道：“我是陆和生大人的人！还不快通报！他妈的！天大急事！”
　　说着这人甩开小厮拔腿冲进去，沈峥看着而那人跑进去，周成认得他，那人点头便跑去在
　　东道主位置上，附身在周成耳边低声说几句，周成脸色当场变了，但很快调整过来，他对宾客拱手道歉，便离开去了后院，边走边摸了摸心口。
　　沈峥心下道：坏了。可他听见一阵马蹄声，人数众多往周府逼来，须臾便听有敲门声脚步停在周府门口，接着一声道：“大理寺，开门！”

　　而周成这一出去却与方洄迎面撞上，想躲都来不及，只能在方洄面前站定，方洄居高临下举着令牌，周成神色莫测，他规规矩矩拱手道：“我没有请方大人吧。”
　　“若是请我我也不会来，怕脏我的脚。”方洄收起令牌，看着周成表情道：“看来你知道了发生什么，特意来迎接我。”
　　说着叫人押着周成，大步走去正厅。
　　沈峥闭上眼睛，心下放心，也确定一事，周成确实是摄政王的亲信，而陆和生确实与他熟悉。

　　就在方才，大理寺的人马已经到达周府，为首便是方洄，他一身官府阔推开正门。他站在纸醉金迷，满是酒臭的厅堂时，众人都没有了声音，挥手呵道：“周成陷害朝臣，证据确凿，你们将人缉拿，这些人，也都带去大理寺细细审问。”
　　带周府一片混乱，不少人问周成怎么回事，周成却沉默不语，他脸色铁青，估计在心里骂陆和生死到临头才给自己报告消息，有屁用。
　　“沈兄，快些上来，我等会还要去大理寺审讯，你来不来？”方洄站在马车外，看着宾客一个个被压走，他转头对盯着一张四十岁老夫子模样的脸的沈峥道，而沈峥方才乘机进周府，在一处小厮房内发现易容衣物与脸皮，做的倒是像，可沈峥是易容高手，他想，此人必然与陆和生熟悉，陆和生提前叫他来扮演他入宴席，想来自己这边早就出了反叛之徒。
　　沈峥见他眼底清明，自己那些心里困惑也散了，他道：“好。”
　　两人一同上了末尾马车，方洄放下帘子，这马车比先前快，但稳，方洄道：“今日这计划虽然有些差池倒是结局还是一样。”
　　“我还以为叫人发现。”沈峥道：“我便要看看周成为何杀李寄言——陆和生如何在那里？他现在又在哪里？他究竟怎么回事，这边伪装的人必然是他派来的，与他熟悉，才可以瞒过周成的眼睛。”
　　“当时我见陆和生出现在摄政王府时也奇怪，叫人当了梁上君子，听了大概。”能把摄政王府隐秘性打成筛子的也只有方洄，沈峥一直好奇他如何办到，但当下他注意力依然在方洄嘴边的陆和生身上了。
　　方洄见他认真样子，有意道：“陆和生不过是初入茅庐的小子，他半个月前就盯上许生了，然后将人抓起来问话，想来他与周成有矛盾，拿了这个天大消息就去和摄政王说，他没想到这举动正中我们下怀，摄政王果然震怒，只能尽力撇清关系，方才就去了皇宫，而我这边早拿到皇帝的圣旨，陆和生还想代取周成，被我们抓到后，发现被利用后，在大理寺监牢都没有再说话。”

　　沈峥连夜去了大理寺监狱看了陆和生，他那时悄悄叫人去通报周成时被方洄人发现，给押了回去，现在官服被扒就剩下里衣，他瞧见沈峥时只是掀了掀眼皮便闭上眼睛。
　　沈峥想问他后不后悔，却还是没有问出来，他道：“你将周成与摄政王办的事情说出来，便可留你一条命。”
　　陆和生却看着外头，道：“多谢沈公子抬爱，我这回栽大了，但我确实与周大人不熟，不过是发现一个人要害他，便赶紧报告去。”
　　沈峥抓着栏杆，心急如焚，他不管不顾道：“你究竟为何要这样！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说！你不想活吗！我知道是我之前亏欠你！但现在情况不一样，陆和生！”
　　陆和生看了看有些脏污的手，抬眼看着沈峥的眼神却清醒坚定，可他又有些茫然道：“我可是害了许多官员家破人亡，自然活不了，沈公子现在无名无份怎么保护我？我便能拖几日就几日，我知道你们都在骂我傻，我却知道我在做什么，值不值得……”
　　他说值不值得时，语气加重，却缓慢，不像为了叫沈峥听清楚，倒是像安慰自己一样。
　　“周成给了你什么！要为他守口如瓶！你是不是有苦衷？察觉许生的信息有假却依然报告给璟王，但这样做了为什么还要去给周成通风报信？”沈峥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对他？
　　“……”陆和生眼睛放空，他看着手，笑道：“周大人不过是我到府上唯一一个好好和我说话的人，四弟恨我看不起我，小妹不过喜欢拿我当异类，当消遣，我想借许大人的事情拉他下水，却还是于心不忍。”
　　这时他站了起来，拖着束缚双脚的镣铐，然后在沈峥面前跪下，他抬头，脸上有被揍的淤青，他道：“沈兄，呵，你刚刚说亏欠我，那么可不可以实现我一个愿望？”
　　沈峥见他下跪时脑袋一热，恨他何必这样！他隔着栏杆抓住他的手拉他起来，道：“与你有关？”
　　陆和生没有抽回手，他咬着唇，表情带着忐忑，他最后还是叹气，抬头笑着，却叫沈峥想起当年初见陆和生，一身青衣在茶楼下张开双臂，要接选择往楼下跳来脱身的自己，他焦急的唤他小心。
　　陆和生道：“明日，明日我便同你说，今日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沈峥默然放下手，想着他松口就好，他道：“好，这样就好，我明日再来。”
　　陆和生默默坐回去，听着沈峥说叫看守好好看护自己，不要打骂，他才道：“沈兄可后悔与我认识？”
　　“……我不知道。”沈峥看着牢狱里的昔日好友，舌尖发苦，他道：“从西南到金陵，是我最快乐一段时光了。”
　　说完陆和生点点头，道：“我也一样，那段时光便是我平日读话本自己幻想最快乐的事情。”
　　陆和生这才抬头仔细瞧他，才一笑，道：“沈兄这张脸见过两回了，是你的真面目吗？当真好看。”
　　沈峥坚定点头，他道：“是我真面目。”
　　话毕，两人皆默。
　　最后等到有人来报方大人请沈公子过去时，陆和生才开口，他声音平缓：“沈兄，我没有在恨你。”然后就独自转身不在言语。
　　沈峥一愣，这句话像遗言一般叫人心神不宁，但沈峥在问也和从前一样得不到回应，他在牢狱前站了一会，才离开了。
　　明日，明日，又是明日。
　　也只能是明日了。
　　但他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陆和生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峥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一幕，大理寺监狱被大火包裹熏黑，到处是黑烟与血，地上满是黑泥，泥土被血与水打的湿润，血水在软泥凹陷处聚集，看着渗人。
　　不断有人将熏黑的尸体与伤员抬出来。
　　这一场大火，是在凌晨烧的，天刚刚擦黑大理寺监狱便被一声爆炸炸碎，顿时是火光满天哀嚎遍野，沈峥在大理寺查周成事情，方才理清楚，便听见外头惊天动地的一响，他被震的跌倒在地，他抱着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从房里跑出时，抬眼看见居然是大理寺监狱那边起火！天空也被映的发红。
　　那里，有陆和生！他抱着证据就冲去那片地方，寒风中，他忘记披上御寒外衣，一身单衣的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耳边只有尖锐的呼啸。他推开跟着他的人，风里的烧焦与血腥气，热气越来越浓烈，短短几步路却跑的及其困难。当脚下生风带着主人转了路口，大理寺监狱就在眼前时——沈峥愣住了，寒风被热火吹散，事情比他想到的要严重惨烈的多，到处是哭声与哀嚎身，雪地被染了焦黑，化的雪水也成了深红，上面淌着焦黑带红碎肉，他看着面前起火的监狱张了张嘴，失声没有喊出来。
　　“沈公子！”身后是大理寺人追上来，说沈峥什么都见过了，这会却叫他心里空落落的，他要进去，却被人拦住，他知道陆和声必死无疑，因为看现场塌房，爆炸起点便是陆和生监牢所在地！而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
　　是谁要杀他！为了封口么？

　　“是周成！”有人道，却因为用最快速度赶来而气息不稳。
　　沈峥猛的咳嗽起来。
　　方才说话正是方洄，他看现状后问候了周成的祖上十八代，方才审问周成这厮却说起来与李寄言的事情，完了听到爆炸声对脸色铁青的方洄道：“你方才说了陆和生是我什么人，听见爆炸吗，他是要死的人。”
　　“尸体恐怖都没有了。”沈峥看着火光，火光映照他的脸，他脸色有些茫然，方才听人通报说连同看守都死死了，他想起陆和生说明天回和他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他是知道自己会死。
　　那么为什么还这样做。

　　五
　　沈峥言毕，他摸着胸口那处，鼻尖似乎还有那刺鼻的烟熏火燎的味道。
　　那一处牢里什么也没有找到，毕竟爆炸在那处，人必然炸成粉碎。但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找到一张书信，放压在牢狱低层的砖头里，保存完好，沈峥一眼认出是陆和生的笔迹。
　　“陆和生之死，是你所为。”沈峥冷声道：“看来你心里早就想他死了，哪怕他什么也没有说，哪怕他最后冒着被发现与你同党的风险去给你通风报信。”
　　“是啊，我总要做充足准备。”周成像是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道：“故事我听完了，你想知道陆和生为什么这样做，是吗？”
　　见沈峥沉默，他盯了他一会，方才失笑道：“沈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什么意思？”沈峥皱眉。
　　“倒是谢谢你说了这些，我也确认我没有杀错人。”周成看着天花板，暗暗磨牙，他真的以为沈峥是消遣他，没想到他说完这些还是想不明白。
　　不过一些事情，像乱麻没有头绪，里头人知全局却不知道如何出去，而外人却将其利害看的清清楚楚，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话不是没有道理。
　　也许沈峥晓得他想法时也是这样发现的。
　　但看他厌恶表情想来是诧异自己会因为这样无聊的念头而起的杀心。
　　周成调整一下位置，舒舒服服的坐着，没想到伤害沈峥道利器却是他自己递出来的。
　　“好了，沈大人，该我说了，你当真觉得你看你与陆和生之间关系的态度没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