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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转 ...

  •   金陵腊月十七
      “方才听你父亲提起安杰案是你断的案,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陆府大少爷升迁宴上,周成到场,沈重酒过三巡后,到处是醉态,周成左看看右看看是始终没有见到曾经那个傻学生。
      他本来不在意,却听闻安杰案的事情是他所破,心里有疑,这学生天资不成,开蒙就晚,不被人骗了便是最好不过,在陆府只适合当一个闲散无所事事的少爷。
      哪知他居然靠安杰案一鸣惊人。
      他便起疑是不是有人帮他,他一开始派出去追杀沈峥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沈峥死了还是没死,但天地这样大,会是这人做的吗?而安杰案便是因为被摄政王手下人杀人没有度而引起,连方洄也颇在意的模样,正想派人去解决时,陆和生给解决了,还挺符合摄政王的预期。
      他打算试探一番,与小厮说了声出去消食醒酒,才出了满是酒肉臭的宴席,去了府里头找人,一年未来里头,但他还是轻车熟路的在一株叶子落光的梨花树下见了陆和生正发呆。
      “周先生!是你吗!好久不见。”陆和生见是他,眼睛一亮,肉眼可见的打起精神,他站了起来往他这里快步走来。
      “在想什么?”周成问他,与他一同在廊下坐着,这快除夕了,到处是窸窸窣窣的放炮声,空气中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火药味,偶尔还会看见天上一闪而过的烟火。
      “我没有想什么。”陆和生理了理衣袖,但周成知道他在掩盖手腕那里的伤。
      “第一次见你,你也在这里,不过那年时节好,也是春天,梨花开的也好。”周成感叹道:“那时候你也发呆,多与你心平气和说几句,便可怜要哭出来,没想到今日再见你却算是我们里头常说的人物了。怎么,是你父亲闹你了?”
      “没有。”陆和生听见父亲二字便转头,周成只看见他后脑勺:“周大人,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但不知道怎么样查,怎么办。”
      “什么事情?说不定我知道呢。”周成道。
      “不过是江湖上面的事情。”陆和生隐藏下来,他知道不能外说,便这几日与其他公子哥打交道,虽然艰难还是了解一些事情,李寄言先前是清官,但没想到却暗地贪污卖国,犯了十乘十的罪过,可这人言行与举止实在是难以捉摸,加上大家对这样道貌岸然的人物十分怨恨,多是加了咒骂,这样的人值得沈峥去查,去翻供吗,再是沈重要挟言语像是默认沈峥的想法。
      这又是怎么回事?朝廷两派相争,定是摄政王这边更了解什么。
      “是帮人问的吗?还是和谁闹矛盾了?”周成看出来他知道什么,但很纠结。
      陆和生点头,他像是有些害羞,道:“周先生,当官怎么样,是不是可以为父亲长脸?父亲每一次都苦恼什么,然后在我意外破案时才开心起来,我要为他分忧。”
      周成现在想起这句话,才知道不过都是骗他的假话而已。
      那时周成听了一愣,他摇头笑道:“怎么想当这个?”他看见这个孩子,在陆家没有人爱自然会有这个想法,他下意识的去调解他这样的想法,道:“官场自然危险,你父亲都愁眉苦脸何况你呢?陆老爷孩子多,有大哥二哥分忧,你就去活你想怎么样活的样子就是,说不定大家见你这样也会放心。”
      “我知道我愚笨,但是周先生……周大人说话便是好听。”陆和生苦笑道:“先前出去玩时也有人这样劝我,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理得享受这些。”
      “和生,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宴席你都不愿意去,也对官场也不一定适应过来的,况且还要科考。”周成不知道在说曾经自己还是在分析:“当年我便是如此,幸亏有人照顾,窝在翰林院待在清闲,所以你看,我都觉得困难,官场尔虞我诈的,每日辞官人不少,但也有人喜欢,不过是提着脑袋中饱私囊,你看得这些吗?”
      “可是周大人不是还是当大官了吗?”陆和生一下站起来,他眼里是光,他道:“周大人话我明白,不过是怕我在官场学了坏事。”
      周成的善心不全,他看着眼前的人,自己不过大他五岁,却同看稚子一般,这孩子怕是听什么人的话才试探他,可自己说的这些他又听不实在汗颜,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日方洄盯他紧,放一只听话的傀儡去捣乱也不是不可以……
      周成呼出一口气,道:“你当真这样?没有人告诉你其中利害吗?”
      陆和生双手撑着身后,眼里却有看不见的深沉,他将其隐藏黑暗里,仰头道:“大人知道,小厮都嫌弃我,在外面更是交不到朋友了,若是将来进官场当官我定会站在先生那边。”
      周成笑道:“便是站久了大家说我们结党啦。”
      “居然会有这样言论,那可不要活成孤家寡人……”

      陆和生当官未经科考,便是明有陆重与暗有周成促进的,陆重依然当鹌鹑,不管这没有情分的儿子为周成的话在朝中胡搅蛮缠,谁知道陆和生还得摄政王青睐,多是因为单纯但说什么做什么,口风紧,功夫还好,倒是得力的搅屎棍,摄政王没事时会特意赏些东西给陆和生。
      周成看在眼里,也有怀疑,只是见日后,总没想到陆和生狗腿子做的这样好,他暗中查过他,但什么也没有问出来,连同陆和生在外头时也是一个人,什么事情也没有,难道因为想得到父爱而做到如此还是看准自己出名时机想要乘机上去,争一官半职。
      陆和生好用,周成也将他当心腹,见他戾气越来越重,但后知后觉明白自己害人时还是会被噩梦惊醒,周成听沈重抱怨他吵闹,叫他去管管,于是他便没事就去劝导他,说是劝导不过是用口舌把这不义之事说成为国为民。
      “就像先生一样,为了稳住方洄那厮,故意隐藏自己与摄政王的关系吗?”陆和生眼角发红,他摸了一把因为诉说而产生的眼泪道。
      周成默然。
      “就像当日的李寄言一样吗?他便是佞臣,于是摄政王要他伏诛。”陆和生道:“是了,当年书生案说也与这李寄言有关,想来父亲后来赶来帮我也是有原因的。”
      “对。”周成一笑,道:“便是一样道理。”
      陆和生恍然大悟点头,抬手感叹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想来想去依然想不明白一些事情,还好那时父亲帮我把事情办好了,接了好尾。”

      “当时还想他真的单纯,没想到不过是想从我口里确定一件事情。”周成撇过脸道:“你不是说他道要自己去判断,可是还是无条件相信你这个没有明确证据的人吗?李寄言之死是否是被冤枉的,当然,他为这事情爬上这样高的位置,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清楚了。”
      “……”沈峥一下僵住了,是这样?不可能吧,他应当恨我,为什么会为了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为了沈峥。
      周成眯起眼睛,起身站在沈峥面前,欣赏他的面部表情,继续道:“沈大人,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后面办的事情这样顺利了吗?就像为什么你们会知道陆和生与我的关系一样,徐伯利曾经是你老是,知道他这样草率的入了圈套不奇怪吗?沈大人应当想到明白吧!陆府被查时,什么都被翻的干净,但我的小徒弟一向最是爱惜他人赠与之物,而陆和生保管东西怎么会偏偏就这样容易被你们发现?还正好是确定我在陆府当过先生的证据呢?”
      “若说天在帮你们不大可能。”周成微笑:“再是我们这边看住方洄行踪便是他,必然是他你才可以逃脱,沈大人,你其实想想也可以想到,为什么不去想呢——再是陆和生抓到你们许生的人,我见过许生,在外倒是谨慎可是实在是死板,加上他这样人容易被他人引到歪路,那么陆和生就要抓紧时间了,因为许生要被我们策反,所以他在宴席之前就抓了许生,然后提早叫人去扮演他到我的宴席,沈大人,你没有查到吗?还是查到也不愿意相信?”
      “我想之后,陆和生那时计划不过是去代替那个许生,装中计的样子去传递你们的情报,然后把戏做全把他自己亲手送入大牢,但我与他曾经定过规矩,便是他违背我便必死无疑,如今他害我下地狱,所以我说,我没有杀错人。”周成瞧着沈峥呼吸急促,脸色发白,大感大快人心,他哈哈大笑,道:“沈大人刚正不阿,认为自己杀死都是该死的人,但不该死的,你却不去想他为什么死,自然,陆和生当你为至交好友,你却将他逼到另一处绝境,知道那些不合常理时也不相信是他做的一切,因为你。”
      “他不是恨我?是了他说过。便是他的遗言,他明明都告诉我了!我在做什么?”沈峥喃喃,他冷汗直冒,晕头转向。
      周成并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一把抓住了栏杆,弯腰对着沈峥的脸,同他一开始道破自己的心一样,慢悠悠道:“你为什么面对他要帮你而生气口不择言?就像你为什么要瞒着你去为你复仇计划去送死是一样的——他与你,不过是和我对李寄言一样,情谊深刻!”
      同石破天惊一般,一下下砸的沈峥的心,他一下抬头掐住周成的脖子,声音喑哑:“你早就知道!而我!而我!我出来没有看出……”
      他一把抓住胸口,陆和生最后一面,他怎么说的——

      陆和生默默坐回去,听着沈峥说叫看守好好看护自己,不要打骂,他才道:“沈兄可后悔与我认识?”
      “……我不知道。”沈峥看着牢狱里的昔日好友,舌尖发苦,他道:“从西南到金陵,是我最快乐一段时光了。”
      说完陆和生点点头,道:“我也一样,那段时光便是我平日读话本自己幻想最快乐的事情,沈兄,我没有在恨你。”然后就独自转身不在言语。

      他明明都说这样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信呢?他下意识起身想跑出去找人,可是视线模糊,是眼里炽热糊住他的双眼,可是他刚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却突然猛然停下步伐。
      找谁?
      找谁?
      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他脑海里闪过那个陆和生旁边的小厮的脸,他坐在牢里眼神依然怨恨,是他扮成陆和生进的周府,他和往常一样,嘴上不饶人,却说他不明白的话:“沈公子聪明绝顶,自然知道我为什么扮演陆和生,你也应当知道吧。”
      牢里寒冷,周成直起身冷眼瞧着沈峥因为崩溃而发出的哀嚎,周成凉凉的添一把火,他道:“他的心意,为什么死后才发现,也是他选择的,毕竟,你出来不好好和他说话,倒是不要怪造化弄人呵!”
      沈峥抱着头,脑袋里全是陆和生,耳边也是他的声音,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会死还要继续做下去?为什么?他不欠他的,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陆和生怕死的很!却曾经为了他而割伤手,他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觉得奇怪呢?为什么还要伤害他推开他?

      他记起那时他们刚刚离开湖北,陆和生便被高热围攻三天,第三天时还昏迷了,沈峥请大夫救他不眠不休的照顾他三天,一直到见陆和生睁开眼睛,谁知道他一睁眼便拉着他手惊恐哭道:“沈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往后他都极其照顾自己身体,从来不碰有一点点会威胁他的事情,而如今……
      沈峥这一次明白了——陆和生的想法很简单,他想功成名为沈峥唯一好友做这些事情,也想叫他信任自己,依靠自己,不要让他把自己拒之千里,他很单纯也良善,却善良到没有想到自己,于是,他每一次都不知不觉的把自己生死放在外头,明明我们这些不在乎生死的人中他最是想活的。
      而这个人,却死了,死后才有人猜中他的心思,而他在乎的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真是可笑至极!

      想到缘由,沈峥抓着胸口表情痛苦,接着便大吐鲜血,而陆和生最后一句给了他什么,想来他写下那句时到死都要瞒着他做的事情。
      周成知道这一次必然伤沈峥的心,他重新坐下来,吐出恶语,轻言道:“好了,沈大人伤心干什么,又不会有人知道,毕竟我要死了,而陆和生早就尸首荡然无存,放心好了。”
      沈峥闭上眼睛,他凄惨笑了一声,道:“你高兴什么?你高兴是什么……”
      “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只是今日你我交谈一番,却是叫我高兴。”周成看着沈峥,想来是最后一次见他,那个小徒弟也好,李寄言也罢,都要成过往云烟了,他想说,那个小徒弟其实和自己真的很像,他道:“沈兄,你要好好活着,活着说不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你顺便帮我看看明天什么天气,我可是看不见了。”
      沈峥脸色可怖,他不再言语便踉踉跄跄离开,外头门再打开,却是黑夜了,一点点光亮也没有。

      七

      周成一语成谶,他确实见不到第二天白日天气,第三日也见不到。
      因为他死了。
      狱卒看监记载写他是自杀,吞了缝在里衣里的瓶子,里面却不是毒药,而是骨灰,却不知道是谁的骨灰,叫他起来吃饭时,人已经死透了。
      周成知道自己要死了,沈峥定不会轻易叫他死了,便选择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的吞了拇指大的瓷瓶,等着死亡。
      窒息感深入,叫他眼前发昏,可仿佛瞧见面前站的人影,人影若隐若现。
      “呵呵,世人恨我入骨,倒是最后还是你李寄言在身边,静静看着自己要死的样子。”他低笑一声,伸手想去触摸那个日思夜想却从来不入梦里的人,可依然遥不可及,他想起那日这身影也是挡在自己面前,可始终难真正靠近他,一人拥有他,不过尸骨残缺的人难以轮回,他摸着腹部,之后无声挣扎几下,便静静咽了气。

      三日后,摄政王倒台,羽党皆被清扫干净,举国欢庆,皇帝掌权,下诏平反李寄言一案,忠臣归清白,方洄升迁太傅,沈峥走马上任担任刑部尚书一职,其余有功之臣一律升迁,陆和生名声倒是保住,放在有功之列,另人费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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