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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转(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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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中情郎弃,问其缘由却不言,苦的那小娘子整日以泪洗面,泪涟涟……”
此说书人拿着新下的话本,这词酸到坐席上妇人的心头去,跟着也落泪去。这样的话本里头情节倒是常有事情,不过是女子心心念念的认一如意郎君,可到头来却与家里有仇,两人成了仇人,只能永远错过了,最后女子在梦里见郎君后便咽了气,而申郎君在听见心爱之人死后剃发当了和尚归隐不问红尘,剧情老套,但没想到这写者却融入江湖事情,节奏跌宕起伏,引人入目,话本刚出便小有人气,加上又改成戏剧,更是大添名气,又掀起一番热潮,一时间在金陵待过的人差不多都听过这话本。
就连大理寺官员方洄的小弟也看过,还说给方洄听,方洄越听越耳熟,于是拉着小弟再去看了一次。
台下坐席中他嘴角带笑在众人哭声中显得诡异,姑娘是柳家姑娘,公子是江湖有名擅易容者苏公子,他再去查那话本出于谁手,却心下了然。
这日早晨下了朝便前去看看话本主角原型伤的如何,虽未到年日,街上却时常听见放炮声。
炮声断断续续还未止,方洄便伴着最后三声放炮声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宅邸。
“少时我也这样,家里大人忙着置办年货,我无聊便去后院白日放炮。”沈峥见方洄来拜访便起身向面前的人拱手笑道。
从半月前将沈峥救出便安置他在这里养伤。宅子是方洄托小弟买的小宅子,坐落湖心亭山后,倒是隐秘,只是那日好不容易找到城门外的沈峥时,他却一脸苍白,接着说自己没事,却一日不歇的看收集的证据与朝中大臣的关系网,可总有地方接连不上,当他问起许久未见的周成,听他已经升官当了吏部侍郎,多是摄政王提拔,不过是形事兢兢业业才被重任,他与朝中每个人都交好,算是一碗水端平,沈峥摇头道:“不必拉动周成。”
再没事便去后院烧纸钱给李寄言。
这回倒是歇下坐窗前看风景,湖心亭风景甚好。方洄扶他坐下,关切问道:“伤可要好些?”
沈峥摇头:“本是小伤。”
方洄也坐下,他想起什么便有意打趣,从袖中拿着新印的话本,笑道:“沈兄可看过这个?”
沈峥好奇,他接过翻看,嘴里问道:“什么?与李寄言之事有关?这……”
“不与李寄言有关却与沈兄故人有关。”方洄眼里带笑,他道:“沈兄看出来否?这是八天前刚出来的话本,当下红火。”
沈峥自然看的出来,柳小姐的柳便是陆,陆也可读是六,柳为其谐音,这苏公子擅长易容……他合上书,书上多是缠绵情诗,他闭眼不看,放下书道:“方大人是取笑我。”
“这书是陆家那个十二岁未出阁的小姐写的,我暗中叫人试探过,她对此话本有些排斥,说是自己编写的,看话本生成也是她自己找人印的,便是没有与陆家有关——但书里头却有些事情是你曾经酒醉说过的,但她与陆和生向来不和,却写下这书,想来是知道一些缘由,大概是陆三少爷不小心泄露出去。”方洄道:“陆家是墙头草,在是陆和生有了解开安杰书生案大案的名头傍身,若是那陆少爷这般做是为了见你,而我们利用——”
“不。”沈峥皱了皱眉头,道:“可我与他有间隙便是因李寄言一案而来,说不定便是那陆小姐道听途说才添油加醋写出来的,再是,他实在单纯,与陆家关系尚浅,难成根基——我也不愿。”
方洄沉默,脑袋回忆昔日南下寻人时候看见的种种,道:“看来沈兄也在意这友情,可是沈兄想过,若是我们赢了,那陆和生也脱不了干系,你当如何?”
“那时我便保他。”沈峥压下书,方洄与陆和生都晓得自己不喜欢看戏,而陆和生这样做定是穷途末路了,抬头道:“这事我不答应,你也别去招惹他,那日他救我便是已经心如死灰。 ”
“沈兄是这样想,陆少爷却不这样想。”方洄翻开书,似乎预料沈峥这般反应,也是及其有耐心,他的指尖停在某一页,道:“这诗便是新版修改过的,虽然多处修改,却在这一处改的方位,你看看。”
沈峥看了过去,新印的油墨散发清香,顺着方洄的指向看,那纸张印着:六月十八,柳小姐因相思疾苦,梦中呼喊要见上如意郎君好好说话,大抵真情实意感动上天,漆黑林中路忽见一处白光,待白光熄落是居是一位仙人,柳小姐见仙人到来吓一跳,耳边就感应那仙人报上的名讳,一时间欣喜泪流满面,那仙人遥遥一指梦里的路,那里黑雾弥漫,但经过仙人一指那雾气竟往两边散,仙人道往前入林后走西北方,走九九八十一步后可见一井,说那里可见苏公子。
沈峥当即便想到当时与陆和生快回金陵时,大雾中走错了路,经过的树林,往西北方走时见到一处干枯的井。那里人迹罕至,连旁边的近水亭也破败了。
只依稀看见三字——梅山亭。
这便是地址,这陆和生发现自家妹妹把偷偷将他他的事情写成话本大火后,便借此加笔,想见真的“苏公子”一面,而明日便是十八。
“而前几日手下传来消息,听一处茶座有人说着晓得李寄言一案,说在十八楼下见面,当时大家问再问他,他却只重复当前话语,仔细看却发现此人不过是一个瞎眼疯子。”方洄打量沈峥的神色,虽然看不出什么,但还是道:“我在派人找,那处茶楼却人去楼空,问了店家,店家却说刚刚那人给的钱多借他店一用,但不知道是什么人,问十八楼也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沈峥心下了然,是陆和生想见他一面,却这般费尽心思,他这样急着找他难道是晓得当年事情,如何晓得的?那么他来找自己要说什么?不知不觉见,沈峥居然开始想着在见到陆和生是什么反应,见到自己会什么反应,。这些日子他去过陆府,陆和生没有被陆重关禁闭,倒是时常有门生去找陆和生攀攀交情,而陆和生都拒绝,他总坐在窗边发呆,好像窗外风景十分美丽,实际上,他的窗外只有墙,青灰色的砖,他的手也没有好全,无力的搭在腿上……在后面过去都不见陆和生,叫他心烦意乱。
到底是我亏欠他,沈峥心里道。而如今这陆家戏本,方洄的计谋都叫他头痛。
方洄看他神情阴沉,便道:“沈兄不愿意便不愿意吧,但若是任由发展只有坏处……沈兄,且不要入了戏。”
“我知道,明日……”沈峥合上书,闭上眼睛道“我便去见他,说清楚。”早该有这一天的,又何必痛苦呢。
“成玉仙人随白光出现,玉手遥遥一指,她道往前入林西北方,走九九八十一步,可见一井,井边,那里可见到心念之人。”沈峥脑袋里一直循环这句话,心念之人,说的牙酸的耳也酸,不知道写话本的陆家小姐如何写这般肉麻的话,但人左不过十二岁,他便不再想了。
他下了马车抬头,这一路上快马加鞭的往那处赶,这一落地方洄派来的人也依次分散开来往树林里去,沈峥一身白衣,这里人迹罕至,他没有易容,这几年逃离高堂,游荡江湖都不敢正面目示人,如今不知道怎么了,与方洄派来的人敲定时间后就出门,出门时脸皮干干净净一摸便带着斗笠与面具披上大裘出了门,冷风刮在脸色有陌生的凉意。
徒步一刻钟时,经过的树林,往西北方向走一段,抬眼先被上午的白日晃了眼睛,便看见隐藏林间的梅山亭,与亭上坐的着一身藏蓝的人影。
书上没有写相约时辰,陆和生派的疯子也没有说定的时辰,思来想去但那日也是上午见到梅林亭,便选择这点上山——此次上山便是与陆和生说清楚,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怎么劝都行,陆和生一向识时务,却对一些上心事情过于固执,不过沈峥知道,他这样的人,像缺爱的小孩,为了一些事情提出要求,但一通训斥便可以叫人当回缩头乌龟——沈峥不愿对他做这样事情。
他脚程快的很,这会变慢了,一步步踩着被湿润的腐叶铺满的台阶,往上走,待到走完最后一层台阶时,日光照射他的脸色,他用手欲遮挡,一道阴影先落下,叫人看清面前这个人的脸,与周围没有他人,才摘下斗笠下的面具。
他晓得此人没有见过这张脸,要叫他时,面前陆和生先开口道:“远远看见沈公子来了。”
沈峥至上次一别以半月未见陆和生,见他比先前瘦了些。
陆和生见到他时先扯了一个笑容,却又很快落下,他与沈峥往亭上走道:“没想到沈公子这样早就来了。”
“如何发现是我?”沈峥道:“手上伤怎么样了?”
“我与沈公子相识,便怎么样都认得出来。”陆和生沈公子沈公子的叫,叫的沈峥心里微凉,陆和生举起手,那里有一道褐色的结痂,他眼睛一直盯着沈峥的脸,有些失神,好在迅速回神道:“已经好多了,沈公子的易容是越来越好了。”
沈峥张了张口,觉得此人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沉稳许多。他上山想的那些劝解的话,已经被压制,他道:“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在当我朋友,那话本——”
“便是我妹妹写的,她一向爱八卦,便写了这个,并不出于我手。”陆和生解释道,那陆小姐爱八卦,逼问一个府兵了解前后,又判断出对方擅长易容,加上陆和生手腕的疤当即灵感大泛滥,熬夜写下这话本出来。
沈峥点头道:“我知道。”
到亭中两人落坐,但坐的疏远,不同半月前同行时的亲密。
“是了,沈兄知道我写东西都是一塌糊涂,也写不出那么多字来。”他窥觑对方没有气恼的样子才暗中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知道沈峥爱惜名声,不愿有人拿自己开玩笑,此时没有生气便是好事情,如今话也说的开了,他看着远处景色道:“我已经了解你当时说的事情,事情确实有冤屈,可多是猜测没有证据,沈兄,我这事情我信你,也站在你那边。你看我是陆家人,我想我可以帮你,同先前一样不是和合作很好吗。”
“我当日说的清楚不用便是不用,在说你如何帮?当间谍?你不聪明,必然不行!”沈峥站了起来,
“为何不行,就当我自救,我想若是摄政王倒台我可以活!”陆和生跟着也站起来,他站在沈峥面前,盯着他,道:“为什么?若我什么也不做,死了呢?你为何不听听我的想法?”
“你不会死。”沈峥咬牙道:“我活着不会让你死。”
“谁知道呢?当年李大人不是死了吗?”陆和生冷笑道:“你什么也不说,真是可恨。”
“陆和生,不要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你帮我?谁知道会不会搞砸,说的很清楚了计划已经进行,而你想插足岂不是添乱?而且你如何确定可以帮我?就因为你是陆家人陆重的儿子?难道会因为你破案便得到重用吗?别忘记了你只是个挡灾的。你有什么自信可以叫计划顺利全身而退还不牵连我呢?!”沈峥挥开他的手,他知道无论是谁只要与摄政王相关的人帮助这个计划,便是大好机会。
可为什么是陆和生?
又为什么会是陆和生?
为什么不能是陆和生?
若站在他面前是与陆和生身份一样的人他一定答应,可正是面前就是这个人,所以他张这口说着那些伤人的话贬低他、骂他、否定他,心里求他快些放弃这个念头,就当自己是他匆匆过客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在意。他手里都是冷汗,颤抖着看见对面的人。
上山那些心里的想法终究成他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的提醒。
他真的用那样的方式伤害了陆和生!
而陆和生的眼神因为他一句句的话面色渐渐苍凉,他垂下眼,沈峥犀利的问话便向鞭子一样抽在他身上,原是从来未信任过自己,他跌坐在座椅上,好似脱离地靠着栏杆,开始呵呵自嘲的笑起来,他抬看沈峥,道:“是,是我冒犯沈公子了,没想到我这般的不知好歹,是我不自量力,没想到沈公子尽不信我,那我告辞了……沈公子自重。”
说完便踉踉跄跄站起来,匆匆行礼。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天气,太阳被厚重云层遮住,冷风呼啸,陆和生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便头也没有回的冲出去,狂风刮着他的头发与衣角,沈峥看着天气变的这样恶劣都快把人吹跑了,便低声咒骂一句,也不知道骂谁。他往前跑了两步,便上前抓住快要摔倒的人,却见那人满脸泪水,眼角发红不看他,要掰开他的手,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沈峥吃痛不放手,而是拉着他去慢慢走下山,沈峥要说什么刚刚唤他的名字却被人甩开手,然后听着这人拱手冷声道:“沈公子留步,放心,我不会说沈公子行踪的。”说完便翻身上马,不留情的扬鞭离去,卷起阵阵尘土,不多时藏蓝色身影便消失不见。
沈峥忍在原地,最终还是往前走,走回自己的马边,上马离开。
之后几日,便听方洄急匆匆的官府也没有脱,一把推开方面:“沈兄怎么劝人的?把人都劝到官场上,还站在摄政王那边和我们作对呢!他知道你,也知道你的名字,便是炸药一般!”
沈峥腾的一下站起来,一时间头晕目眩,他稳了身形道:“这人知道我们什么吗?做了什么?”
“不过是捣乱拖延时间!这小子什么都不会,拿着摄政王的指挥乱咬人!”方洄气冲冲的坐在椅子上,道:“我还想用他,好在没有用!沈含章究竟怎么回事?那日我问手下,说你们吵起来了!”
“陆和生在那里最多不过是棋子,我希望掀不起风浪来。”沈峥颓然,果然,当日他回来便知道只有两个后果,一个是陆和生不见他,一个是他会走向另一处极端,可这几日一直暗中送信劝解他,还送许多东西,都没有结果,如今却得了一个当官的消息——他当官是因为恨我缘故,陆和生恨他却没有说他的存在,沈峥实在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往后日子也一样。沈峥清楚还是自己搞砸这件事情了,陆和生进官场简直是小白兔进老虎洞,不死都没关系,况且被摄政王提拔当官就搞这样大官威,实在是……他折眉,近日在他身上就没有一件事顺心的,多是陆和生与摄政王,便是查摄政王贪污导致县城百姓民不聊生,那案也断了线索,总是少了关键,却不知道是谁。
沈峥后来多次找他,无论是写信还是亲自去拦他,得到结果都是:“沈公子自重。”他写信也无可奈何,他劝了多回也没有下落,陆和生一夜间变一个人一样,陌生的很,用半年时间从兵部小吏到兵部侍郎,沈峥无法也恨回去,毕竟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在往后一年,他也没有空想那些事情,因为计划进展顺利,他整日办公查线索,一日最多休息二三时辰,看着方洄这些天因为新线索而日日泡在大理寺,可是他却觉得有一丝奇怪。
实在太顺利,像灵感干枯的人茅塞顿开,可他们干的事情不是写书,怎么会突然顺利起来,难道是老天开眼?不,那些证据确实是自己找的,事情也是他们办的,何来帮忙一说?沈峥摸了摸心口,喃喃道:当真是老天开眼吗。
这时日,方洄一派先后铲除了摄政王手下,拿到大部分其先前在皇帝登基时为了巩固自身权利而残害的官员证据,可唯独少了李寄言的,不过还是有较大收获便是刑部尚书,此人为官倒是表面两袖清风,但方洄清楚他为人,这一次做局引他入洞,尚书大人实权在握,这几日案子总有方洄抢案子,已经惹摄政王不痛快,大概是人老了却少一个心眼,方洄抓他无非就是在做一个案子叫这位刑部尚书大人再做一遍自己做过的事情,没想到真的做了。
事成后方洄拿着完全相反的证据,在朝堂面色诧异道:刑部就这样不辨黑白?
方洄在大理寺审讯那老态龙钟的刑部尚书徐伯利,此人便是摄政王得力帮手,用自身权利拉多少人下水,又送多少人下地狱,这样的人注定是冷血的,可在高位久了,人也老了,总会想起从前,所以在方洄未听他的威胁,转而问他怕不怕死人来找你报仇时,便看见沈峥出现在他面前,阴森森道:“先生还认得我?”他顿时吓的大叫一声后晕死过去了,对他来说,便是自己杀死的鬼爬回来了,那么那些被自己害死的人呢?也会和沈峥一样爬回来向他寻仇?
徐伯利这一吓有些神志不清,下狱时还趾高气扬的说不要苛待他不然就是他方洄日后都要削削官,现如今跪在地上只求方洄可以保他不死,还问沈峥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那么你的家人呢?”方洄见他口口声声说着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居然在那老态的脸看出一丝犹豫,残忍的。只因为,尚书大人的儿子也在摄政王手下办事情,在他被抓时便逃跑了,他颤抖道:“若是我说你们要查的事情,可以保我孙儿一命吗?他才六岁……”
方洄点头,听着刑部尚书说着办过的事情,一边哭诉自己也是昏了头,方洄心里冷笑:昏头可以昏一辈子。
“李寄言一案与我有关,却有另有重要之人参与其中,方大人可知?这人还在朝中呢。”徐伯利说完便闭上嘴,他道:“我说这个总要,那人藏的也厉害,方大人若是不答允我的要求,我便不说,总是弃子,若不是当日昏头怎么会落入这般境地,方洄,你别太得意。”
方洄瞳孔黝黑,道:“现在要挟我吗?”
却见这老头点头。
方洄微微一笑,同修罗一般,他起身边叹气边离开了。
往后狱史在牢里进进出出许多回,每一个人进牢里都带着从另一处监牢里带出来的一箱东西,每一个人箱子的花纹都不一样,但一样的是,被红布盖着的木箱下永远有血迹渗出。
接着一晚上牢狱里的惨叫便没有停过,大理寺人嘴严,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里面关押的人发生什么。而在后半夜时,惨叫刚刚停下,便有人拿着方大人的口令给里头的尚书大人托个话,——大人有所不知,明日午时便是贵府满门抄斩之日,大人家里人多,清点起来一共二十多口人呢。
而早已经疯的老人抱着一个小小箱子,他这时候清醒了,抓着栏杆破口大骂方洄不是人,然后在清晨之时气绝于潮湿牢狱中。
他被看监人拖出来时,头发花白蓬乱,双目圆瞪,脸色是狰狞的恨意,从红袖软香中押去监狱时穿着华服也被扒的一干二净叫看监人暗中拿去当了酒钱,哪有昔日朝中高不可攀的刑部尚书的一点影子——而这具尸体还有用处,便是按方大人的口令要拖去刑场与其家上下二十口人一起砍头,尽管人已经死了。
这日秋风,枫叶满地刹时鲜红一片,血腥气浓厚,正午烈日下,易容过的沈峥眼睁睁看着那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一直到台上最后一声哭声中断,被鲜血淹没,台下看客欢呼,也有质疑,说徐伯利谋害官员,还贪污白银三千两,罪大恶极,借刑部之位多行不义之事,现在死就是便宜他了!又有道:唉!没有看见他家的儿子,看来还没有抓到,那孙子也放了吗……他没有一丝的欢喜与畅快,却有无尽悲凉,与痛恨,当年他也是这样看着李寄言的死亡,他转过身离开时,却看见树下的陆和生,虽然还是一袭青衫,可人却大不同从前了,多的只有陌生,他看着沈峥,这会他没有当看不见他拂袖离开,而是瞧着刑台鲜血,自言自语道:“我将来也会是这个下场吧。”
沈峥脚步一顿,他没有听清,道:“什么?”
却见陆和生拂去肩上落下的枯叶,转身离开,沈峥冲上去拉住他的手,道:“不要在做了,你若是恨我可以杀我,为什么要入这危险地方。”
陆和生甩开他的手,哦了一声,他面无表情,却突然嗤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恨你?这路我自己选的,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你没有看见?”
沈峥慢慢收回手,他不相信他说这些,道:“我不信!你明明……”
“我明明什么都不懂?这位公子,我如今已经登高位前途无量,纵然尚书大人是自己犯事情有过错,但与我无关。公子不会见他家上上下下惨死了,就这样劝我?让我放下大好前途不做?但你凭什么认定我会走他的路?”陆和生说完转身上马离开。
饶是陆和生变了,口齿也伶俐起来,把昔日从来不会说的刻薄话也说了。沈峥望着远去的身影,心口烦闷,有气却不能发,只能迂回肝脏转为头发昏,口生苦。
待他回宅时,却见方洄的一下属在家门口徘徊,神情焦急,见到他时不管礼数冲了过来,沈峥晓得定是有急事,便跑去,道:“怎么了?”
“公子,计划顺利,方大人请公子过去,说还有要事相告。”小厮说完便带着沈峥去了后院,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而沈峥得知此事顺利便是天大好消息,便快些上马车。
他与方洄计划多是对付真正幕后之人,如今摄政王得力助手死了,底下的人清理也快了些,现在摄政王同惊弓之鸟,便是穷途末路,派的人只能是他身边的人,而他知道摄政王可信之人不止一个刑部尚书,而还有一个,只是尚书未说,现在想来是知道了。
他坐在马车看着天,虽然黑云欲摧,确看的顺眼,他呼气,连同被陆和生噎住的气息也散了。
“沈兄,你来了,先到府里去。”马车未停方府而是一处方洄说不到穷途末路不会到的地方,难道被发现行踪?沈峥摸了摸自己刚在马车里新画的易容,道:“怎么来这里?”
“午间便收到手下消息,说摄政王要查你,你那里不能再待了,虽然我每一次都乔装打扮去的,可还是来这里安慰一些。”方洄神情罕见凝重道:“我们先去里屋。”
“如何?”沈峥坐下,道。
方洄在他对面坐下,道:“我问出摄政王还有一个亲信是何人了,只是这人沈兄可能要吃惊了。”
沈峥看他反应,定是他们熟悉的人,还是从前没有怀疑过的,他摒气道:“你说。”
方洄道:“吏部侍郎,周成。”
沈峥拳头一紧,然后松开,是周成?他虽然堤防却不怀疑,便是周成,他记得他拼死也要将李寄言的头颅抱回安葬,后来他在朝中也左右逢源,不过是安身而已,怎么会?他道:“周成?是他?不可能!确定吗?”
“是他,刑部尚书不可能说假话。”方洄语气坚定。
沈峥摇头道:“他为什么,也没有理由,凭什么认定他没有假话而是诓骗?李寄言当时被陷害他不过一个小吏,一直修史书,怎么……你为什么肯定?可有证据?”
“当日李寄言冤屈也不是我们想而没有证据吗?我叫人查过,他修书一直一个人一间屋子,谁知道他有没有出去过。”方洄皱眉道:“沈兄重情重义自然不接受,我便是有证据,沈兄要的我会给。”
“若是冤枉?你的人盯着摄政王,可从来没有看见他过去密谈,有也是被人拉去拜访。”沈峥道,现在怀疑周成,怎么想都不合理。他想到什么,重复道方才方洄避开的问题:“凭什么认定刑部尚书不是假话而是诓骗?他又为什么暴毙而亡,死的是尸体,而他的孙子也没有行踪?”
“你想说什么?”方洄冷眼看他,两人平静,方洄突然呼出一口气,拿起杯子,道:“沈兄仁义,但我不,当年我方家便这样被灭门,不同是,我活下来了,但那老头的孙子没有,这样的结果是有用处的。”
沈峥瞬间明白什么,他后背一丝凉意,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当日他以摄政王亲信这一重要信息要挟我放了他的孙子,但他陷害方家就没有想过要放过我们?好在当时李大人救了我,现在这位徐伯利落在这田地还想要挟我,怎么可能?他杀我父母时没有想过?!害李寄言时没有想过?于是我也让他尝尝这般苦痛,我呢将另一处监狱里关满他的亲人,在把他亲人的头颅一个个割下,每过一刻钟便换一个人头,一开始是他的管家,然后是他的夫人他的儿媳……再是他那个逃跑的儿子!他终于说出来了,可我为什么放过他?当天便送他最后一个礼物——他孙子的头颅!”方洄说着说着脸色带着快意,狠戾,这仇他报的快意爽利,他转头瞧着脸色发白的沈峥,然后靠在椅子上,拨弄旁边烛火,道:“我以为你会说杀的好,看来没有。可是沈兄,不要觉得我残忍,你又杀了多少人?那些在西南官道杀你跟踪你的,了解你习性也只有心细如发的周成吧,那些人不过是办事情,说不定也是无辜人……沈含章,想想都是谁逼我们成这个样子?”
原来那小孙子根本没有被留下活口,而是早已经死在复仇中。
“……”沈峥依然端坐着,他知道方洄与他合作不止是因为李寄言,更多是从前方家事情,但谁身上都有秘密,他不在多言。而方洄晓得他不满自己的做派,听见他对自己道:“方大人做便做了。”时心里觉得凉薄可笑。
“我便说沈兄仁义,你今日可是与陆和生见面?还在劝他?若我说,陆和生的先生便是周成呢?你怎么想?是不是要杀他也不愿意?那日我从金陵找你便觉得——”方洄要说什么还是自己住了口,道:“现在还是不要吵了,等事成后怎么吵都行。”他回回都这样,先压住要吵架的苗头,不让对方反驳,实在气人。
“周成是陆和生的先生?”沈峥抓住重点,他有片刻茫然,他转头问道:“你如何知道?”然后他才记起陆和生先前说过的,周先生,是了,姓周,但怎么是周成?这样巧?可是三年前见周成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是了,若是真的这样又怎么会提?
“我查了陆和生,他一开始入陆府便与周成认识,周成那时还只是一介书生,去陆府教导小姐功课,便是那时与陆和生见面,关系匪浅,不过在周成考上功名后便没有来往,现在看来,他们根本没有断了联系。”方洄道,他拿出一张纸,是陆和生的小作,沈峥看见旁边批红修改,正是周成的字迹,而这末尾的日期便是三年前:“我知沈兄不愿意信,这东西正是陆府前日因刑部尚书的事情而查府邸东西翻出来的。”
沈峥坐在椅子上坐了一下午,方洄走了又派人给他更多的三年前陆和生的小作,他闭上眼睛,看着头顶横梁,若是周成,便对上了,可是周成为什么如此?
他用茶水模拟将要实施的计划,这个计划是他与方洄敲定的,本来就是最后来打破敌人心里防线的,方洄说,这个计划,和对付徐伯利一样,是一个“玩笑”。这计划说重要也不重要,周成伏诛是必然结果,但按普通法子定不能间离摄政王而叫他死心,这计划也因此诞生。
于是他们计划,若是在得到摄政王成了孤家寡人,只有一个亲信的前提下,方大人设书生案翻供,拿这个假情报的人就去通报摄政王,还说抓到人,就是他剩下最后亲近之人,摄政王自然会舍弃他,虽然当下清完摄政王手下的能力绰绰有余,但请摄政王亲信主动下位,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让其失去摄政王信任,被抛弃,并且将此人从阴暗角落拽出来!而送这个情报是方洄安插摄政王那边的人,先定了是御史许生。
但如今状况不在他所意料之内,但这计划在这时又是重要的,千钧一发之时,他便是信了方洄,也只能信了方洄。
他捂面叹息,想起周成,想起那日他初到金陵,这里不比北方寒冷,可是风却是刺骨潮湿的,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几次风寒,这一次倒是栽在金陵头上,他吸着鼻子带着李寄言去寻周成,去他家里找没找到,但听说被人叫去茶楼写字去,可刚刚到便看见周成被几个试子欺负,笔墨纸砚都丢在地上,雪白的纸散落一地,周成看着地上东西发呆,突然大叫一声挥着拳头冲向那些人的脸上,可他实在瘦弱,很快成了被打的。李寄言与沈峥见状冲了上去,李寄言大喊:“住手!”
他扶住抱着肚子站也站不稳的周成,抬头一改平日与人和善的温润模样,厉声对那几个嬉皮笑脸的试子道:“他与你们都是试子,为何打他伤他?。”
为首试子见李寄言后正了正色,他眼里还是鄙夷,但态度还是收敛些,他双手抱胸,道:“李兄,这厮本就卑贱不配与我们同行,我好心叫他写字就是有报酬,没想到他倒是一个白眼狼,扑上来要害我。”
“我闻周成一向安分守己,再说我们都为试子,你却自分三六九等,若是说他卑贱可欺,我却认为你们同是读书人却不懂尊重他人,倒是更叫人可恨!”
李寄言站的顶天立地,一身白衣与周遭格格不入。
至那后,他们三人更是亲近。尤其是李寄言,事事都顾及周成。
……
还有那时,周成抱着李寄言的头颅,他哭的伤心难过,沈峥现在回想都是一阵恶寒,若是这样,什么人会害了人却当什么也不知道,拼命去拿回首级?
他想,便是三日后,便知道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