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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照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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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晃了晃,池珩的身体突然一抖,商悯容合上门,又给他盖上软衾。
将要步入深秋,是该转凉了,然而池珩的样子不似简单的冷。
商悯容拂过池珩紧皱的眉心,眼神落在他透白的脸上,在暖光之下,他能隐约看到池珩青紫的脉络。
像镶了琉璃的玉雕。
但他又觉得这般形容少了什么,眉心的冰凉传到指腹,他顿时明白过来。
里面还裹着一团万年不化的冰,寒意从内里渗到外面,任谁靠近最后都会被逼退。
商悯容把手放在烛火之上,很快一只手被熏得温热,他贴向池珩的脸。
极致的冷与热,池珩微微张开嘴,喉咙里溢出一声难耐的低吟。
商悯容手指僵住。
外面响起三声轻叩,他眼光一横,冷声:“谁?”
“我奉林长老之命来给池剑使送药。”
商悯容拉开门,朝送药的弟子温温一笑:“多谢。”
弟子道:“林长老吩咐了,这药只能够暂且护住剑使的心脉,还需有人为他运灵入身。”
商悯容觉得姓林的在说没用的屁话,感激道:“多谢提醒。”
然后啪——
毫不犹豫地关门上锁。
商悯容没喂过别人喝药,这药被刚才的弟子一路用灵力温护,送到他手上仍冒着热气,他舀了一勺,十分自然地戳进池珩嘴里。
药汁不听话地沿着池珩嘴角溢出来。
商悯容拧起眉,捏起池珩的袖子给他擦脸,好不容易翻身一把,他像训斥自家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骂自己舅舅。
“受伤了不吃药是想等死吗?这么大的人了吃个药还这么费劲,这点苦都不想吃你以后……”
没说话的话忽然被他一股脑咽进肚子里。
被骂得万分惭愧的池珩睁开眼,眼神涣散,眸中蓄着一层水雾。
“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在……”商悯容一时心虚,话说不利索,捧起药碗给他看,“给你喂药。”
池珩看上去神志不清,对商悯容的话没有反应,商悯容学着小时候池珩抱他的样子,把池珩圈在怀里。
十岁时,打从池珩步入破庙居高临下望着他起,他就觉得池珩无比高大,只要被他垂着眼看一下,商悯容什么怨愤悲怒都堵在了喉咙里不敢发泄。
如今他还是没有池珩个子高,但已经快要赶上他了,他觉得池珩也没那么威严。
起码此时,他只能虚弱无力地依靠在自己怀里。
“舅舅。”商悯容把盛药的勺子贴到池珩唇边,“张嘴。”
池珩乖乖张开嘴,唇瓣含住勺子,小鹿啜水似的舔了一口药,睫毛颤了颤,露出抗拒的表情。
商悯容道:“喝。”
他只是平淡地说了这一个字,池珩却像是只被驯养多年的狸奴,被磨光了野性,满心都是讨好主人,听话咽下勺里的药。
商悯容惊觉自己发现了一桩天大的秘密,手腕一抖险些打碎了药碗。
“喝药。”他佯装平静,又盛了一勺。
池珩雾蒙蒙看着眼前的药,眸中水光潋滟,烛火下有如熹微。
即使面上再委屈,也还是喝了下去。
药很快见底,池珩的唇瓣在药汤的浸润之下泛着晶莹,在暖黄的光下看原先失色的双唇一片红嫩。
商悯容屈指拭去池珩嘴角的水润,沾染药汁的苦涩气息。
“苦吗?”他问。
池珩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慢慢点头,小声:“苦。”
商悯容恶意道:“苦我也不会给你糖。”
他这么说着,慢悠悠摩挲起池珩光滑如绸的下巴。
池珩微微侧头,商悯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掰过他的下巴命令。
“别动。”
池珩果真听他的话不再动,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滑过挑弄。
比起清醒的池珩,他宁愿池珩一辈子这么糊涂下去。
晨光在商悯容的如痴如醉里坠落,他晃过地板的金光,发现已经过去一夜。
池珩不知何时在他怀里睡去。
他撩开池珩额头前的头发从上往下看,纤长浓密的黑睫和雪白秀挺的鼻梁挡住了下半张脸。
全天下不会有比池珩更美丽的人。
商悯容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全天下不会有比池珩更麻烦的人。”
一刻钟后,被程逢请来的韩清弦抱臂俯视榻上闭眸昏睡的池珩,冷冷开口。
程逢在一边赔笑,商悯容提醒道:“你再骂他都要醒了。”
“……”韩清弦嘴角一撇。
他可不想骂到一半池珩突然醒过来,伸手按住池珩心口,掌下灵力运转,金缕护住心脉。
程逢忙拱手道:“多谢师叔。”
商悯容跟着行礼。
感情线的目光在商悯容脸上多停一瞬,摆手道:你们安心照顾玉玱便是。”
韩清弦和池珩竹马之交,他一听程逢说池珩受了伤就知道定然是在和魔修对打中为护别人拼了命,结束后又死撑着不肯对自己人示弱。
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摇了摇头,扇子晃得飞快,商悯容道:“吹到他了。”
韩清弦一怔:“嗯?”
商悯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瞥了眼他手中的扇子。
韩清弦若有所思盯着他,收起扇子玩笑道:“你舅舅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连一丁点风都吹不得。”
“他自己觉得冷。”商悯容面色划过一丝别扭。
韩清弦但笑不语,看向池珩时眼睛闪过疑惑,上前仔细看了看。
“他嘴上怎么了?”
嘴角破开一层皮,露出来的靡红在淡色的唇上分外显眼,在冷恹的面色间浮现出几分颓靡艳丽。
程逢率先移开眼。
“这伤……”韩清弦挠着下巴沉思,“怎么这么像被烫的?”
程逢看向商悯容,商悯容面不改色:“他昨晚醒过来非要自己喝药,没等放凉就全喝了。”
韩清弦挑眉,笑了下:“那还真是不小心。”
池珩低低咳出声,三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
声音像喉咙里塞了密密麻麻的沙砾,眼角缠着绯红,整张脸越发惨白,韩清弦低叹一声:“怎么把自己逼成这副样子?”
他覆上池珩心口想要用灵力安抚,表情微变,须臾收回手。
“药快凉了。”手中折扇点了点桌上青玉碗。
秋色卷过九州,吹到皓曦最偏僻的角落。
郑猛嚯嚯磨刀,身后摆着一堆刀,头也不抬甩出一道灵刃。
韩清弦折扇一扇,灵刃四散。
“五年没见,怎么一见就动手?”他多情的眼睛一弯,扇柄拍了拍郑猛肩头,捂着心口长吁短叹,“吾弟叛逆伤透吾心哪。”
“少来。”郑猛拍开扇柄笑骂,“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要做什么直说。”
韩清弦笑道:“有问题想请教师弟罢了。”
郑猛不由多看他一眼:“什么问题能让你来找我?”
韩清弦开门见山:“玉玱。”
郑猛手上动作一顿,旋即继续磨刀,面上若无其事。
韩清弦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商悯容和程逢知趣,没有把池珩受伤一事传出去,池珩瞒得那般好,想必与他同行的人也不知道。
看提起池珩时郑猛的样子,他便知晓池珩受伤时郑猛一定就在旁边。
折扇按在刀身,郑猛双眼一凝,加重手劲,却是纹丝未动。
“文秀,”韩清弦无可奈何地看他,“我们三人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郑猛拍了下他的手:“把你的扇子收起来。”
“我不。”韩清弦耍起无赖,“你不说,这辈子都别想拿起刀。”
郑猛皮笑肉不笑:“别逼我砍你。”
“你来来来,往这里砍!”韩清弦挑衅似的侧过脖颈,伸头过去指着侧颈。
郑猛从身后拔出刀朝他那里砍,韩清弦旋身避开,刀刃砍断他几根头发。
“真砍啊。”韩清弦瞪大眼睛。
“砍的就是你。”郑猛挥刀。
两人在院子里过招,刀剑铮鸣,九环刀刚猛迅捷,芳蕊剑以柔克刚,彼此不相上下。
刃光碰撞间,韩清弦脖颈划开一道细痕,郑猛眉间渗血。
“停!”
韩清弦收剑摆手:“不切磋了,你那把刀忒大,吓人。”
他看着郑猛,温温柔柔地笑了下:“说来上次切磋还是二十年前,那时玉玱也在,我们打得火热,他一招过来,把我们打服了。”
郑猛睨他一眼,他垂下眼,轻轻开口:“但他如今灵力源源不断流失,恐怕不日就会变作凡人。”
“两百年苦修,镜花水月。”
韩清弦的嗓子生的好,再难听的话说起来也像细雨春风,此刻却格外刺耳,郑猛的身体僵了一瞬,旋即像是被卸了全部气力,九环大刀掉在地上。
“你惯会以情谊挟持。”郑猛坐在石桌旁,目光幽深,倾茶入盏。
韩清弦探手过去,郑猛一把拍开,自己一饮而尽。
“小气。”他笑着抱怨,自顾自倒了一杯。
茶没泡开,不过以郑猛嗜酒如命的性子,也不能奢求太多。
要不是有了个女娃娃当弟子,此刻他喝的恐怕得是经年烈酒。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
郑猛五官皱在一起,黝黑的脸上尽是头疼之色。
“兹事体大、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