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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诡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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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祭天台上突然有点冷,礼官揉了揉鼻子,低头的瞬间却无意扫到一滩触目惊心的红,再往上,是红色的液体沿着握紧的手成线往下注。
“听、听霜!你流血了!”
而那手的主人正目光死死钉在三千卷上,画面里,观笙的小人正紧紧挨着炎玉的小人。
几乎交叠在一起。
碍眼。
斐厌清顿了一下,指尖微松,随即将手往后藏了藏,语气淡淡:“你看错了。”
指尖凝起蓝色光华,施法除去手上血迹。
众人纷纷将目光从三千卷转到斐厌清身上,没见着是斐厌清哪儿流血了,只看到台上密密麻麻的血点,落在白玉台面上就像绽放在雪地里的红梅,如此醒目。
斐厌清自然也看到了,眼皮轻轻一抬,那滩血就消失了,只余下光洁如新的白玉台面。
“啊?”礼官噎住了,看看了无痕迹的地面,又看看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斐厌清,道:“听霜要是身体不适就下去休息吧。不必强撑。”
早听闻白玉京历代少主身子骨不行,没想到竟然只是在这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到了流血的地步。
其他门派的长老知道这位流血可不是什么小事,纷纷劝道:“是啊是啊,身体要紧,这里有我们照看便好!别逞强了!”
“怎么回事?”斐若云走近了些,伸出手去正要细看,忽听底下有人惊疑道:
“有个弟子……不见了?!”
众人齐刷刷朝三千卷望去,只见离藏兵古道不远的石窟下,剑宗弟子的小人歪七扭八地倒了一片,而方才还好好站在那里的观笙小人早已没了踪影。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数起了人数,没几秒后,动作变成了脸色凝重地相互对望。
现在的三千界,只有四十八位弟子。
“你们看到没?刚刚画面闪了一下,那天宗的弟子就消失了!”
“是不是三千卷出问题了?”
“万一是混入了魔族奸细!”
……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稍安勿躁,待我等察看一番。”礼官抬手压了压躁动的人群,随即朝台下招手,三四个器修上来祭天台,还没等他们动手检修是不是三千卷出问题了,便听见剑宗领队失了魂的叫着一个人名:“柳清风……柳清风……”
他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突然变灰的剑宗某个弟子的小人像上,舌头打着颤,“死了……”
*
“那你是要空手而归么?”
夹壁之下,剑脱手而出,绕着炎玉飞起来,“再考虑考虑吧,吾给你半刻钟时间。”
炎玉截住金剑,将剑飞射回去,“不必了,修行人士讲究目标坚定,若轻易受你蛊惑,这么多年也是白修了。”
那剑刹停数米,陡然调转方向,“那你是要为了一把不知去向的剑拒绝吾吗!?”
突如其来的咆哮惊得炎玉一哆嗦。
那剑态度忽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委屈,句句控诉,搞得炎玉像个负心汉一样,“吾苦苦候你千年,你要这般无情么?你怎能如此待吾?”
炎玉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嘴上宽慰道:“你会遇到更好的剑主。”
“狂妄!愚蠢!”
“玄影如今在哪你知道吗?仅凭你身上那么些个不入流的玩意儿,你确定你活得下来吗?天赋绝佳,没有背景,没有依凭,你这样的只会是他人养料!要不是身边有条听话的狗,你以为你现在……”
“住嘴!”炎玉骇然大怒,尖利的指甲死死掐住金剑剑身,“本尊的人,岂容你这妖剑折辱!”
观笙从前是她最得力的臣子,如今也是同她最要好的同门,她敬他,信他,爱重他,旁人辱他,要叫她如何不恼怒?
“你要断我?”金剑声音陡然冷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又好似在嘲弄她的不自量力。
天空骤然卷起浓黑如墨的乌云,狂风裹挟着黄沙呼啸而来,沈瑜和江期学往后滑行了十几米远才堪堪停下,半个小腿都已经扎进了沙里,不得不偏着头,拿手护住眼睛,倾斜着身子抵御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
绯红发带被狂风扯开,炎玉青丝散乱地贴在脸颊,眼神却愈发凛冽,“你一直在看着我,从什么时候起?”
剑突然哈哈大笑,笑声桀桀刺耳,连带着剑身都剧烈颤动,“吾千方百计,只为你而来,你要伤吾?”
金剑吐出金息,飘至炎玉身后,隐隐聚出一个人形。
它双脚悬空,俯下身子,金色的发丝压在炎玉肩头,紧接着,一双冰凉的手掰过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它在她耳边低语:
“琼仙,我好难过啊。”
嘴角是弯着的,看起来像在笑,语调却是明显掺着幽怨的哭腔,像是冷风穿过冬天破洞的窗户,卷过萧索的大地。
炎玉瞳孔猝然放大。
是他。
是梦里的那道声音。
金息缓缓敛于一点,无数银杏叶自那翩跹而出,金剑化作长虹,拖曳着飞舞的银杏叶,咻地飞向天际。
那剑一走,其余剑便各自颤动,嗡鸣着脱出地面,万千剑影刀光交织成网,寒忍反射的光在炎玉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披散着头发,极致的黑衬得那张脸格外白皙,她定住了足足半刻钟,最终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单膝跪在了地上。
“折玉!折玉!”沈瑜扑着上前扶住炎玉,眉眼里满是担忧,“你还好吧?”
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布娃娃,炎玉软着身子倒在了沈瑜怀里。
它故意要她跪下,让她为她方才没有接受它的馈赠忏悔,要她为她的不识抬举认罪。
“你喜欢人间吗?”
这是它最常说的一句话。
那个人到底是好是坏,炎玉从前并不知道,它没有害过她,但也没有帮过她。
“折玉你怎么突然跟被魇住了一样,”江期学望着着那剑消失的方向,叹道:“竟然让那剑跑了,着实可惜。”
缓了一会儿,腿能动弹了,炎玉撑着沈瑜起来了,只道:“风太大了,站都站不稳了。”
她沉默着去捡发带。
膝弯的沙忘了掸去,挂着一圈黄印子,炎玉走路时却总是能抖落一些。
不过是被绊了一下,落了点沙,她往前走的那几步,就已将所有龌龊尽数抖落干净了。
过完藏兵古道,三人便要各寻宝地修炼,暂时分别了。沈瑜本想同炎玉一起等观笙回来,却被炎玉婉拒,说自己一人就好。沈瑜便也不再多加坚持,拱手告辞了。
沈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刹那,一道赤色血影从远处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
它贴地而行,如一道流动的血蛇,瞬间便到了炎玉脚边。
血影猛地立起,化作一个血红的人形,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砸在地上,左手则按在膝盖上,姿态恭敬,“尊上,笙哥被人带走了,让我给你带话。”
紧接着,他的声音变成了观笙的,就好像就是观笙在她面前讲话。
“有人混在剑宗队伍里劫走了我,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怎么,我将计就计,看看情况先。”
语罢,血影散作红发丝藏进炎玉头发里,垂在胸前的小辫便添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红,“尊上,接下来要由我,代替笙哥守护你了。”
“尊上”是笙哥让他叫的,笙哥貌似对这个女人很尊敬,这种待遇,他只在先知身上看过。不过哥的命令肯定是不会错的。
“柏奕,有劳。”
“你知道我叫什么!?”只是一兴奋起来,还是会忘记要叫尊上。
炎玉莞尔,“自然。”
接下来炎玉要寻一个灵气充沛的山头作为往后这几年的修炼洞府,去了几座山都觉得差点意思。现在她来到了一个叫做小禅山的地方。
“救命……”
“救命……”
“救命啊——有没有人!”
大部分时候无力,小部分时候有气的呼喊飘荡在小禅山的林间,而当看到空中御兽而过的身影时,挂在树上的少年爆发出了惊人的活力。
“哗啦哗啦……”他蓄力让自己荡起来,想让上面路过的人注意到他。
“欸!欸欸!道友!道友!
“——道友!!”
上空骑鹿的炎玉听到动静下来了,见着了喊救命的少年,他被捆仙索绑得跟个蚕蛹似的,却像蝙蝠一样倒挂在树上,捆线索上面还有爬行动物留下的粘液,不过这小子运气不错,那些东西应该毒性不大,他看起来还生龙活虎的。
“哦!竟是位仙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被绑了三天三夜,少年可算盼着人来了,激动得荡个不停,一扫先前的颓态,“仙女姐姐,帮我解下绳子啊!”
“怎么被绑的?”这炎玉可不敢随便解,谁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缘由被绑在这里?
“哇啊姐姐你是不知道那群鼻孔朝天的人有多可恶,霸凌同门啊!把我孤零零地扔在这里,渴了只能舔空气里的水雾,哇,好几条蛇在我身上爬来爬去,他们是真的好过分!好过分好过分!平时嘲笑我就算了,长老们一不在,就这样欺负人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啦!”少年打炎玉面前荡过,“仙女姐姐你可见着了,出去后可要为我作证!”
炎玉觉得莫名其妙,“什么?”
“我要向长老举报楚朝晖他们欺负同门!你给我作证撒,他们人多,老丘头肯定会偏着他们!”
“那我没见着,我只是看你被绑在这里。”
“就是他们干的!他们嫉妒我!毕竟我气宇轩昂,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谈吐不凡,天资聪颖还胆识过人……”在报完一长串的成语后,少年突然自我陶醉似地闭上了眼睛,满意地发出一声长“啊”,道:“我可真是太太太太完美了!”
炎玉:……
“仙女姐姐,你放我下来罢!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炎玉眼里的无语太明显,少年连忙改换了口风。
“我知道有个好地方适合修炼!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把这块地让给你,如何?”
“哪里?”
少年眼睛往后瞥,“那里那里,山脚下有好多好多村子,老多灵气了!”
炎玉没再听他废话,跃到捆仙索绑着的那根树杈上,嗖嗖两下切碎了捆仙索。
“等——欸?”下坠的少年突然触到一团柔软,是飞廉接住了他。
少年先是睁开一只眼睛,确认现在还在人世,才放心地将双眼都打开了,惊魂未定地摸摸飞廉,“仙子,你这鹿真好啊。”
少年面容清秀,脖子上挂着一枚黑色圆珠,穿着黑白蓝三色的祥云宗服,腰间系着蝴蝶兰的银腰带。
虽然这身宗服被他穿得歪七扭八的,还是能认出这是南华的弟子服。
炎玉眯着眼睛站在树杈上,一手捏着小辫,浅笑了一下,“去。”
猩红自黑海脱离,扭成一条粗绳缠上了少年的手。
“欸?你这是干什么?快给我解开啊!”少年抬首看炎玉,并用力甩了甩刚脱离苦海又入虎穴的手。
粗绳的另一端是柔软的绸缎,炎玉拽着这一端,言简易赅,“带路。”
少年却不信邪,用牙齿咬,拿石头磨,他折腾得越狠,那红绳还缠得越来越紧,挣扎了一会儿后,少年再次抬首,笑得有些谄媚,“仙子,那等宝地,我怎好过去与你抢夺灵气?这样,你给我解开,我在地图上给你圈出来,你自行去就成,仙子放心,我不诓你。”
炎玉冷笑一声,“我可不敢信你,你看,束缚一解开,都不叫姐姐了。”
少年哑然。
炎玉足尖轻点,一跃而下。
“那地方要真像你说得那么好,我自会信守承诺,放了你。”
“当然了,”炎玉适时一顿,挑起眼尾看他,“要是发现你骗我……有账也正好当场算了。”
少年喉头一凉,吞了吞唾沫,再说话时都有些磕巴了,“啊……仙子想得真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