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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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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睡得迟,椿却醒得很早。
庆章的公鸡一打鸣,她就醒了。
披件薄衫出房门。
立在廊上一抬眼,视线就高过了自家屋檐。藏蓝的天空像蒙了一层白纱,透出稀微的光亮。
屋檐上落户的稚草,随着风摆弄。
蛐蛐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唱得正欢。
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参杂几声狗吠,似远又近。
深夏的早上仍旧会冷。椿拉了拉身上的薄衫,觉得心静极了,却又因为太静了,隐隐的,又觉得出风里传来的哀伤。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也不多睡会儿。”对面屋的木门门轴转动,椿妈一抬头就说了这句话。
“是不是要做早饭了?我来做,你再多睡会儿。”椿快步走过院子里的水泥板,似点若线的凉意扑打在脸上。
椿这才发现下雨了,无声无息的。
“习惯了,这么多年一到这个点自然就醒了。”椿妈掩上门。
淘好米,搁上锅。
“瘦了。”椿妈和椿两两对坐着,突然就是这么一句,像在说话又似感叹。
“昨天你就这么说。”椿笑着捏了下自己的脸:“真有这么瘦?那我一定变美啦,城市里的人都觉得瘦才好看。”
“管别人那么多,妈喜欢你胖。”
“别那么着急回去,这么多年没回来,妈想你,多住几天,多陪陪妈。”
“不然就别走了,妈和你爸想你老要搭那么久的车……”
椿听着只管点头,也知道这些只是说说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个地方被各种情绪冲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眼中仿有湿意,急忙错开望着母亲的眼,视线落在了母亲身后。
厨房里新添了煤气灶,但旧时的灶台却没有拆掉。
椿望着灶台发了会儿呆。又突然回神说:“妈,我以后有空会多回来看看你和爸,若攒够钱,买了房子,就把你和爸一起接去住。”
椿妈的眼中闪着安慰的光:“妈和你爸在庆章住了大半辈子,哪里也不去了,就希望你能好好的……”
正说着,高压锅突然“呲呲”的冒出热气。椿妈伸手把煤气关小了些。
“妈去买几根油条。”
“我去吧。”椿拉住母亲,转身出门,下一秒又探回半个头:“最好吃的猪八戒的摊还在那里吧?”
椿妈忍不住数落:“光记得吃。要叫八伯伯才有礼貌。”
说完又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椿心知肚明,笑嘻嘻地朝母亲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出了大门。
才一瞬,天已大亮。
被细雨晕湿的山色,在眼前悠悠的绿着。
青草味浸在空气中,淡淡的覆在呼吸上。
不安分的泥土粘在鞋底,恋恋不肯离去。
椿的心浸在这样的庆章早晨,脚下步子越走越慢。
于是,与大义不期而遇。
“椿,这么早,早饭吃了么?”
“正准备吃,你呢?”
大义也没直接回答,晃了晃手上的茄子和梗豆:“准备送去你家的。”
“不会是哪偷摘的吧?”椿见那带着水的茄子光紫,豇豆碧绿,鲜嫩得出奇
“自己种的。我留在庆章务农了。”大义说着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哦,也对,小时候你就比我们听话,但是又因为太沉默,一闯祸还得倒霉得跟着一起受罚。”椿说得很慢,很慢,望着远处的眼神似乎也受到雨天的影响变得十分湿润。
“啊,对了。我还得去买油条。”椿突然回神,跟大义望着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八伯伯不姓八,家里也没有那么多兄弟。得这个称号是因为他姓巴,又长了一对招风耳,又大。椿爸爸辈的人都直呼他“猪八戒”,椿私下里也叫,不过碍着嘴馋,家里大人也训斥过,所以明面上一直叫八伯伯。
当然此八非彼巴。大家心里都明白,连八伯伯自己也说这个八比那个巴吉利,生意人嘛。
这么多年没回来,八伯伯也老了,手艺却更熟练。
先将一团面揉长,切成条,再将两小条面团覆在一起,用筷子轻轻一压,扭一扭,入油锅一炸,那本来又白又扁的面,渐渐膨胀,直至变成金黄色,捞起,在铁网上搁会儿装袋。
油条一入椿手,三两口就下了肚。
味道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大义总算交女朋友了,不过竟像恶鬼出门。”八伯伯瞥到椿的吃样,调侃道。
“不是……”
“不是不是,八伯伯,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大义正准备解释,椿却已经接下话茬。
“捣蛋椿!”一直低头干活的八伯伯打量了下椿,大叫出来。
“是呀是呀,”椿连连点头“我可是一直念叨你的油条。在城里吃的油条都是软绵绵的,我有时为了吃稍微像样一点的,还得专门半夜起来坐车呢,不过最怀念的还是这个味道,还是这么酥脆,咬起来‘咔咔’的。”
“一摞子的好话扔过来,看来今天得费几根油条喂你这只馋虫了。”八伯伯一脸的心痛,手上的功夫却没落下。
才没几分钟,椿就连吃了三根。
第四根刚入手,却被大义抢走。
“我记得你小时候吃八伯伯的油条不吃到扁桃体发炎是绝不罢休的,现在居然还是这样。”
椿愣了一下,抬眼望他。
这一望,视线像突然被胶住。
大义的眼睛不大,眼仁却黑,盯着一个人说话的时候让人觉得真实可信,鼻子不高,唇色却樱红,脸部的线条也稍显秀气,只眉毛黑浓添了几分男子的硬朗。小麦般的肤色因为受到太阳雨水的洗礼变得更加饱满,富有光泽。
细雨状似不经意的轻轻下着,歇住在他的发梢,眉脚。
虽然分开已经多年,但却仍旧是纤细模样,那少年时的纯真与天然并没有因为时光飞逝而消失殆尽。
椿只是望着,心却在不经意间变得氤氲起来。
“你刚回来,就少给阿姨添麻烦,免得又要给你煎凉茶。”大义被椿看得难为情,只好拿手中绿蔬挡住:“还是多尝尝在城里吃不到的新鲜健康无污染的绿色蔬菜好了。”
椿意识到自己失态,窘了一会儿,随即又笑:“这么多的形容词,大义的口才不止好了一点。”
大义一露牙齿,笑得真心而腼腆。
“椿,真没想到呀,这么快就又勾搭上了。”只一瞬,大义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站在椿背后的男人说着让人生厌的话语,却偏偏是一副超脱世俗的样子。
椿转过身。
她对面的男人突然露出坏笑:“不是才一天没见,怎么就露出一副不认识了的表情。”说着又伸手来拧椿的脸:“对着我就一副臭脸,刚刚不是笑得正欢么~”
“别没事就动手动脚。”椿迅速拍掉男人的手。
大义的心没由来的突跳一下,椿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头顶露出的那一小片浅棕的柔软外,眼前的椿突然变得跟她的话一样,邦邦硬冰冰凉。
“知道你不喜欢,不过条件反射而已。况且我也不是特别针对你,我对谁不都一视同仁么~”男人的笑容不变,视线越过椿停在大义身上:“你就不一样了,那个特别的是谁?”
“你来这干什么?”
“你应该先回答我。”男人摇了摇头,走到大义面前,三百六十度地审视了一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又突然抓住大义的手,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啊!手很粗糙,从事的工作应该比较艰辛,难道椿喜欢这种没有经过知识改造的纯天然的野性的男人?”
“章演文!”椿回头,目光冷得像冰锥:“给我适可而止。”
“哎!”演文叹口气:“好吧,好吧,这么容易生气真是无趣,不过我现在知道你喜欢容易害羞的男人……”
“大义,我们走。”演文的话犹未尽,椿径自拽过大义手臂。
“啊?哦。”大义虽满腹疑问,却也只能跟上椿的步子。
骂不过,打不过,脸皮的厚度也不在一个档次上。既如此,不想自己气死,只能走为上。
“哎,椿,等等我还没说完……”演文的话被椿截断。
“不许跟上来。你有多远滚多远。”
大义被椿的话吓到,不由的停住脚步。这个章演文到底是椿的什么人?为什么原本温顺可亲的她在一瞬间变成一只愤怒的刺猬,直竖着全身的刺,一碰即伤。那怒也不是火,而是冰,隐隐又夹杂着难以分辨的恐惧和恨。
而椿,你在城里过着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怎么说我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演文说得委屈,人却已经跑到了椿他们前头:“那我先滚了,有多远滚多远的滚到你家。”
说着话,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他是谁?”大义望着那人越来越远的背影,终于按捺不住好奇。
“一个非常……”椿说道着顿了一下,本来想说非常惹人厌,但一想起他做的事情,无奈的口气中参杂一丝无力:“非常没脑的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义突然觉得从昨天到现在,那样浅笑款款的椿,温言缓语的椿,已经学会连眼神都在微笑的椿,一直都只是伪装。或许,为了忘记那时的事,她也给自己编织了谎言,并且一直将之奉为真实,就那么生活着。
只是那时的自己究竟是对呢?还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