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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汽车一过山洞便像换了一个天地。
      绿树葱葱荣荣地从地里冒出来,枝叶挨着枝叶,在夏日焦灼的太阳下,仿佛可以听见它们密密轻轻地喊:热、热,大口吞吐呼吸。随着车速而迎面袭来的热风,似是干燥似是湿润。
      车轮滚滚向前,绿色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海洋便携着蝉声汹涌而来,只冲得人心一阵清凉畅快。
      难怪小楠非要每年都回来过夏天。椿想。
      汽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因为颠得厉害,坐在最后排的一个倒霉蛋的头就撞到了车盖,“咚”的一下,好大一声。
      椿的心突跳起来,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应和。
      “真是一点没变呐,庆章。”坐在身边的小楠睨了椿一眼,似是感慨万千的出声:“路一直在修,却总是无法变得平坦。”
      至下车时,日头已经收了手,天色变得朦胧,低矮房舍里透出稀微的光芒,烟囱里升起冉冉的炊烟,小楠立在路旁,深深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啊——连空气也一点没变。椿,你也来呀。”
      椿学样猛吸一口,再熟悉不过的泥土味夹带着热浪,横冲直撞地冲入胸腔,几乎要冲开椿那已经被自己整理得十分结实的心土,翻出泪来。
      三五个过马路的孩童,呼啦啦飞奔过来。椿连忙让了一下,马上听见对面有女声高声训斥过来:“才刚一放假就野得没了影,快快,洗手吃晚饭。”
      “是,哦~”孩童们齐声应和。
      “呵呵,”小楠望着那群孩童,笑得愉悦:“我啊,小时候最喜欢夏天,一放假就有很多亲戚家的孩子来避暑,玩伴多,可玩的东西也就多。”
      “嗯。”椿应着,回头望那群孩童,洗个手也能打起水仗,个个都像笑不够似的满脸欢畅。
      那时候,最喜欢夏天,只要一放假,什么学习压力啦、成长烦恼啦,礼数教条啦一并丢给呱噪的蝉吠与了夏听。
      其实喜欢夏天还有个原因……
      “椿,要快点走了哦,大家都在等我们了。”小楠拉了一把椿,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滚动起来,碾过这片不曾改变的土地。

      家门还未踏进,闻到浓浓一阵肉香。
      “哇,是在烧坡肉么?”身旁的小楠馋毒发作,径直冲向厨房。
      椿笑笑,打量起自己十年不曾跨入的家门。
      正门头顶依旧悬着那盏昏暗却勤勤恳恳的吊灯,喜光的细小虫子围着它打转,风吹过来,那吊着灯的线就一晃一晃的,连光影都跟着游移。
      石头铺就的走廊,边缘处长了细细一圈绿苔,若是转角的地方还会厚密一些。
      椿走到露天院子里,低头,一尾肥硕的鲤鱼悠悠从脚下游出又摆摆尾,藏了回去。
      这个露天的院子原本是个池塘,家里人嫌弃它不方便,就在上面铺了点东西好走路。小时候铺的是木板,走起来半软不硬,现在却换成了水泥板。若是粗心大意还会一脚踩进塘里,这点倒是铺什么板都一样。
      抬起头。被屋檐格得四四方方的天微微泛着蓝意。
      这天,这地,这水,这充满青苔味的空气,就连鱼尾摆动泛起的水波都熟悉得叫人心悸。
      厨房的木门“吱呀”一下开了。
      椿往声音源头处望去,一个年近半百的妇人走出来,带着一身的油烟热气。
      椿只觉被一种尘世的温暖截获,张嘴叫:“妈。”
      “回来就好,快进来吃饭。”椿妈应着,笑容咧在脸上,眼中却有点点泪光闪现。
      进门望见爸,叔,婶,小楠都已围着桌子坐下。
      那张圆木桌,桌面已经磨得失去光泽,圆边也变得毛糙。
      桌上置着四菜一汤。
      香椿芽蒸蛋,白豆腐炒肉,酒闷田鱼干,香菇薯粉饺汤以及刚刚小楠口中的坡肉。
      坡肉是将猪肉煮熟后乘热撕成细长条,佐以盐、酒、味精和糖,然后将肉装入碗中压实,再在上面盖上同样大小的碗,不过装碗前先在碗底铺上已经抹上红油的猪皮。蒸熟,食用前翻过碗,那被猪皮盖住的猪肉形似一个小山坡,坡肉因此得名。做法并不繁琐,只是若想将那味道调得咸淡适宜还需要些经验。庆章几乎人人会做,过年时家家都要吃上一口,象征红红火火团团圆圆。
      “快过来坐。”椿爸递过筷子。
      椿接过。
      入口的白米饭,既香又软,带着些许的甜意。蛋嫩,豆腐鲜,鱼干香,汤入味,薯粉饺也花了大功夫;还有那道坡肉,入口即化无需多嚼就已进肚。
      滋味留在口中,亲情却散入四肢百骸。
      最好吃的永远是妈妈做的菜,最温暖的永远是有他们在的家。
      有家,就不再是漂泊的萍。
      没想过离开家,以前的自己不懂;离家多年又回来的自己,才明白家的珍贵。
      这一顿是椿十年来吃得最呱噪的一顿。
      四个长辈不停的给椿布菜,又家长里短的问椿的生活。
      “呀!已经七点啦?”一直低头扒饭的小楠突然叫:“快点,椿快点,不然赶不上同学会啦。”
      “这才刚回来就同学会,你也不让椿多陪陪你大伯大妈。”正给椿夹菜的小楠妈说道。
      “大伯大妈,椿这次回来还要住好久那,有的是时间陪你们,你们就把椿借给我一晚么~~”
      “这孩子,小时候嘴巴像给胶水黏住怎么也不愿意开口,现在倒像剪刀,利得很。”小楠妈笑着嗔她。
      “哎呀,妈~~”
      “就是去也得先把饭吃完。”小楠爸一句令下,小楠扁扁嘴没敢再开口。
      “我吃完了。”椿几口扒完饭:“妈、爸、叔、婶,我这次回来是准备多呆几天,也算赶巧,同学会就定在今天。”然后抓起小楠的手:“那我们先走了。”

      “大义,过来喝点酒。”背后喊话的人已经微微有点醉意,声音带着些许的暗哑。
      “再等一会儿吧。”站在屋檐外的大义回答。
      “说好的是七点,现在都已经七点半了,末班车应该都已经停开了,椿和小楠大概是不来了吧,再说,该来的总会来。”
      “去年商量开同学会的时候,小楠保证过无论如何也会把椿拉过来的,所以我相信她们俩一定会来。”
      “咦~~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根筋的痴心到底。”微醺的那人上来搭着大义的肩,话未出口酒气已冲天,大义拍掉他的手躲开一大步。
      “以前跟在椿后面,‘我一定会把你抢过来的,’这样一直喊一直喊的人原来不是叫卢新这个名字的啊。”
      “哎呀。”卢新嘿嘿笑着:“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么,我现在婚都结了,哈哈哈。倒是你……”
      两个人正玩笑着,猛听得里面说:“椿,小楠,你们怎么从后门进来。”
      “快别说了,累我个半死。”小楠的声音,喘着粗气:“都怪椿,踩到了狗尾巴都不知道,害得我们只得穿小巷奔逃。”
      说完似是哀怨地望了一眼椿。
      “这个能怪我么~天那么黑,那狗又趴在路中央。”椿的笑声里透着点难为情:“你自己刚刚不还很豪气地说好久没有这样跑了,真是痛快。”
      “不管什么理由,迟到就是迟到,罚酒肯定免不了。”这句话一落下,马上响起一片乱哄哄的劝酒声。
      等大义和卢新一进屋,椿和小楠已经被灌了好几杯下肚。
      浅色修身的连衣裙,脚踝处溅了几点泥渍。干净清爽的碎发,脸较以前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脱去了稚气,似乎也瘦了些。笑容很浅,却笑到了眼底。
      恢复过来了吧,椿。大义心想。
      “太狡猾了。”小楠指着大义的方向叫起来:“不是还有两个迟到的,居然闷声不响。”
      “你还好意思说,他们两个是去前面等你们了,本来是想放过你们了,可是你们居然还不学乖,看来我们还得多灌你们几杯才行。”
      “冤哇~”椿叫起来:“我刚才明明一句话没说,为什么连我也要跟着继续受罚。”
      “你乖乖喝酒吧,这么多年不回来,小心我们罚得更重。”
      椿无法,接过酒笑着望了大义一眼。大义抬手,算是打过招呼。
      “哎呀哎呀,卢新怎么坐得那么远,你心心念念的椿可是来了哦。”
      “嘘——”这人的话音还没落呢,卢新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嗯哼。”冬梅清了下嗓子,眼睛往卢新处瞅瞅。
      “都多少年的事了,怎么还一直捣鼓个没完。我已经名草有主啦。”卢新把冬梅的手一牵,说得颇为自豪:“当年庆章美妞就是我老婆。”
      卢新这话刚一撂下,马上被一帮同学拉住猛灌。
      “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拐走了美妞也就算了,连结婚也不通知一声。”
      “没义气,没义气。”
      “今天如果你不喝到把狼心狗肺吐完就别想回去。”
      一圈下来,卢新已经醉了,揽过大义,笑着挤到椿旁边:“椿你不要太伤心,我这里还有个候补的。”
      大义被一把推到椿身上,惯性大得两人一齐摔倒。
      幸好大义身手敏捷,手一沾地,马上就把人撑了起来,下一秒又把椿扶起来。
      椿只觉情绪骤然降温,也没跟大义道谢,只沉默望着卢新。
      大义也望着卢新,映着光的深邃眸子平静无波,只是心头诸多情绪纷扰,却难理平。
      冬梅望着两人似乎情绪不佳,抬手轻敲了卢新一记:“喝高了要撒酒疯就冲我来,人家椿难得回来一次,你给我老实点。”
      此话一出,惹得四周听到的同学纷纷给冬梅冠上“醋坛”这一帽子。
      人家冬梅也就欣欣然戴着。
      “没天理哇。”小楠也来圆场:“当年号称是庆章第一美女的我,现在却只能蹲在墙角积灰尘!不行,卢新,你结婚了我没份参加,但酒我一定要敬。”
      喊着话呢,一杯酒就已递到卢新跟前。
      卢新接过一口干掉,又将小楠打量了一遍:“人没长漂亮多少,脸皮倒是比得上城墙了。自封庆章第一美女,你……哎哟!”
      卢新还欲说下去,手被冬梅掐了一把,改了话头:“你当年哪里知道美,整天就只知道跟着信……”
      下句还没说完,早被冬梅灌了酒堵住:“这次回来发现以前的搓衣板积了不少灰尘。”
      意思是回去要跪搓衣板了?
      时间似乎顿住一秒,随即大家又起哄,“母老虎”的桂冠也落在了冬梅头上。
      椿看着他们几个闹腾,脸色稍微缓和些,又被小楠一把紧紧抱住。
      “怎么”椿问。
      小楠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有点晕。”

      同学聚会一直闹到很晚,卢新已经不醒人事,小楠整个人醉到不行。
      大义背着小楠安安静静走在前面。
      夜间仍旧不愿伏眠的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
      月光照着大树,漏着光的树影绵绵地倒在前路。
      偶然踩到绿叶在脚底发出十分轻微的哀嚎,衬得夜更加深静。
      椿家本就不远,走没多会儿就到了。
      “谢谢,接下来我自己扶小楠进去。”
      本想把小楠背到房间的大义听她这么说,只得将小楠放下,椿顺势将自己夹在小楠腋下,好扶得结实一些。
      大义站在树影里,斑驳光点中,定定的望着椿,眼中似有万语千言,最后却只得一句: “明天见。”
      “嗯。”椿应着,扶了小楠进门。
      “大义以前就话少,你怎么也这么沉默。”一进门,一直装醉的小楠伸展了下几乎要麻痹的四肢问。
      “咦?!可恶,居然装醉!”椿甩开小楠的臂膀。
      “什么呀~”小楠的尾音稍微提高:“还不是为了给你们制造机会。”
      “制造什么机会?”椿不解。
      “你少给我充愣!”小楠微恼,望着椿投向自己的眼神,那疑惑的神色似乎也做不得假,叹了口气:“你怎么可以这么沉默呢,毕竟这么久没见,问问他好不好也是很自然的么。”
      “好不好一见面就已了然,况且语言有些时候也太虚了,好的能说成不好,不好的也能说成好,既然得到的答案也是虚假,不如不问。”
      “真是的。”小楠将手枕在脑后,往房间里面走:“有时候你这个人对感情真是吝啬得可怕。算,算,睡觉最重要,我去会周公。”
      椿回头去关大门,大义走出去不远,月光凉凉一片拖在身后,显得那渐行渐远的影子越发孤寂。
      头顶的吊灯突然被风吹动,光影动荡。
      椿迎着湿凉的夜风,顺顺被拂乱的发,一片树叶被吹下树梢,随风去流浪。
      好与不好到底该用什么语言去诉说?
      况且在这样旺盛的季节这样繁茂的大树也会落叶,又何况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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