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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与尸共暖 ...

  •   小鹿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正确的决定,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这个世界。
      他做不到从实验室到黑市看遍人性的肮脏仍能赤诚地爱这个世界,毕竟这个世界教给他的是无能为力和身不得已的耻辱。
      五岁时没能抓住裴森玉,二十三岁时选择放弃生命,也放弃了未来的裴森玉。
      有人说赤条条来到世上,得到什么都是收货。
      可是鹿延捷与生俱来的肉身貌似也是这个世界的剥夺品。
      如果说他是流浪动物,却没有能教他如何在野外生存的母亲。
      他的一生不光彩。
      而鹿延捷也从来没想过得到什么,他对裴森玉的想念是不需要得到回报的。
      或许是模仿似的想抓住些什么,而裴森玉好像因为合适而有了名额。
      他在黑水市的故事被保存得很好,摘青岛的每个人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恰好和裴森玉遇见。
      赵原诘除外。
      鹿延捷没用他的异能做过什么恶,也不会因此满足一己之力。
      叶权在限制范围内保护他,因为这是他教给鹿延捷的第一课——底线。
      所以鹿延捷不可能因为毫无牵挂就放肆地对世界掠夺,他不能违背心中唯一的信念。
      “我要是你,早带他走了。”赵原诘说,“你心也是狠,这都不愿意,我想不懂你。”
      叶权只是笑笑。
      他们家可以说是榜样在维护许多军部在外的脸面,他一个没有显著军功,又缺乏能震撼天地的才能,实在无能为力。
      要成为精英中的精英,很简单,要努力天赋加运气就行了。
      可是叶权不仅仅是叶家唯一的继承人,还是帮助军方占据主导地位的中转站。
      “你想让他毁了我吗?”叶权问。
      他塑造的人设一直是大公无私,社会需要这种人,所以叶权愿意,哪怕违背良心。
      “你放弃的还少吗?”赵原诘问,他实在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才这样质问对方。
      “我知道你不容易。”赵原诘并不知道该用什么目光去看叶权,他太复杂了,“家里我也一样……不好过。所以才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过程中会让袁起受伤呢?”叶权说这句话并不是冷冰冰的,他知道这番故事。
      或许不应该拿袁家的长女跟鹿延捷比,但他拿的是袁起,一个脱离家族的人物。
      赵原诘没办法说出“我不会让她受伤”这种话,而且袁起的付出已经够多了。
      他还不能把袁起视若珍宝,甚至有时候还对亲爱的对方抱有敌意——来自于伴侣的太过优秀。
      “袁起不舍得放弃。”赵原诘道,他的手不自觉握拳放在胸口前,“我也一样。”
      “也对。”叶权轻笑,不在意地点点头,叹了口气,站起身,“伤害已经造成了,不是吗?你这辈子也还不清……”
      赵原诘为了袁起辱没自己名声,把解之汀的故事垄断,或许就是新时代的展开。
      解之汀不该出现在和平中。
      “你也是。”赵原诘没有暴怒,异常平静,仿佛对方说的是“新婚快乐”这些话。
      两人漫不经心地互相放暗箭。
      这时的赵原诘还不知道,以后他会为对方的离世有多难过。
      鹿延捷不是叶权留下来的遗物,他的离世并没有让赵原诘很伤心。
      叶权正儿八经的儿子叫叶溯,是最近异能大战中的领军人物之一,贡献极大。
      故人之子,故人之姿。
      叶权没有突破性的战功,但是一等功及以上数不胜数,横竖撇捺都已经很优秀了。
      叶溯延续了父亲的血脉,母亲是军部高官的小女儿,同样是战功赫赫的殉国英雄。
      叶溯不想要父母壮烈牺牲后的荣誉,只想他们回来……
      他结婚在鹿延捷离世前后,十九岁,妻子是同校好友,婚礼规格史无前例地高贵。
      这是一大喜事,继战争后,大家都需要一场热烈明媚的红事度过战争后的阴霾。
      裴森玉收到了喜糖,时瑜知来过这边给鹿延捷烧纸钱,找了曲优的妹妹专门定制。
      刑雾天看着时瑜知烧纸,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亲人离世隐隐作痛的悲伤。
      他说不上来多喜欢时瑜知,但是鹿延捷绝对在心里有分量,值得他为此流泪。
      只是,姐姐应该会更痛苦吧。
      他才十七岁。和鹿延捷裴森玉存在一定的年龄差,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够理解他们。
      爱是一门必修课,大家踟蹰说不清楚,有人尚未涉猎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裴森玉的世界冰天雪地,只有鹿延捷鲜活地声音和脸庞才能将此融化。
      自杀是不能复活的。
      违背个人意志,是一种很残忍的行为,科技时代,不能把人类完全延续生命。
      他们需要死亡平衡世界。
      裴森玉到死也不知道为什么鹿延捷复活不了,还把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
      眼泪都流尽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继续堕落,以伤害自己的方式赎罪。
      手上有密密麻麻的伤痕,她真的不知改如何用痛苦解决痛苦,于是先解决自己。
      等她能够在大众面前活动时,麻木又普通地继续工作,仿佛鹿延捷从未来过。
      裴森玉好像枯萎了。
      “感觉没那么快过年吧。”赵起擅梨把刑雾天拉到一边,看着裴森玉小声说,“有必要这么快剪窗花弄这么多东西吗?”
      “有备无患嘛。”刑雾天回答,但他脑海中还是刚才不介意看到裴森玉伤疤的画面。
      他该怎么去劝一个想死的人?
      刑睿当初能够让白霁放弃死亡,来自于两人年少的美好记忆,还有腹中的孩子。
      刑雾天,来到世界上,本来就带有一种特殊的使命。
      母亲温柔漂亮,父亲法力高强,他生来就继承了两人的美好和对未来的向往。
      雾散,便是霁。
      何尝不是一种对光明的向往,希望刑雾天突破枷锁,在不久后的一天”天下无双”。
      裴森玉虽说在刑睿白霁名下,但显然不能和亲生孩子比。
      太奢侈了。
      现在鹿延捷也不要她。赵起擅梨拉着刑雾天离开后,她低头剪着窗花,像下雨一样的眼泪把红色的纸滴湿,从深色的印记变得泛白斑驳起来,不知是多么伤心的泪水。
      如果她死了,异能是唯一的陪嫁,唯一接她的人是鹿延捷。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被毒死,还是死在爱人手里痛苦;还是被控制着为爱人完成“自杀”更道德沦丧,苟延残喘更痛苦……
      裴森玉不想猜,也不想比较,她过得一点也不好。
      鹿延捷你满意了吧?
      明年的摘青岛新年由裴森玉主导,那也是鹿延捷的本命年。
      所以她才拖着憔悴的身子出来见人,想最后为鹿延捷做一件事。
      “镜湖洒泪雨纷纷~痴情不见君落尘~”
      裴森玉带着啜泣的鼻音唱了起来,哭哑的嗓音似乎在哭坟。
      “A宝”潜艇在战争中光荣退役,裴森玉再也不能听到和鹿延捷曾听过的播放音了。
      A宝,鹿延捷……
      成为星际探险家本应是一件着迷的事,裴森玉却沦落到抱着机器残骸哭泣。
      不是不能修,鹿延捷可以。
      他没有像当初答应裴森玉的把A宝修好,也没有想过裴森玉有一天会抱着零件哭。
      “情缕丝丝随空断~天下不缺负心……”
      裴森玉唱不下去了,跪坐在不平整、甚至满是石粒的海底,慢慢垂下了头。
      突然,她大喊一声:
      “鹿延捷!”
      海底不会有回音,也不会有诡异的现象给裴森玉一个答复,让她显得不那么可怜。
      她听过人生三大悲剧:
      早年丧父(母)、中年丧妻(夫)、晚年丧子(女)。
      可她觉得现在比拥有这些还惨。
      如果可以,情愿不要重逢鹿延捷,就让她无知而愚蠢地活在这个世上吧!
      “A宝,随时为您待命。”
      可能是感觉到了裴森玉的眼泪,一个零件发生了震动,让软成一摊泥的裴森玉回过神。
      “你是A宝吗?”裴森玉听觉灵敏,匍匐带膝行地朝那发声的机器而去。
      “是的,我是A宝。”
      裴森玉把它抱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像母亲抱着刚被挽回性命的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A宝……也能算裴森玉的半条命;还有半条命来自于鹿延捷。
      他们像父母一般滋润潜艇,让A宝问世,一起经历千万风雨。
      “这里有一封小鹿的信。”
      A宝一边混合着机械音对裴森玉说一边播报“能量不足”的信号。
      裴森玉知道这种机器的能量已经不能够像战争前一样轻易申请获得了,也就是说,她现在只能泪眼婆娑地努力记住A宝现在的样子和声音。
      那混合着的电流声频率有点像牙牙学语的宝宝喊妈妈……
      真的很像,裴森玉儿时听赵起擅梨和刑雾天学讲话就是这样的。
      “我爱你。”
      A宝和小鹿最后的声音只有三个字。
      也就证明,鹿延捷来过,只是裴森玉又和对方错过,这是错过后的忏悔书。
      “我也爱你……”
      裴森玉浑身颤抖,手臂最明显,把A宝的“心脏”抱在怀中,一边听着越来越弱的“能力不足”警示音。
      她为A宝留下最深沉的眼泪,每颗泪珠都像放锅里煮到沸腾,再不舍地滴在零件上。
      故事结束了。
      裴森玉是这场悲剧的主角,只能一个人怀念过去,最多破格说一句“江湖再见!”
      她想要鹿延捷复活,不行;她想要A宝的能量元素,没有……
      这个高科技时代好像和她对着干,前到脸上的伤疤,后到现在的一直失去。
      难道这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吗?
      可她不是被赵家主救出来的吗?
      那怎么会被困住?
      被困住的是谁?
      我吗?
      裴森玉痛苦得无奈一笑:“看来是我。”
      人留不住,事物留不住,感情留不住,还有什么是留得住的呢?
      她深吸一口气,缓慢放下A宝的“心脏”:或许该和亲爱的搭档说再见了。
      因为裴森玉不认为自己能活很久,也没有能力把他们最后的物件保存好。
      她也去,就不欠了……
      “我爱你”就像是残忍的诅咒,裴森玉两步一回头,满脑子都是不清晰的机械音:
      鹿延捷,你真的爱我吗?
      等她从海底出来已到夜晚的潮汐,夕阳寥寥无几的光辉施舍一般留在海面上。
      这是裴森玉这段时间第一次感到困倦——她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临睡前,阿月被成功召唤出来,甚至裴森玉还被突然出现的幻体吓了一跳。
      “我不会离开你的。”阿月笑道。
      裴森玉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就像是雾散了一般消失,仿佛那一幕只是一场梦。
      她躺在床上,觉得和云朵一样柔软的床垫很是坚硬,辗转反侧睡不着。
      瞪大着双眼,直视着头顶上的黑暗。
      想着想着,她有点后悔没有用录音设备录下A宝最后的声音;循环往复,裴森玉气得直接哭了出来。
      眼泪已经成了她最廉价的东西,所以也没有必要计较这件事让自己显得无比脆弱。
      她起身,坐在床边。
      总觉得窗台摆放处缺了红玫瑰。
      可是唯一的红玫瑰已经枯萎,裴森玉看多了也只会“睹物思人”。
      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很想念鹿延捷。
      想得都快恨死他了。
      裴森玉坐在梳妆镜前,想起在军部鹿延捷给自己扎小辫,不由得笑出声。
      她拿着插上能量石的梳子,在头发上如同抚过流水一般的丝绸上动作,很快就把头发打理得整齐生动。
      颧骨处明显比之前更有存在感,裴森玉拨下几缕鬓边发,静静在镜子端详着自己。
      如果盖个红盖头,就可以出嫁了。
      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即便沾了刑赵两家的光也不能忘本。
      自己就是和鹿延捷一样是普通人,父母都是身不由己、顺应政策的可怜人。
      如果侥幸没被父母抛弃,那她和鹿延捷怎么不算是“门当户对”呢?
      他们达官显贵追求这个,裴森玉追求的也是这个。
      这是幸福的平衡点。
      裴森玉见过许多名贵之物,但不影响理想信念依旧是与物质无关的幸福主义。
      她的另一头,应该站着鹿延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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