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失明》庭哥姓许

73、生死交界

　　裴森玉死在了摘青岛最热闹辉煌、张灯结彩的二月里，彼时正是新年后。
　　服毒自尽，掺着鹿延捷的骨灰。
　　死亡本来就是悄无声息，她带着微笑，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
　　鹿延捷依旧大她一岁。
　　年轻的生命，如同江流一般，带些纯白的血缘，奔向了她的爱人。
　　裴森玉死后的世界是冰天雪地，又时还会有活着的错觉。
　　“小姑娘，跟着我们走吧。”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来，为首的是一位慈祥的奶奶。
　　他们按死亡时间排队，一路上絮絮叨叨小声说着生前事。
　　裴森玉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死了。
　　“您好……”她有些犹豫，还是颤抖着开口道，“请问这是哪？”
　　“生死交界，很冷的。”一位穿着棉袄的女人对她说，“像我这样都觉得冷。你还是过来吧，我们一起走，就不冷了。”
　　裴森玉有些犹豫，她不想去。
　　她想见鹿延捷。
　　见她如此，大家也不好再说，只教她跟紧下一班人，好去投胎进行轮回。
　　会有鹿延捷吗？
　　裴森玉这么想。
　　这里好像地球上的极寒地带，是异能大战后骤冷以至于暂时还未探索的空间。
　　科技明明已经那么发达，不知什么原因居然忌惮低温，把此地列为“未开发禁地”。
　　但裴森玉只想见鹿延捷，生前的事一点都不记得。
　　第二班人来了，他们警告裴森玉:不进入轮回就会魂灰魄散！
　　可是她的魂早就丢了，怎么还会在乎会不会魂飞魄散呢？
　　他们的感情构造其实很简单，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爱恨纠葛，或许说不需要形容词。
　　不是爱情意义上的“慧极必伤”或者“情深不寿”，就是两个笨蛋理不清感情，没有和对方当面“对峙”，从而导致“悲剧”发生。
　　说句事实：鹿延捷在了解裴森玉这件事上有着盲目自信，高估了对方对他的恨。
　　每当想起裴森玉为容貌难过，鹿延捷愈发觉得割去自己手指的代价太少了，并不能成为正比。
　　“一码归一码。”隋唐跟他说过，“anny你带不走，这里的一切你都带不走。”
　　隋唐每见鹿延捷都想将他赶走——好不容易离开，总是回来做什么？
　　忆苦思甜吗？
　　“看看你死了没。”鹿延捷说得云淡风轻，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摘青岛不愧风水养人。
　　裴森玉这个人鹿延捷不提起，他们的话题简单纯粹，同样觉得未来黯淡无光。
　　隋唐以为娶了喜欢的人就能幸福，可对方不爱自己，除了顺从，就是郁郁寡欢。
　　他真怕哪天将沈祈暮养死了。
　　“我需要点时间。”沈祈暮说，哪怕她知道隋唐不是不讲道理，还是选择疏离他。
　　于是隋唐做了个很蠢的举动——用沾花惹草地风流刺激沈祈暮。
　　沈祈暮更难过了。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委屈地看着窗外，一点点反思自己。
　　估计牧笙也没想过女儿会变成这样，她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失去孩子的时候沈祈暮以为失去一切，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失败婚姻的开始。
　　鹿延捷觉得奇怪，anny还在这边时，隋唐可以算是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花心思。
　　但他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过问。
　　婚姻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吗？
　　鹿延捷不敢想。
　　白霁可以为刑睿放弃“神”的身份，前提是对方的付出值得她思忖做后做到勇敢。
　　这才是改变。
　　而不是流着眼泪顺从——这是妥协。
　　有人说裴森玉的死不值得。
　　是啊，鹿延捷选择放弃生命的那刻，他们的爱情就已经结束了。
　　那裴森玉殉的是什么？自己的一片痴心吗？
　　实在难以把深厚的感情说成你情我愿，这世间实在有太多万不得已。
　　悲剧的源泉是自卑。
　　他们也做不到不顾一切地私奔，正如裴森玉不去G大归根结底是舍不得摘青岛。
　　鹿延捷还没那么多大本事让裴森玉为了他放弃G大，但他的存在又必不可少。
　　裴森玉和刑雾天他们不同，她见摘青岛可谓“见一面少一面”。
　　但鹿延捷不一样，自认为还算洒脱的裴森玉还真想过跟他过一辈子。
　　两人都是优秀演员。
　　但貌似又是喜剧演员，剧片的核心笑点就是他们的错过，没有深度地失去。
　　鹿延捷因为离开军部就离开了痛苦，离开黑水市就离开了当地下老鼠一般的耻辱。
　　但实际上，他就算在冠冕堂皇的时家也没有高贵的感觉，在四季如春的摘青岛也会偶尔眷恋能够见雪的冬天。
　　鹿延捷是最舍得失去的贪得无厌者，最显著的作品就是裴森玉。
　　可是即便如此，裴森玉仍能以初恋的心思去爱鹿延捷曾经的美好和今天的善良。
　　鹿延捷才不是什么冷冰冰的人。
　　裴森玉摸过他手的温度，拥抱时感受过对方的心跳，见过他完成工作后的得意。
　　哪怕鹿延捷不喜欢展现真实的自己，裴森玉也可以从细枝末节悄悄欣赏他。
　　就像欣赏这世上最伟大的作品。
　　鹿延捷鲜活，可这里真的很冷；裴森玉已经有了跟下一班人去投胎的冲动，但并不算理智的理智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她又开始想。
　　想鹿延捷出现过的笑容。
　　从前她总是嫌弃鹿延捷冷冰冰，不喜欢对自己笑，显得她那么幼稚，开心就笑，不开心就生气，没心没肺似的。
　　裴森玉搓搓手，缩了缩脖子——投胎前的这段路可真冷。
　　走马灯原来是在死后才出现吗？
　　不曾想，这一等，就到了下一年。
　　裴森玉变成了孤魂野鬼，偶尔去鹿延捷梦里跟他打招呼。
　　是的，鹿延捷被复活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裴森玉，却被告知对方已经殉情。
　　“你现在要为我做事。”复活鹿延捷的人警告他，那人正是时家掌权人时慑盛。
　　鹿延捷乖顺地答应了。
　　时慑盛要是见过黑水市的鹿延捷，就会知道对方很快就要作妖了。
　　小鹿从来不是什么乖小孩，在军部，他要带着裴森玉活着，哪怕付出相应的代价。
　　到了黑水市，又用尊严和能力换生命，这也是他从来没跟裴森玉说过的故事。
　　或许是过去每天都苦不堪言，鹿延捷选了一种自己最心爱的死法。
　　没想到因此误了裴森玉。
　　现在知道裴森玉爱自己已经没用了，鹿延捷叹了口气，开始规划以后的人生。
　　不巧，摘青岛出事了。
　　赵起擅梨精神出了问题，和裴森玉重病的时候很相似。
　　刑雾天坐在她床边，慢慢地伸出手，快要碰到额边的发丝，却被对方剧烈躲开。
　　“你……”刑雾天眼眸暗了暗，这两年他对情感更敏感，是故人的离世成了阻碍。
　　鹿延捷回来后，失去了前世的本心，先是逼迫时瑜知，后来没拦着刑雾天殉情。
　　时瑜知在爆炸中活了下来。
　　刑雾天永远留在了代表忠贞不渝爱情的雪山上。
　　一样的雪山，鹿延捷死了第二次。
　　他明明是陪着刑雾天寻找答案，救下赵起擅梨，也是摘青岛重要且年轻的生命。
　　失败了。
　　从此，摘青岛日夜失明。
　　死后，他们相遇了。
　　“你们是嫌我无聊吗？”陆憬张嘴，看看几人，根本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刑雾天，又长高了一点。
　　“嗯……”裴森玉莫名想笑，她以为死亡是件很伤心的事，大家一起反而有点有趣了。
　　“你的清白……”刑雾天看向赵起擅梨，他没忘记两人为何离开主世界，“都怪祁竽烁个不要脸的。”
　　是的，祁竽烁不是什么好人，利用舆论效应逼死了赵起擅梨。
　　还给了刑雾天一刀，让他失血、用不了法力……死的很惨。
　　他们的站位很奇怪，死后的世界大家都没有了异能，裴森玉终于能和赵起擅梨挨在一起，不需要再担心异能磁场克制。
　　陆憬带队，告诉他们死后有什么好玩。
　　“早知道就死早点了。”裴森玉道。
　　见大家茫然，她继续说:“这样就能见到陆憬，也就不那么孤独了……”
　　“一个人确实。”陆憬笑了笑。
　　刚死没多久、过去也没有现在这样直接来到阴间死亡经历的刑雾天和赵起擅梨有些不适应，惊讶地看着陆憬他们的松弛。
　　“一开始我以为你们会结婚。”陆憬道。
　　“我也以为你们会结婚。”裴森玉答。
　　她们心照不宣，问赵起擅梨:“你们结婚了吗？”
　　赵起擅梨有些尴尬，“还没。”
　　软磨硬泡下双方家长的确同意，甚至连戒指都有了，戏剧地双双死在了半路上。
　　都怪祁竽烁。
　　刑雾天头一回那么沉默，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懂，自己居然会给祁竽烁摆一道。
　　他不懂就对了。
　　反正也是祁竽烁的一枚棋子。
　　这种不明不白又讲不清的情况，让刑雾天觉得自己冤枉得很。
　　也不确定爸妈会不会救自己，把他从鬼门关拉回阳间。
　　最好带上赵起擅梨。
　　越想越多，刑雾天叹了口气，万一赵起擅梨还要把另外几人带离可怎么整?
　　这个世界不乱套了?
　　一上来就聊结婚话题，赵起擅梨觉得自己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前面吵吵闹闹，后面沉默不语。
　　鹿延捷根本想不到会遇到陆憬歆，更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殉情了。
　　阴间，气候诡计多端，像一座美丽神秘又动荡不安的神秘城市。
　　陆憬在死后有不少人祭奠她，她三番五次托梦给阎慕晞让他给自己弄点好的，现在已经能够买一栋大别墅了。
　　“我也要托梦。”赵起擅梨道，“我不知道爸妈知不知道我……让我哥给我弄点阴钱。”
　　她们已经在策划死后的好日子了。
　　异国托梦难度大，裴森玉看起来不好意思又好意思地跑去托梦给阎慕晞。
　　阎慕晞想不懂，一个晚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给自己托梦，全都要钱来的。
　　“陆憬也要。”裴森玉不忘补充，她把教自己托梦的人放在心上。
　　陆憬歆的名字一出来，他怎能不答应?
　　鹿延捷还难得热情地邀请他下来和他们小聚一番。
　　“怎么了？”见自己弟弟直冒冷汗，阎洛曦紧皱眉头，拖着五米长的尾巴走了过去。
　　“索命来了……”阎慕晞颤抖着回答。
　　“有人的死了，但还活着”，就应该是阎慕晞现在处境该说出来的话。
　　陆憬在梦里求他，他不好意思拒绝，但裴森玉几个什么意思？简直是伸手直接要。
　　没礼貌。
　　陆憬刚来时是寄人篱下，最开始方卓世还给她准备点东西，后来对方出了国，她就只能试试邻居教的“托梦”方法了。
　　她算不上是孤魂野鬼，上有陆葵这个小姨惦记，下有小表妹绯亦觉。
　　阎慕晞和她有婚约。
　　“谁？”阎洛曦一向护短，除了沈祈暮。
　　“唉……”阎慕晞低头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哥哥又叹了口气，无奈地再次摇了摇头。
　　阎洛曦感觉自己被嫌弃，但没证据；直接说怕是丢脸死，那是大半个亲弟弟。
　　“给点钱。”阎慕晞伸手。
　　比裴森玉找他要钱还神气几分，似乎当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幸好，阎洛曦不知道“缺钱”怎么写，甚至粗暴地撕下了弟弟词典里的这个词组。
　　阎慕晞眼睛亮了。
　　一下子就忘了裴森玉那事。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当晚，裴森玉泪眼婆娑地给他托梦，“阎阎，你怎么不理我?”
　　阎洛曦又见到了一脸惶恐的弟弟。
　　“不是给你钱了吗？”他皱眉。
　　“不是钱的问题。”阎慕晞连连摇头，颤抖着声音道，“鬼……有鬼来找我索命来了，是那种很恶的厉鬼……”
　　阎慕晞皱眉，他可不信这些东西，下一秒就直接给面前人来了一下。
　　“家暴。”阎慕晞心灵深深受到了伤害，只有陆憬歆在才能安慰。
　　没多久，他再次睡下，还真是自己未婚妻托梦来了，还是和之前一样带着面纱。
　　死后的人托梦，会在托梦者的梦境中变得面目可憎，这点她忘记对裴森玉说了。
　　鹿延捷也是戴着面具的。
　　只有裴森玉，一连吓了阎慕晞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