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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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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皇会所人事部经理办公室内，柔和灯光从头顶洒下，空调吹出均匀的暖风，将窗外B城冬日的凛冽隔绝在外。
比白琳先一步推门而入的女人此时已经坐在她的办公位上，微微抬手指向她对面的椅子，示意白琳坐下。
待人坐下后，吴伟偷瞟了一眼她斜对角副经理的位置，空的，心下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在意。
问了几个基础的问题后，又大致介绍了工作内容。
和白琳预想的差不多，向指定客户提供情绪价值，顺势推介会所的酒水与会员服务，必要时需妥善处理突发状况，着装由会所统一提供，上岗前需要一次全身体检……
简而言之就是坐台。
然而，或许是这样的大型集团自有其规章，即便是这种比较“廉价”的职位，也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化流程，某些方面的规定甚至比普通文职岗位更为严苛，例如，所有接待的客户名单必须提前报备，上岗时所在的包厢号也需实时登记，如遇客户强迫员工提供非自愿的额外服务时，员工有权拒绝……
所有行为都处于监控与管理体系之下，没有华而不实的修辞，也没有模棱两可的规则漏洞，整套规定简洁明晰。
白琳双手交叠在腿上，安静地听着这些介绍。
薪资结构与客户的消费额直接挂钩，会所从中抽取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归服务者所有，没有底薪，但每接待一位客人，无论其最终是否消费，都会有一笔基础服务费。
吴伟解释完这些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白琳脸上。
“试岗三天，这期间同样计算基础服务费和提成，三天后，双方都觉得合适，就签正式合同。”
“我没有异议。”白琳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需要钱，这里的报酬比他之前做过的任何零工都要高得多，规矩严苛，某种程度上反而意味着混乱和不可控的风险相对较低。
吴伟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员工手册和保密协议，你带回去看看，另外自行安排体检，明晚七点带着体检报告准时到前台报到，会有人带你。”
离开经理办公室，白琳再次穿过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直至彻底走出翰皇会所厚重的旋转玻璃门，感受到室内外的温差才让他稍稍清醒了一些。
午后的阳光斜照下来，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握紧了手中那把自始至终没打开过的伞，想起走之前白琛明说“可能会下雨”，思索片刻，还是将伞打开举过头顶，尽管此刻天色湛蓝。
既然没下雨，那就当遮阳伞用好了。
他举着伞走向公交站台，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社区医院有针对低收入群体的优惠项目，体检费用可以省下很多，明晚开始上夜班意味着作息将彻底改变，得提前和白琛明商量，法定节假日自愿选择是否上班，所以过年不耽误。
站台旁的行道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白琳望着车来车往的街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这份工作的待遇确实比之前的零工好很多，干几个月应该就够了。
公交车缓缓进站，他收起伞，刷卡上车，车厢里人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文件袋放在膝上。
窗外街景缓缓后退，城市依旧很忙碌，每个人都在按自己的轨迹生活，似乎对任何事物都不会停留太久。
……
到家附近的站点，白琳下了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向临街的杂货街。
来年是白琛明的本命年，这几日他一直记着要给她买一身正红色的贴身衣物。
平日其他日常用品他常在网上选购，但贴身衣物他一直坚持去实体店买，毕竟父亲曾告诉他：“要想知道贴身的东西好不好，合不合适，必须亲手摸一摸才知道。”，他也是在那时继承了父亲“用手一摸就知道衣物质量”的本事。
走到十字路口拐个弯便进了这条杂货街，杂货街上个世纪末叫"青石街"，后来B城划为直辖市后，改名为"石井路"，虽改了名，样貌却没什么大变，只是添了些现代元素，一来周边建筑和路面材质结实无需整修，二来市政府认为这些老地方富有文化底蕴，有改造为景点的潜质，未被破坏的古典风貌与新增的商业项目结合，使这里成了如今的网红打卡圣地之一。
初来B城时是个初夏，偶然知晓这条老街后他便抽空去逛了逛，那时的青石街尚未被商业化，处处流淌着古朴温馨的气息。
青石街顾名思义，就是由无数青石筑成的街道，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竹条或草杆编成的摇椅，大多已有些破旧，常有人躺在上面摇着蒲扇闭目养神，孩童身影充斥街头巷尾，衣着简单宽松主打一个舒适，手里攥着各式小玩意，三五成群做着种类繁多却形式古老的游戏，偶尔溜达出来的小动物毛色鲜亮神态悠然，一看就备受呵护，墙角长着不知名的杂草野花，未经修剪肆意生长，虽然店铺众多，却没有吵嚷的叫卖吆喝，买卖随性，有些相熟的邻里甚至以物易物——“我家需要什么恰巧你家有，便拿些东西来换”……一切人事物都慵懒闲散，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遗忘了，那种自然并非都市刻意营造的“自然”，而是真正的自然，如同一片良性循环的能量场。
这是自来到B市生活以来，唯一能让他稍感舒心的地方。
给他的感觉，和小时候父亲常带他去的那条街感觉很像。
街里有家他常光顾的卖内衣裤的老铺子，是个“传承店”，现任店主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性子温和，白琳以前常来，对白琳有些印象。
他看了眼时间，四点多，应该还没关门。
……
客厅里，窝在沙发里发呆的女孩百无聊赖地望着电视里的新闻，瞳孔却没有聚焦。
开锁声突兀地响起，闻声，女孩“腾”地蹿到门口。
“哥！”
进门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了一下，旋即看向声音的主人。
若不是她身后不远处的电视还开着，白琳都要以为这人一直站这里等着了。
他将手里装着衣服的黑色袋子递过去，弯腰换鞋。
“面试过了，明晚七点开始上班。”
“…哦。”
“啊？”
下意识应声后思索两秒，白琛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拎着袋子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
白琳没理会，绕过她去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水流哗哗的声音混杂着清冷的男声，因为空间聚拢的原因，每句话都带着回声，飘进耳朵里，像是隔了一层膜。
“工作内容就是向客户提供情绪价值，顺便推介会所的酒水会员之类的娱乐服务，跟销售差不多。”
“可是哥，那种地方……会不会还是不太安全…”她试探着，“我听说会所里经常有客人喝多了闹事，而且工作时间那么晚……”
关了水头，白琳走出卫生间，语气平静：“规章很严格，有监控，也有保安，而且我不住宿，下班了就回家不会多待，凌晨四点下班，作息我尽量调整，所以没什么问题。”
“可是……”白琛明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你的身体才刚好，熬夜会不会太勉强了。”
“你忘了吗，我身体一向自愈很快，而且这个活工资不错结的也快，我年初的时候不是跟你电话里讲过网店的事情吗？这个干几个月本金差不多就够了。”白琳端起茶几上的水杯，转身去厨房倒水，“我明天早上去体检，回来做饭，连带着你晚饭也做出来，晚上你自己热热吃，不想吃就点外卖，之后的话我就每天早上下班回家先做饭，做出一天的量，晚上你自己热着吃，会所有专门给员工提供的早餐，我早餐就在那解决，然后我看要是能带回来点就带回来点。”
白琛明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最后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站定，“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或者我去打点零工……”
“你专心读书就好。”白琳喝了口水，声音依旧平淡。
“但是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挣扎，“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对了，我那天半夜做的梦还没跟你说，我梦见，梦见……梦见你走了，越走越远，不管我怎么喊你你都不回头，而且……”
她话音未落，便被另一道更高的声量冷冷打断。
“白琛明。”
厨房里本想再喝一口水的人，此时却放下水杯，转身静默地看向她，幽深瞳孔里看不出情绪。
后面的话全被这一声连名带姓堵了回去，身后的女孩知道自己又说多了，立马噤了声，垂下头不敢看他。
“我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能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多不容易你也是知道的，你刚才列举出来那么多问题，那你是觉得，我们现在有更好的选择是吗？”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白琛明所有的言语，她张了张嘴，眼眶微微发红，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
夜深了，白琳独自坐在窗前，窗外，借着床头台灯的微光，他拿出员工手册，一页页仔细翻阅，规章确实严格，条款清晰，看起来对员工的权益保障很到位。
但文字与现实是会在一定程度上不相符的，只是对于他现在的情况来说，所有保证基本生存以外的好处都是奢求。
他将手册放在一旁，关掉台灯，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的房间彻底沉入黑暗，或许是对未来有了一个模糊的支点，今夜格外好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