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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面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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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风和日丽,柔和的阳光混杂着冬季的寒气照射进来,整个房间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箔。
白琳醒着的时候理智支配情感和身体,睡着了大脑放空的时候本性就暴露了,他其实并不是个睡相老实的人,相反,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白琛明睡觉时反而不怎么会动。
于是,先一步醒来的白琛明,睁眼入目便是朝朝暮暮相伴的脸,原本睡在床上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翻了下来,大半边身子都压在她的地铺上,额头近乎抵着她的肩膀,微卷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额前和枕畔,呼吸清浅而均匀,因为病气尚未褪尽,他脸颊还泛着浅淡的红晕和一丝高热退烧后的余温,但比起昨晚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此刻的睡颜显得安宁许多。
深埋心底的思绪被这过近的距离猛地拉出海面,心下翻滚的海浪瞬间让睡眼稀松的女孩瞬间清醒过来。
白琛明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片刻偷来的亲近,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哥哥近在咫尺的眉眼,目光描摹过他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和微微干涩的唇瓣。
胸腔忽地泛起一阵酸胀感,险些没绷住气息。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窗外天色由不甚明显的光晕逐渐转为明亮的晨光,直到楼下的车流声开始变得嘈杂。
不知道就这样看了多久。
面前人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转醒的迹象,白琛明立刻闭上眼,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白琳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不同于床铺的毛绒触感,以及近在咫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呼吸,他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大概又是睡相不佳,滚到地铺上来了。
他小心翼翼挪开身体,动作间尽可能地避免碰到还在“熟睡”的女孩,但或许是声响太明显,女孩还是醒了。
“嗯……”白琛明适时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看着像是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眯着眼睛坐起来,“哥?你怎么跑下来了……”
“没什么,可能睡迷糊了。”白琳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昨晚好了不少,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头重脚轻的感觉减轻了许多,虽然身上还是有些乏力,但烧似乎退了些,他拿起床头柜上昨晚备下的水杯喝了几口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哥你感觉好点了吗?”白琛明关切地问,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
白琳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停住,任由妹妹温热的手掌贴上自己的额头。
“嗯,好像不烧了。”白琛明松了口气,“饿了吗?我去弄点吃的。”
“几点了?”白琳问,但在问出口后没等别人回答,便已经自己去找答案了,目光扫向手机,扯过充电头插上去,几秒后,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十点二十分。
有些出乎意料的时间。
——竟然睡了这么久,有多久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了。
不记得了。
或许是因为极度的情绪消耗后身体的自我保护,也或许是因为最亲近的人在身边,潜意识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懈了片刻。
未读消息和邮件提示有几个,但他暂时没心思点开,那个署名为乱码的邮件带来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骨髓里。
“这都快中午了。”白琛明答道,旋即话头又拐回之前,“你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去煮点面汤?”她记得哥哥胃口不好的时候喝点清淡的面汤最舒服。
白琳却摇了摇头,掀开被子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不用。”
“你刚好,就别辛苦了,我来呗哥。”
少年人因着刚醒,还没缓过劲来的喉咙发出的声音带着低哑,掺杂着染上某种执着的口气,听起来不像建议,更像是恳求。
“……你做的不好吃。”
“…?”
——好吧,嘴毒的buff已经回来了,看来是真没事了。
这么想着,白琛明便也不再争取,起身收拾起被褥。
……
白琳没做面汤,电饭煲里剩下的米饭刚好够填两个早上的胃,于是便将米饭转移阵营进汤盅里改了粥,趁着粥在锅里咕嘟的功夫,还顺便煎了两个鸡蛋,动作熟练利落的仿佛昨晚那个失魂落魄人是一场幻觉。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白琛明几次想开口,但看到哥哥平静无波的脸,心里设想的八百种试探最终又都被尽数打回。
饭后,白琳拿起手机,点开了招聘软件那一栏的提示消息,是翰皇会所HR的账号发来的面试邀约,时间定在了下午两点。
回复了确认接受的选项后,起身收拾碗筷。
“下午我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儿?你病还没好利索。”闻言白琛明立刻皱起眉头,跟着站起来,把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饭扒拉进嘴后,便捧着碗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侍卫似的。
“有点事。”
……
——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她。
站在水池边的男生手脚麻利地洗好碗筷,转身离开厨房,因为心里装着事,自然就没注意到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孩晦涩的眼神。
白琳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让混沌的大脑更清醒些,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混乱的想法经过整理最终在脑海里化作一个决定,思路愈发清晰。
他需要钱,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可能再次与过去产生交集的城市,翰皇会所,无论它的背后是不是那个他极力想避开的人,至少目前看来这是唯一一个能快速提供可观收入的机会。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需要调查一下这个会所的信息,哪怕目前可供他获取信息的渠道如此有限,但至少能知道一点是一点,总也好过一无所知。
这么想着,他胡乱擦了脸,走出卫生间,拿走餐桌上的手机窝进沙发。
他点开浏览器,开始搜索翰皇会所的注册信息、股东构成和相关的公开报道。
表面上看,这是一家正规的综合性娱乐场所,隶属于一个规模不小的餐饮娱乐集团,法人代表和主要股东的名字都是一些他不认识的商界人物,似乎和那个人的家族的核心产业没有直接关联。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一些。
——应该不会有问题。
但他转念又想到一点。
以那家的势力,通过层层控股或者代理人方式来掌控这样一家不算很起眼的会所并非难事。
可是…真的会那么巧吗?而且就算真的是那家集团的产业之一,但这么普通的一家会所,那想必集团内的高层大概率不会常来,如果自己尽可能避开…
——没有哪个公司高管会在意一个旗下小产业中的底层员工不是么。
厨房里,白琛明还在慢悠悠洗着,明明手里有活,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沙发里正把玩着钥匙扣的纤瘦身影。
她知道她哥有个习惯,每次在十分专注于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时,就会用手下意识摆弄身边的小玩意,她以前有问过他为什么每次在想事时手里都会有东西,他当时回答说是为了缓解焦虑。
嘴唇嗫嚅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哥,你到底要去哪儿?要去干嘛啊…”
白琳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厨房里的人,沉默了几秒。
“一个工作面试,在翰皇会所,待遇不错,时间定在下午。”
“翰皇会所……?”白琛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耳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但感觉肯定不是个好地方。
她想劝他别去,想说会所这种地方会不会很乱,想问下班时间会不会太晚……可是总感觉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可以切入这些话的点。
哥哥太聪明,比她知道的更多,思虑总是很周全,她的建议对于她哥而言八成是她哥早就想过的最基础的东西。
可她还是想说,并不是自以为是的劝说,也不是替对方决定什么或是质疑对方的决定,仅仅只是她从自身角度出发的个人情感。
她想让哥哥知道自己的担心。
“可是你身体还没好,而且,会所这种地方,人会不会…太…杂了…?”
“只是面试,去看看情况。不合适就算了。”
蜷缩在沙发里的人已经重新划起手机,语气平静。
似乎是后知后觉到对方还没组织好的措辞,停顿了一会,又补上了一句。
“我会注意的。”
他站起身,走向卧室,“我换身衣服。你自己在家写作业或者看看电视,别乱跑。”
白琛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哥哥已经转身进了卧室,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心里泛起隐约的不安,藤蔓一样,越长越长。
白琳选了一套成套的米白色休闲衣裤,去年买的,没穿过几次,所以还算新,换好后,他又对着床头柜边上的立地镜仔细梳理了头发,将过长的的刘海别到耳后,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因为不常化妆,家里并没有什么化妆品,但好在自己现在的气色还不错。
这么一看…好像有段时间没剪头发了。
——抽空去剪个头发吧,之后上班也好打理。
这里离翰皇会所不算近但也不算远,下午不是高峰期,打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半个小时的路程。
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老式钟表,下午一点二十八,时间刚刚好。
检查了必要物品后,开门去玄关换鞋。
“哥,”女孩不知何时已然悄没声地移动到她哥身后,化身送别主人出门的大型犬,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一把雨伞和一个独立包装的口罩,“带上吧,万一路上渴了,口罩也戴着,别吹风再着凉了,还有伞,天气预报好像说下午会下雨。”
白琳闻言转过身,对上女孩眼中某种担忧,又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沉默几秒,最终还是接过了东西。
“知道了,在家锁好门。”
叮嘱的余音被随之而来的关门声彻底切断,门内的“大型犬”却还固执地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大门,好半晌才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B城冬日的风依旧凛冽,吹在刚刚退烧的脸上,刀割似的,白琳戴上了口罩,打了个出租车。
前往市中心的路上,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脑子里却在复盘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
他总有种预感,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就像平静的海面被风暴搅动,一点一点递进式地翻涌一样,风暴会愈演愈烈,沉在海底深处沙石也迟早会浮出水面。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指节微微泛白。
无论如何,他需要这份工作,这是他目前能看到的,最快摆脱困境的途径。
出租车在翰皇会所气派的大门前停下,白琳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走向那扇光可鉴人的旋转玻璃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温暖奢华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淡香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精气味,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既不昏暗也不刺眼,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内部宽敞的空间里豪华的装潢、雅致的卡座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轻柔音乐。
大厅前台是一位妆容精致着装合体的年轻男人,见到他进来,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先生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白琳走上前,轻声开口:“你好,我来面试,约了下午两点。”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前台边问边用电脑查日程表预约栏。
“姓白,白琳。”
“好的白先生,请您稍坐片刻,我通知一下人事部。”前台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休息区。
休息区的沙发柔软舒适,白琳却没有坐下,他站在原地,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环境确实很高档,来往的客人衣着光鲜,服务人员也都训练有素,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家高端会所的标准。
就在他试图平复有些过速的心跳时,身后不远处电梯门“叮”的一声轻响打开了。
一阵不疾不徐的低跟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传来,沉稳,带着某种独特的节奏感,在这片相对安静的区域里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女性惯常穿的硬底低跟皮鞋发出的声音,利落而有力。
周身所在的大厅似乎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房间,昏暗,脏污,只有他一个人,周遭的人和事物都融化了,唯有那道由远及近的皮鞋踏地的声音格外清晰,每响起一次,就与记忆里那双皮鞋的影像重叠一分。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骤然混乱的思绪又一次让大脑启动自我保护机制,切断了神经对肌肉的控制指令,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耳鸣声尖锐地响起,淹没了周遭其他的声响,视野边缘开始发暗,模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钝痛,胃部翻搅着,泛起一股酸涩和阵阵呕吐感。
海啸般的情绪几乎模糊了他所有感官,意识拼命唤回神智,尝试着支配身体,但刚刚经受过情绪风暴的身体怎么可能那么快缓过劲来,等他终于恢复知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好像用自己的左脚绊右脚时,已经来不及了。
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直挺挺倒去。
下意识闭眼迎接灾难,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类的触感。
林逸轩被突然倒下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本能地接住对方。
说实话,要不是怀里的男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虚弱,她都要以为自己刚吃完饭出来就要被碰瓷了。
哪有人前一秒还站的好好的,下一秒就跟个多米诺骨牌似的直挺挺倒下去的,要不是自己眼疾手快,这男人后脑勺怕不是得开花吧。
“没事吧…?”
白琳再睁眼,入目是一双充满担忧和关切的桃花眼,意识到自己被别人接住后,他连忙直起身缓了缓神,而后抬眸,对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女人略带歉意道:
“谢谢,对不起。”
说完便垂下头,暗自调整着呼吸。
林逸轩刚才脑子里在想事,以至于她这才刚注意到男人的样子,他皮肤好像很好,哪怕刚才那么近的距离,看起来却也还是很柔润,还挺白的,就是气色不太好,有点苍白的感觉,但不知是不是刚刚受到惊吓的缘故,男人的脸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还因为充血泛起一层薄粉。
他将脸颊被薄汗打湿的刘海捋到耳后,纤长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是疑惑对方怎么半天没动静却还站在这里,男人又重新抬起头看向她。
这下终于看清五官了。
“……哇哦。”
“…?”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女人轻咳两声。
“呃,嗯……内个,没事,你要是不舒服就坐下歇会儿,那边有自助饮水机和急救工具,这里服务人员也挺多的,实在难受的时候及时和祂们求救也好。”
刚刚只顾着平复情绪,她说什么白琳其实根本没注意,但不回总归是不礼貌的,于是便点头道了声谢。
“小林总?”
白琳闻声转头,一个一身黑色职业西装的女人从前台方向走来,看样子约摸三十左右,微胖的脸上挂着殷勤的笑。
“小林总这是要回去了?”
林逸轩闻言不紧不慢回道:
“啊,是,刚要回。”
说罢,她瞥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白琳,心里要咂摸着这俩人的关系。
这个翰皇人事部的吴经理她见过两次,虽然印象很浅,但她记得这人好像有个谈了四五年的男朋友,明年差不多就要结婚了,也不是渣的那种性子,所以不是情侣,而且这俩感觉像是头一回见似的,所以亲戚大概率也不可能。
那真相就只有一个了,来面试的。
吴经理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悄摸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好几次,思索了片刻才开口试探。
“您跟这位男士是……”
“不认识,刚才他应该是低血糖差点晕倒了,我碰巧路过就扶了一把。”,林逸轩估摸着时间,司机应该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也没跟她废话,“那没什么事你就先忙吧。”
说完对着经理轻轻颔首,转头又冲着旁边的男人微微一笑,见对面也点头回以一个微笑,才抬步扬长而去。
“我以为你认识小林总呢,吓我一跳。”
女人十分自然地挑起话头,也没管白琳什么反应,紧接着便伸手指向大厅中央招牌墙右后方的一处通道。
“会所办公楼在B座,从那边员工电梯上去过个天桥才到,走吧。”
一路上二人沉默无言,原本带人到面试处是接待员的工作,但吴伟还是选择自己下来接人。
一则是因为想趁机摸鱼,二则是因为,人事部从别的部门新调来的副总经理和她不对付,所以能有机会少待一会就少待一会。
况且最近来面试这岗的本来就不多。
而这边的白琳却在复盘自己这几天的异常。
两次了,自从那天看到那个高中同学群里的消息后,连续两次犯病。
明明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出现这样的症状了。
可刚刚那女人的脚步声实在是太像了,太像那个曾经无数个追逐他、逼迫他、让他无处可逃的午夜里,回荡在空旷走廊和逼仄房间上的声音。
—不能再想了。
理智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暗示着——那只是幻觉,那不可能,那只是一种相似的声音,在这类场所很常见,刚刚那个女人已经走了,她不是那个人。
电梯缓缓上行,他侧头,电梯内壁将自己的脸映照的模糊扭曲,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就像他不知道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