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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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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地星碧湾高级医疗中心,急诊大厅人来人往,一对年近半百,衣着华贵的夫妻失魂落魄地伫立在抢救室的走廊上。他们的面前,华云集团的掌权人靳明晨与钟氏集团的掌权人钟鸣晁各自坐在一边的等候椅上,正神色严肃地盯着抢救室前的红灯。
抢救室门口,钟傲低着头,不安地来回踱步。他的发丝凌乱,嘴角青紫一片,白色的西装上沾着斑驳的血迹和草泥印子,他的手插在裤管口袋里,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钟芸音和于诗晴两位母亲相互依偎着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靳总。”那对夫妻战战兢兢地走到靳明晨面前,在靳明晨将视线移向他们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们……是我们管教不严,才……”夫妻俩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完整一句话,靳明晨沉着脸,坐在那儿不说话,也没有对他们的行为做出任何回应,反倒是钟鸣晁,重重地往座椅上拍了一掌。
那夫妻俩一抖,转头看向对面的老爷子。
“给我先回去。”钟鸣晁哑声道。
“大……大爷爷……”
“回去!”
被他这么一吼,夫妻两人这才起了身,相互对望一眼,灰溜溜地离开了。
钟傲抬手看向终端,自于羲乔被送入抢救室明明只过去了半个小时,但却像是已经过了一整个冬天,每分每秒都如落冰窟,阴冷难耐。
这时,手术室的灯闪了闪,所有人霍然起身,围了上去。
一位医生从手术室匆忙地走了出来,语速飞快地问:“患者的alpha伴侣是哪位?”
“我!是我!”钟傲连忙迎了上去。
“立即进行标准术前消毒,随我进手术室。患者意外流产后出现信息素紊乱症,情况危急,需要你提供安抚信息素协助稳定。”
“流、流产?!”钟芸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医生神情凝重地点头,“患者因突发惊吓,并受到高浓度alpha压制信息素的冲击,引发了强烈的子宫急性收缩和血压急剧升高,导致急性胎盘早剥。我们很遗憾,胎儿没能保住。”
“为了确保患者的生命安全,我们必须立即为他实施清宫手术。在此期间,迫切需要alpha伴侣持续提供高浓度的安抚信息素,这对稳定他的生命体征至关重要。”
两位母亲失神后退,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好,我跟你进去。”钟傲对此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他反手将身上的白色西装一把脱下递给母亲,跟在医生身后进入了抢救室。
钟芸音抱着这件满是污渍的白色西装,眼神失焦,伫立在原地。于诗晴返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靳明晨,捂着嘴巴失声痛哭了起来。
“救羲乔要紧。”钟鸣晁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胎儿……再说吧……”
靳明晨双手插兜,神情阴郁地看了手术室的红灯一眼,在钟家父女两人温声安慰于诗晴的间隙,转身离开了原地。
靳明晨走出了急诊大厅,在幽暗的墙角沉默地抽完了整整一包烟,然后打开了终端机。他先是拨通了一封加密通讯,通讯接通后,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道:“胎儿没保住。”
他对通讯那头的人下达命令:“把这个试验名额空出来,正好可以按你之前的提议,作为已分化个体的试验对照。”
随后,他拨通了江云戚的通讯,询问他那边的情况:“应澜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江云戚的声音沙哑,从通讯那头还能听到吴非嫇的轻泣声,“他的腺体被倒塌的树干砸过,又受到高浓度信息素冲击,现在病症发作,你们的抑制剂对他无法起效。”
靳明晨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将其点燃,问:“不是给了你药剂?试试看吧。”
“它的效用并没有临床支撑,你在拿澜澜的生命做试验!”江云戚恼怒道。
“但你现在别无他法,”靳明晨道,“这里不是新月星,没有专属于他的治疗舱。”
“试试看呗,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靳明晨劝道。
江云戚轻叹一声,犹豫再三后,同意了药剂的使用。
靳明晨听到他在那头吩咐人取走置放在等候椅上的密封药剂,详尽地指导对方使用时的注意事项,等安排妥当后,他走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压低声音问:“他走了?”
“走了。”靳明晨吐了一口烟,嗤笑道,“不走等着被抓吗?”
江云戚陷入了沉默。再开口时,他恢复了冷静,沉声道:“只能赌过今晚,不管有没有起效,明天一早,必须转院回新月星。”
“当然,你是医生,你说了算。”靳明晨耸了耸肩,道。
江云戚挂断了通讯。
他抬眼望向走廊尽头的icu隔离室,有医护人员从里面出来,打开门的瞬间,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江云戚依旧能闻到发情信息素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头,走到同样皱紧眉靠在墙上的江云嫣身边,对她说:“你先带非嫇回酒店休息吧,这里有我。”
江云嫣看了大哥一眼,又扭头去看趴在隔离室门口眼巴巴盯着里面的吴非嫇。她身为beta,对发情信息素并不那么敏感,是唯一能靠近隔离室的人。
“你才应该回去休息,”江云嫣道,“这几天操办钟傲那小子的订婚宴,都没睡过一个整觉,看看你下眼圈,发青了好吗?”
“我不打紧,”江云戚叹了口气,“今晚这个情况,我可不敢离开半步。”
“羲乔那边怎么样了?”江云嫣问,“你刚才不是在和靳明晨通讯?有消息过来吗?
“孩子没保住,”江云戚低声道,“现在钟傲跟进去了,手术顺利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终究是有缘无份。”江云嫣落寞地摇了摇头,“之后让那小子好好陪着羲乔。”
江云戚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谈话间,吴非嫇走了过来,惆怅道:“澜澜在治疗舱睡过去了,是不是药剂起效了?”
“那就好,”江云戚总算松了松眉头,“能睡一会儿总归是好的。”
但对于靳明晨差人送来的药剂,江云戚始终持怀疑态度。
在江云戚看来,靳明晨的性格和那个人实在太像,都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能六亲不认的疯子,但他却选择了与靳明晨合作研发药剂,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打算。
走神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喊了他一句:“江副院长!”
江云戚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年轻的男人轻喘着气从电梯间朝他们跑来,在他们面前站定时,出于习惯挺直身姿朝他们敬了个军礼,这才开口问:“请问应澜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江云戚这才记起,他是钟三爷爷的小儿子,钟不落。因为钟三爷爷一脉早就从钟氏分家,这次订婚宴,也是靳明晨以华云的名义才将人邀请了过来。
除此之外,他也是联盟监察厅此次社维局案件的专项调查组成员之一。因应澜也被牵涉其中,江云戚多次在医院遇到他前来探视应澜和徐淮景,算得上是应澜的熟人。
“多谢钟科长的关心,”江云戚礼貌地向他道谢,“他患有特殊的疾病,目前新地星的医疗条件无法控制他的病情,等天一亮,星轨恢复运行,我们就要启程回新月星,那里有他的专门治疗舱。”
“也就是说他的病情拖不得?”
钟不落只停顿了不到三秒,便正色对江云戚道:“既然这样,我来安排吧。我立刻向上申请紧急军用星轨,不用等到明早,给我两个小时就好。”
江云戚眼睛一亮,欣喜地向钟不落道谢:“如果可以的话,就真的太感谢了!”
“不用客气,”钟不落道,“事关人命,应澜又是我的朋友,应该的。”
应澜在灼热的火海里奔逃,呼吸间都是滚烫的焦味,他觉得四肢的力气在飞速地流失,炽焰包围着他,目之所及之处,是一片虚无的世界。
他听到身后有小孩的咳嗽声,那个声音让他有些怀念,于是他转过身,朝声源处走去。
火焰里出现了一扇门,他刚走过去,门就自动开启了,应澜踏步而入,走进了一个黑暗的房间。
“咳咳咳!”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柔弱的孩子。
那个孩子被自己的咳嗽声惊醒,又被满眼的黑夜吓到,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也许是哭泣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发现他,于是孩子缓缓地爬下了床,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到门后,努力踮起脚尖打开了门。
门打开后,昏暗的光线射了进来,应澜被这微弱的光线刺痛了眼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孩子走出了房门。
孩子轻声咳嗽着,绕过房门外的木柜,听到客厅里传来的人声。
孩子的眼睛一亮,嘀咕着“妈妈、母亲”,往客厅走去。
他走到转角处,那里是通往客厅的楼梯。楼梯前方是柔软的沙发,客厅里光线通明,两个人影坐在沙发上,她们的正前方浮着一面虚拟屏,虚拟屏里映着一个人的脸,孩子开心地唤了一声“舅舅”,刚想爬下楼梯,下方传来一声怒吼:“我真的受够了!”
应澜站在被吓得跌坐在楼梯上的小孩身后,他的手扶上楼梯的栏杆,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向楼下不耐烦地抓着自己头发的江云嫣和坐在她身边沉默不语的吴非嫇。
“我和非嫇说的话他根本就不听,这几天不肯吃药,也不肯好好吃饭,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会‘舅舅’、‘舅舅’地喊,说带他去医院找你,就把自己关进房间不肯出来。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他是个慢热的孩子。”江云戚在视频的另一边叹了口气,“你们再和他相处几天,就会接受你们了。”
“哈!接受我们!”江云嫣生气地抱起自己手臂,架着脚对大哥道,“他是什么皇太子吗?需要我们这么讨好他?!”
“云嫣,澜澜只是个孩子……”吴非嫇劝道。
“孩子又怎么了?”江云嫣气道,“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给别人添麻烦了?!要我说,他就是被大哥你惯的,这么小就这么倔,不喜欢的东西,不管你怎么哄都没用,这要真是我的小孩,我早一巴掌甩过去了!”
江云戚也沉默了起来。
吴非嫇拍了拍江云嫣的肩膀,转过头问江云戚:“大哥,你什么时候过来接澜澜?他要总这么不肯出门不肯吃药也不是个办法。”
“你大嫂现在因为澜澜的事和我置气,”江云戚头疼道,“我再劝劝她吧。”
“哈,真的是,上辈子欠他的!”江云嫣恼怒道,“他亲爸倒好,甩甩手把孩子扔这里,自己搞失踪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摆明了就是嫌他累赘不想要他了。你倒好,捡了个累赘当成宝,凭什么啊,我们家都是什么大慈大悲活菩萨吗?!”
“你小声点。”吴非嫇推了推江云嫣,“别让澜澜听到了。”
“你们再多担待一点吧。”江云戚无奈地叹了口气,“等澜澜成年了就不会麻烦你们了。”
“成年?他这个样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个问题!”
“你别这样说!我要生气了!”吴非嫇也有些恼火了。
兄妹三人又相视无言了许久,江云戚揉揉太阳穴,开口道:“算了,我明天回江家把澜澜接过来吧。”
“接去哪里?大嫂不是还在跟你怄气吗?”江云嫣问。
“先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江云戚道,“刚好也能监测他的病情……”
应澜看着小孩憋红了脸,紧紧地抱着枕头又哒哒哒地回到了房间。
应澜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客厅的灯啪地熄灭,脚步声消失在下方,四周陷入了昏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房门被打开,年幼的应澜披着一张小毯子,抱着他的枕头走了出来。
他摸着墙壁和栏杆下了楼,走到落地窗前,搬来一张小凳子,将窗户打开一个门,把自己的小毯子和枕头丢出去后,自己也慢慢地爬了出去。
应澜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抱着小小的包裹,一边哭一边往黑夜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后面也许是走累了,他找到一个小小的儿童公园,躲进公园的滑梯下放声大哭。
四周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连野猫都不敢在这里逗留。应澜好笑地蹲在孩子的面前,看着他涕泪横流的模样,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哭得真丑。”应澜嘲笑年幼的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年幼的应澜哭累了,肿着眼睛擦擦鼻涕,躺在地上慢慢地睡着了。
睡着的应澜好像是做了一个美梦,他在梦里咯咯地笑出了声,紧接着,又皱紧了眉头,像是又做起了噩梦。
噩梦将孩子吓醒,他懵懵懂懂地从地上坐起来,左右张望了好一阵,又仰着头大哭了起来。
应澜听到孩子一边哭,一边安慰着自己:“抱抱、澜澜,澜澜、不哭,医院、不怕……澜澜要,乖乖听舅舅的话,打针吃药,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不用麻烦,妈妈和舅舅了。”
安慰似乎起了作用,慢慢地,应澜停止了哭泣。他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抱着自己的毯子和枕头,噔噔噔地溜回了家。
这是一次不为人知的离家出走。
应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场景,他目送着年幼的自己爬进了安静的窗户,这才转身走向下一扇被火焰包围的门。
身后,故事仍在继续,声音从背后响起,又渐渐远去。
“澜澜?开开门,是舅舅,舅舅来接你啦。”
啪嗒,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舅舅带你去医院住好不好?”
“……嗯。”
“这么听话?”
“哈!还是舅舅管用啊……”
“那,把这个药先吃了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