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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宴鎏君》一 ...

  •   上京今年的这场雪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早来得刺骨一些。

      寒风凛冽,白雪纷飞。

      一片白茫之下,却是整个上京的动荡。

      元朗贪污一案,牵涉良多,三司六部,无一幸免。

      在朝为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哪天刑部提审的就是自己了。

      而西城宴家,便是这场大案里最先遭殃的那个。

      时值深冬腊月,来人却只穿了一身轻薄衣衫,深黑的长衫被雪水浸湿,更衬得身量单薄了。

      他掩唇轻咳,尚未褪去少年青涩的面容,带着几分熬心伤神的病态。

      根骨分明的手指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开门的小厮来得倒还不算慢。

      “宴公子?”小厮见到来人一惊,只是几日不见,却不曾想人已经瘦成这般。

      “咳咳…我想见见宋大人。”

      小厮忙应下,想让人进回廊等着,他去通报一声。

      门外那人却垂了眼,“不了,我在门外候着吧,若是不便……”

      “可是鎏君?”门里头却有人出声道,紧接着大步走出来一人。

      此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穿一身黑紫色的朝服,显然是刚下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宋叔……我…”门外的正是宴家小公子,宴故,他站在门口,像个犯了错事的小孩,遇到相熟的长辈,诸多委屈诸多难过,却又不知道能不能开口。

      “先进来吧,天气冷,你怎么穿这么少?”宋鸣将人拉进来,这才发觉对方手指都已经冻僵了。

      屋内地暖一直供着,宋鸣替宴故披了件厚袄,又递给他一个镂花的汤婆子,嘱咐小厮再烧一盆炭火进来。

      “宋叔…”宴故见他如此妥帖待自己,一时间越发地不好开口了,就连这些往日最寻常不过的招待,于他都是一种奢侈。

      “先喝口热茶吧。”宋鸣何等聪慧之人,宴鎏君都不必开口,单单往自己家门口一站,他便清楚来意了。

      宴故想开的口,又闭上了,他接过宋鸣递来的茶,却一直未曾入口,满腹心事地握紧了茶杯,连杯身过烫都没有知觉。

      “鎏君啊,今日朝堂上,户部侍郎也因元朗一案牵涉下狱了,你也知道刑部那种地方,不管有罪与否,都得脱一层皮。”宋鸣没有给宴故开口的机会。

      这一番话比外头冰凉刺骨的雪水还要冷,宴故只觉得自己方才回暖一点的身体,一时间连血都凉了,他抿着唇,先前打了半天的腹稿,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宋鸣喝了口热茶,“这事……”他说着朝上指了指,“要求彻查到底,谁也没那个能力插手。”

      一室沉默,只有外头肆虐的风雪,以及炉子里隐隐燃烧的炭火声。

      “我自小瞧着你长大,你人后也叫我一声叔,有些话我便摊开了跟你说吧。”宋鸣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宴家这遭是过不去了,鎏君,你听我一句劝,这事是他宴伍声的命数。”

      宴故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多年好友,他自小一直叫着“叔叔”的人,此刻却说出如此冷漠的一番话,他说这是他父亲的命数,什么命数?被人捕风捉影地抓进牢狱里,百口莫辩,无一人替他申冤?

      “宋叔……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谁都清楚。”宴故喉间几度吞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宋鸣见他如此顽固,小孩子心性般过于天真,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靠嘴就能说清似的。

      他没忍住道:“什么样的人?你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么?你父亲宴伍声和元朗私交过甚,光监察司查到的,可就是厚厚一叠,白纸黑字,这可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板上钉钉。

      这四个字刺得宴故心脏一阵生疼,宋鸣过于直白的话,像一柄利剑,戳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宋大人…。”宴故喉间梗着浓重的委屈,他起身关节像是被外头的风雪冻僵了还没暖回来,行动迟钝地作揖拜别,“宴故叨扰了。”

      宴故唤他一声“宋叔”是父辈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原以为宋鸣这会是唯一的出路,他不求别的,只求朝堂殿上,有人能为他父亲说一句话,可这唯一的路也不过是他想得天真了。

      “你若是真想救宴伍声一命,那便只能折了自己,去求东厂了。”宋鸣喝了口茶,眼都没抬地说出这句话。

      宴故的指骨蜷缩在衣袖里被捏到泛青,他咬着牙,头也不回地出了宋府。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小便叫着叔叔的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父亲被提讯的前一日还嘱咐他“若是有事,去宋府找你宋叔便是。”

      他提起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干枯起皮的唇被他咬出血印,宴故也是才意识到,父亲遭此大难的根本原因:太过信任他人。

      他父亲本就是个不设防的人,原以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却不曾想信了元朗,因牵涉过多,下了狱;又信了宋鸣,以为宴家有难,朝堂里还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结果却偏偏是如此。

      他顶着风雪走了一路,心里也没个目的,只觉这雪落进了骨子里,像是要把这辈子都凉透了。

      偌大的上京,他无处可去、无人可求,所有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赵府门口了。

      那牌匾雕花的纹样,他都已经白描入心了,他不知道来过这门前多少次,却很少有进去过的时候。

      宴故瞧着那牌匾,看着看着,眼泪突然像断了线似的,止都止不住,他僵硬着拿手去擦,却越擦越多,到后头所有的委屈、难过和害怕都哭了出来。

      父亲被提讯那天,他将府上所有人安排得井井有条,没有露出一丝异样,他原以为不过是简单的问询,最多几天,便会放人回来的,结果是一周过去了,回来的消息渺茫,倒是有定罪的消息传了出来,他熬过了这么多天,一路求过来,就连宋鸣那番话,他都压抑住了自己,没有哭出来,却在赵府门口,委屈得像个孩子一样,满腹难过,却诉不到想诉的人耳里。

      他不敢敲门,承了先生的教诲,不敢逾矩陈情。

      西城宴家的小公子,从出生就顺风顺水,天资卓越,在南炉书院时,更是惊才绝伦,回回测试拔得头筹,少年人的意气张扬在宴家小公子身上只见多不见少的。

      那时同窗好友便酸他:“鎏君如此卖力,莫不是书院里藏着个祝英台,在这孔雀开屏呢!”

      他们笑他过于张扬地表现自己是为了求偶,当时宴故却心底一虚,他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引得赵先生的注意。

      南炉书院每年秋日时,会请当朝官员来授课,去年请的便是礼部侍郎赵曲洲。

      当年骄纵的宴小公子,头一次怀疑自己,他想自己要走到何种高度,才能与先生比肩,才能告诉先生“鎏君倾慕于你”。

      而现如今,他为自己作出的所有设想全部破灭了。

      他再也没有资格扣响这一扇门。

      宴故哭红了眼,听到门后隐隐传来脚步声,惊得当即止住了哭泣,冻得泛红的鼻子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他抿了抿唇,裹住大衣离开了。

      他刚走不久,身后厚重的门扉便被人打开了。

      门后有人问道:“方才是谁?”声音清润入耳,带着雨后天晴的舒朗。

      另一人回道:“不清楚,许是哪个沿街要饭的。”

      门后先出来的是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他嫌身后的人走得慢,又回头催促一声:“蔺申,快点。”

      男子生得面阔浓眉,一身健壮的肌肉,带着武将的飒爽。

      走在后头的人穿着一身灰白绒袄,衬得整个人气质出尘,他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没忍住往巷子口瞧了瞧。

      前头那人打趣:“几时对一个小叫花子这么上心呢?”

      被称作蔺申的那人闻言笑道:“下回喻大将军从我门前过,高低得是个大叫花子。”

      喻文生只得连连摆手:“我这辈子是说不过你了。”

      赵曲洲看着这阴沉沉的天,没忍住叹息一句:“这雪几时才能停啊。”

      喻文生不懂他话里的深意,愣愣地回了一句:“估计还有好一阵下。”

      赵曲洲沉默几响,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道:“我听说,元朗的事,户部侍郎也牵连进去呢?”

      喻文生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刑部已经在审了。”

      “这案子……”赵曲洲才起了个头,喻文生便连忙快走了几步,然后一脸严肃地瞧着人道:“蔺申啊,你别跟我谈这些,没几句,便把我的底套干净了,我连怎么上套的都不知道。”

      赵曲洲也瞧着他,温润透亮的眼里写满了无害。

      这眼神让喻文生一噎,就好似他真把人想坏了一样,“我还不清楚你这脾气,这案子不与你说,是为了你好。”

      “也罢。”赵曲洲收了神,叹道:“真是一场寒冬啊。”

      喻文生这才意识过来赵曲洲暗指的是什么。

      这上京可不就是一场寒冬么,一场雪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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