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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晦气 ...

  •   “站住!”为首的禁军统领厉声喝道,身后数十名禁军齐刷刷亮出兵刃,“奉陛下口谕,搜查北疆细作!”

      江桦脚步未停,抬手摘下斗笠。火光霎时照亮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左颊那道淡去的疤痕在跃动的光影中若隐若现。禁军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认出了这位曾经的世子。

      统领面不改色:“世子擅离大军潜入京城,其心可诛。来人——”他猛地挥手,“绑了!”

      “我看谁敢!”

      梅清雪疾步而出,挡在江桦身前:“世子乃滁州之战首功,尔等安敢无礼!”

      统领的刀尖微微下压,却仍指着江桦心口:“末将等奉的是陛下口谕。尚书大人,莫要让属下难做。”

      话中威胁,昭然若揭。

      梅清雪暗自咬牙,即便他贵为尚书令,面对圣上口谕,难道还真能抗旨不成。

      “哟,好生热闹。”

      一道慵懒的嗓音划破剑拔弩张的氛围。

      江桦浑身一僵,猛的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禁军如潮水般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路。一顶金丝小轿缓缓而来,轿檐垂下的红纱帐在行动中轻晃,隐约可见轿内空无一人。

      小轿后,十二名玄甲侍卫按刀而立。

      轿帘未掀,却见走在最前的殷宁摘下白银面具,露出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统领说说,要如何难做?”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江世子未随大军归京,私自入城……末将奉陛下口谕……”

      “呵。”殷宁冷笑,他环视四周火把如昼,“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当江世子是什么叛党。”

      统领额头沁出冷汗,却仍硬着头皮道:“方才垂拱殿直接传下的谕令……”

      “哦?”殷宁缓步踱至禁军统领身前,靴尖轻轻挑起对方低垂的下巴:“那我倒要问问,什么时候开始,大夏的功臣回京,也要被当作细作查办了?”

      “殷大人!”统领咬牙,“您这是在抗旨!”

      “放肆!”殷宁反脚踹翻跪地的统领,靴底重重踏在其胸口,“当着王爷的面也敢这般无礼!”

      梅清雪与江桦同时看向那顶金丝小轿,轿内依旧空无一人。却见殷宁恭敬地从轿中捧出一方玄铁令牌,举到了统领面前,“可瞧清楚了?”

      统领面如土色,却仍不死心:“殷大人,这……这……十五抗旨,不好听啊……”

      殷宁像是被逗笑了:“别说十五了,靖王便是正月初一百官朝见时还杀过人,你……确定要拦?”

      统领闻言脸色煞白,喉结滚动了几下,终是垂下头去:“末将……不敢。”

      殷宁冷哼一声,靴尖在统领肩甲上不轻不重地碾了碾:“滚吧。”

      禁军如潮水般退去,火把的光亮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殷宁转向梅清雪时已换上笑脸,恍若未见其身旁的江桦:“梅大人,往后这等腌臜货色,直接拿扫帚撵出去便是。扰了大人的清静,属下心里也过意不去。”

      梅清雪笑了笑:“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倒劳动靖王殿下了。”

      “大人说笑了。”殷宁将令牌收入袖中,“季公子今日闹着要去听《牡丹亭》,王爷便带他去了。”他抬眼看了看月色,“这会儿……怕是还在戏院没回来呢。”

      梅清雪余光瞥见江桦骤然收紧的指节:“是吗?王爷待季公子当真是……”

      “宠得很。”殷宁笑吟吟接话,银面具下的眼睛弯成月牙,“那孩子最会讨王爷欢心了。”他拱手一礼,“夜色已深,大人早些安枕,属下告退。”

      待殷宁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梅清雪侧目看向身旁的江桦,只见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世子……”梅清雪欲言又止。

      江桦却松开拳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季公子?倒是头回听说。”

      梅清雪轻叹一声,抬手示意管家退下:“不过是这两年间的事。季家的小公子季尤,写得一手好字。被送到了王爷府上……只是做戏而已。”

      “是么。”江桦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那很好。”

      梅清雪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方才没敢同你说,就是怕你这般反应。这些年不少官员投其所好,送来的少年,眉眼多与你相似。王爷起初还会含笑婉拒……后来,谁再敢送……”他做了个手势,“直接打折了腿扔出去。”

      江桦抬手抚上左颊的疤痕,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五年的风霜。昔日俊朗的轮廓被磨得粗粝,这道疤更是彻底改变了面容。

      “我如今……”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苍凉,“该是最不像江桦的了。”

      梅清雪望着他抚过伤疤的手指,那指节上还留着北疆风霜磨出的茧,与当年那个执笔题诗的少年已大不相同。

      “不像吗?我倒觉得,现在的你,比从前更像江桦。”

      江桦微微一怔。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子,只会横冲直撞。而现在……”他顿了顿,“你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谋算,学会了……”

      “学会了一个人活着。”江桦接过话头。

      梅清雪沉默片刻:“其实季尤……”

      江桦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不必告诉我。”他转身望向靖王府的方向,“这五年,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再过问他的生活。夜深了,我也该走了。”

      梅清雪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长街的夜色里。尚书府内又静了下来,他低声呢喃: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人生若只如初见。

      若谢十七仍是那个会赖床的永安王,江桦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康定世子。

      他们或许仍会晨起相拥,午后共执一笔,晚间窝在床榻深处,笑谈朝堂趣事。

      可如今,永安王早已成了一字并肩的靖王,执掌文龙卫,杀伐决断。

      而江桦……

      世人提起他,只会恭敬地称一声“江帅”。

      江氏一族,出过多少位“江帅”?

      江桦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推开康定郡王府的大门。

      秋风穿堂而过,卷起一地枯叶。

      小义战死沙场,父亲埋骨雪山,母亲病逝京中。

      五年前门庭若市、笑语喧阗的江家,如今只剩他一人。

      府内空荡,唯有风声呜咽,似在低诉,物是人非,山河依旧。

      殷宁踏入靖王府时,正见陆续立于湖畔,目光沉沉地望向湖心亭。

      亭内,两道身影对坐弈棋。谢十七执白,季尤执黑。

      “怎么不过去?”殷宁走近,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

      陆续神色冷硬:“季公子嫌人多。”

      殷宁倚上栏杆,唇角微勾:“小孩子家,你多担待些。”

      “小孩子?”陆续倏地转头,声音压得极低,“上月他当街鞭打太傅家的公子,闹得满城风雨!王爷替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今日又缠着王爷去听戏,生生阻了王爷与世子相见之机!”

      殷宁叹了声:“我记得从前,你还说王爷身边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如今有了,反倒这般模样。”

      陆续沉默,半晌,才继续道:“这个世上,原就只有世子和王爷……最是相配。”

      殷宁挑眉,笑意更深:“稀奇。当年世子还在府里时,你可是连个正眼都不给的。”

      陆续终于转过头来。

      “因为我觉得。”他一字一句道,“世子配不上王爷。”

      殷宁惊的站直了身子:“……什么?”

      “但是。”陆续望向湖心亭的方向,青衣人正执棋沉吟,“王爷喜欢他,那就配得上了。”

      殷宁怔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来:“陆大人这话说的……倒叫我不知该夸你忠心,还是骂你糊涂。”

      陆续沉默着侧身,让出一条通向湖心亭的石径。

      就在殷宁抬步的瞬间,手腕突然被攥住。

      “请你吃酒。”

      殷宁挑眉:“哦?”

      “把世子说得可怜些。”陆续的声音压得极低,“再说他……有多想念王爷。”

      殷宁慢慢转回身,上下打量着陆续:“你从哪学来这些弯弯绕绕?”

      陆续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砖头。

      “……”殷宁转身就走,“知道了。”

      湖心亭内,最后一枚黑子落下,谢十七抬眸:“你输了。”

      季尤撇撇嘴,随手将白子扔进棋盒,又伸了个懒腰。

      “左右也玩不过王爷……”余光瞥见来人,季尤眼睛一亮,“诶?殷大人来了。”

      殷宁笑眯眯的朝二人拱手:“王爷,属下来复命。”

      谢十七目光越过殷宁,望向远处:“事情办妥了?”

      殷宁笑意更深,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幸不辱命。世子已入京,如今正在梅大人府上。”

      季尤直起身子:“世子?”他转头看向谢十七,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是江世子吗?我还没……”

      “季尤。”谢十七淡淡打断,修长的手指将密信收入袖中,“你先退下。”

      季尤张了张嘴,却在触及谢十七眼神时噤声。他起身行礼,临走时还不忘朝殷宁做了个鬼脸。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谢十七才缓缓起身。他站在栏杆边,取下腰间烟枪点燃:“他……可还好?”

      殷宁垂首:“世子左颊添了道疤,不过精神倒好。方才在梅府,还说要‘会会陛下’呢。”

      谢十七嗤笑一声:“还是这么不知收敛。”

      “我见世子消瘦了不少。”殷宁抬眼,“王爷可要见见?”

      谢十七转身,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见什么?”他声音冷了几分,“他都不愿见本王,莫不是还要本王舔着脸去求他?”

      殷宁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愈发诚恳:“可是世子很想王爷呢。看见轿子是空的,眼圈都红了。”

      “红了?”谢十七指尖微顿。

      殷宁点头如捣蒜:“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

      谢十七再次转身,背对着殷宁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正当殷宁盘算着要不要再添把火时,忽听谢十七道:“去给陛下下点泻药。”

      “啊?”

      谢十七在栏杆上轻磕烟灰,语气平淡:“免得他去找陛下晦气时,被人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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