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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漕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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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沦陷,江桦负创,江平远困于帝京。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请缨出征。
江桦拖着伤躯推开书房朱门,膝行至江平远座前,跪得笔直:“父亲,儿愿往。”
陈氏急步上前欲扶,江桦却如青松扎根,纹丝不动。
“你拿什么去?”江平远阖目,“代州三千精锐尽殁,胡骑距滁州不过三日路程。若胡人挥师南下……”
“滁州离代州就三百里。”江桦打断他,“我日夜兼程,三日内必到,必能阻敌于滁水之北。”
江平远目光落在他渗血的绷带上:“那你的命呢?”
“江家儿郎的命不算命!”江桦厉喝,“祖父战死玉门关时三十九岁,二叔殁于阴山时才二十二!父亲十六岁挂帅出征时,可曾计较过生死?可曾问过自己这种话?”喉结滚动间,声音已带哽咽,“大夏山河……不能断送在儿臣手里。”
陈氏别过脸去,袖口洇湿一片。江平远望着江桦颤抖的肩线,恍惚看见二十年前跪在先帝面前的自己。那时先帝问:“怕吗?”
他答:“江氏儿郎的字典里没有‘怕’字。”
“让我去吧。”
这声哀求轻得像雪落。
江平远闭了闭眼:“你知道胡人这次来了多少?”
江桦面不改色:“探马报二十万。”
“二十万?”江平远冷笑,“今早到的密报,阿史那部又增兵五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桦却笑了。他撑着青砖慢慢直起腰,染血的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山川:“意味着胡人把压箱底的牧奴都拉出来了。”指甲在滁州位置抠出个半月形的痕,“父亲,他们在怕。”
“怕”字出口的刹那,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江平远瞳孔骤缩,江桦此刻的眼神,像极了当年镇国公在阴山峡谷以三千破十万时的模样。
“好。”
这一声仿佛抽干了老将军全身的力气。他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乌木匣子,匣中静静躺着一枚青铜虎符。
“这是先帝赐的调兵符,可号令北境九州驻军。”江平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祖父当年……也是握着这枚虎符走的。”
陈氏的啜泣声突然凝滞在喉间。她看着丈夫颤抖的手将虎符放在儿子掌心,那枚青铜物件不过三寸见方,却仿佛重逾千斤。
江桦的指尖触及冰凉的青铜,想起的却是谢十七含笑的眼。
窗外风雪更急了。
“三日内必须赶到滁州。”江平远抓住江桦的手腕,“胡人若攻破滁州天险,下一个就是京城。你……”
“我知道。”江桦轻轻挣开父亲的手,将虎符贴身收好。直起身时牵动伤口,冷汗瞬间浸透重衫。他不动声色地扶住案角,直到眼前的黑雾散去。
陈氏走近:“娘给你备了三十副金疮药,都放在马鞍袋里。你……你要记得……”
江桦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时额上沾着灰土,却笑得像个少年郎:“爹,娘,等儿子回来,咱们一起去西郊猎场。给十七猎件白狐裘,他馋了好久了。”
江平远别过脸去,只挥了挥手。
出了书房门,齐歌按着刀柄立在廊柱旁,小义搓着手来回踱步,见江桦出来,急忙迎上去。
“世子……方才王爷来过,见您正议事,便没让通传。”他小跑着跟上江桦的步伐,“王爷说……让您早点回去歇着。”
江桦的脚步突然顿在台阶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像当年那样,拎着剑就能纵马离京。如今盔甲里裹着软肋,每一步都牵着另一个人的心跳。
有人在等他回家。
推开门,炭火的暖意混着安神香扑面而来。谢十七抱着小宝蜷在锦被里,睡得脸颊泛红。床榻外侧空着的位置整整齐齐,连被角都细心地折好了。
小宝听见动静,耳朵抖了抖,却破天荒地没有炸毛。碧蓝色的猫眼静静望着江桦的动作,像是在监督他轻些、再轻些。
江桦在榻边缓缓蹲下。
月光透过纱窗,将谢十七的轮廓描摹得近乎透明。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浅影,鼻梁如白玉雕琢般精致,唇色却艳得惊心,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江桦自己都怔住了。温热的液体划过谢十七的面颊。他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时蜷起手指。
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滚动着咽下所有声响,耳畔却传来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每一声都像是战鼓在催。
最终,他只是俯下身,将一个轻得几乎不存在的吻,印在那道未干的泪痕上。唇下的肌肤温热柔软,带着谢十七特有的淡香,令他几乎窒息。
“……对不起。”
夜风卷着这声呢喃消散在黑暗里。
江桦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素白的笺纸压在枕边,被角轻轻折起一角压住,仿佛只是随手放置的寻常书简。
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
门扉轻合,将满室暖意隔绝在内。
至此。
谢十七。
与他无关。
“这就走了?”乔照野斜倚在窗边,唇角那抹笑似有若无。
胡明月垂首立在阴影处:“连夜启程,带着北境调兵虎符。走的是西城门。”
“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乔照野望向窗外,远处街巷已有百姓挂起红灯笼,“他这一走,怕是要搅得满朝文武连年都过不安生。”
胡明月喉结滚动,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公子,盐道那边……”
“嗯?”乔照野漫不经心地转着骰子,在掌心掂了掂。
“有人在截我们的货。领头的是个和尚,还有个戴银白面具的。带着的人马……”胡明月咬了咬牙,“是禁军。”
骰子停在半空。
乔照野眯起眼。半晌,他低笑出声,指尖一弹,骰子落在案上,显出个鲜红的四点。
“我的小外甥……”他摩挲着骰子上的朱砂点数,笑意渐深,“还真是长大了。传令下去,所有陆路改走漕运,让沿途的兄弟们都撤了。”
胡明月愕然抬头:“可那是三百万两的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正好给靖王殿下当压岁钱。”乔照野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卷舆图,指尖在运河沿线轻轻划过,“既然小十七想玩,我这个做舅舅的,自然要陪他好好玩玩。至于江桦那边,不必插手。等咱们的常胜将军拼光最后一口气……就该收网了。”
沉默半晌,胡明月硬着头皮道:“殿下已半月未至千金阁……”
银光乍现!一柄薄刃擦着耳畔钉入柱中,几缕断发缓缓飘落。
“再多说半个字,下次钉的就是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