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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太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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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将谢十七收拾妥当,看着他沉沉睡去后,江桦才终于有机会拆阅齐歌送来的密信。烛火下,信纸上寥寥数语却让他眉心紧蹙。
乔照野对北疆盐道的染指比想象中还要深入。
江桦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该如何对谢十七开口?
谢十七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就只有这个舅舅了。他至今记得谢十七提起乔照野时眼中闪烁的光彩,那是找到亲人时掩不住的欢喜。
可如今……
江桦闭了闭眼。他瞒着谢十七,不让对方知道自己早已察觉他们舅甥相认的事实。他不敢赌,若是谢十七知晓自己被最亲近的两人联手欺瞒,会是怎样的痛心。
说来讽刺,他与乔照野素无深交,却在这件事上达成了难得的默契。他们都不愿看谢十七在亲情与爱情间左右为难。
江桦望着熟睡中的谢十七,伸手轻轻拂去他额前的碎发。想起白日里他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的倔强模样,想起他偷偷往自己碗里夹菜时故作镇定的神情,想起方才情动时他眼角泛红的模样……
这样好的十七,值得世上最纯粹的爱与忠诚。
“想什么呢?”秋否厌修长的手指在紫檀书案上轻叩三下,声音不轻不重,恰如他为人处世的风格。
谢十七猛然回神,下意识要抬手,却被秋否厌用戒尺轻轻压住了手腕。
“抱歉,老师……”谢十七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赧然。
秋否厌将戒尺收回袖中,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的《贞观政要》。
“罢了。”他目光扫过谢十七面前写了一半的策论,那字迹从工整到潦草的转变清晰可见,“看你今日心不在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又藏着几分探究。
谢十七轻叹一声,将笔搁在砚台上:“老师,学生这几日总在想宗溪的事。”
秋否厌抬眸看他,目光如古井无波:“为君者,当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他指尖轻点案上那团墨渍,“就像这笔墨,污了便是污了,强要擦拭只会越抹越黑。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身虽死,名可垂于竹帛也,有何惧哉。”
谢十七低声道:“可若明知是死路……”
“死路亦是路。”秋否厌打断他,声音依然平静,“宗溪选这条路时,便已做好了觉悟。”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就像这《刺客列传》中的义士,求仁得仁,何须他人怜悯?杀身扶明堂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学生受教了。”谢十七重新执笔,在污损的纸上另起一行,笔锋凌厉如刀,“杀身扶明堂,亦是此间少年。宗溪这次的所作所为,在史书上是闻所未闻。以御史之子、长公主之嗣的身份自请戍边,明为尽忠,实为死谏。他是大夏第一人。”
秋否厌闻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意:“所以王爷更要明白,有些人活着是为了成全大义,有些人活着则是要见证这份大义。”他伸手拂去谢十七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现在,该你执笔了。”
谢十七的笔尖闻言悬在半空,耳尖泛起一抹薄红。他轻咳一声,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老师,学生今日……是江桦生辰,学生想……”
秋否厌的目光在少年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他慢条斯理地合上案头书卷:“那今日便到这吧。”
秋否厌起身时,忽然驻足,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案上:“代我向世子道声贺。”
谢十七怔怔地望着那个绣着松鹤纹的锦囊,待要推辞,却见秋否厌已负手走向门外。雪色中,那道清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孤高,却又莫名透着几分寂寥。
“多谢老师。”谢十七对着背影深深一揖,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雀跃。他小心地将锦囊收入袖中,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轮廓,像是一块令牌。
谢十七将锦囊收好,快步走出书房。
“王爷。”陆续迎上来,手里捧着个雕花木匣,“您吩咐准备的贺礼都备齐了。”
谢十七打开匣子,一支紫金匕首静静躺在锦缎之上。刀鞘上缠绕着蛟龙纹饰,那蛟首微昂,鳞爪张扬,端的是欲生角化龙之态。
“好一个‘潜龙在渊’。”谢十七低声赞叹,拔出匕首试了试锋芒。想起什么,他转头问道:“世子回府了吗?”
“刚回来,正在暖阁更衣。”陆续低声道,“听说刑部那边又出了新案子,世子忙到方才才得空回来。”
谢十七点点头,指尖不自觉地碰了碰袖中的锦囊。待上了马车,确认四下无人后,他方才小心翼翼地拆开查看。
锦囊中的物件甫一入手,谢十七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块乌沉沉的令牌,正面阴刻着“侍卫亲军司”五个篆字,背面则是“如朕亲临”的龙纹。令牌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谢十七的指尖微微发颤。这个太祖年间就该裁撤的职位,令牌竟在秋否厌手中?!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为何要将这等要物赠予江桦?是示好,还是……试探?
他想起老师今日在书房说的那句“该你执笔了”,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
“王爷,到了。”
陆续的声音将他惊醒。谢十七深吸一口气,将令牌重新藏入锦囊,整了整衣冠才掀开车帘。
暖阁香气菡萏,江桦正背对着门口更衣。听到动静,他头也不回地笑道:“王爷今日回来得倒早。”
谢十七没作声,只是轻轻将木匣放在案几上。
江桦这才转过身来,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他的目光在谢十七紧绷的唇角停留片刻,笑意渐渐敛去:“出什么事了?”
“先看看这个。”谢十七将锦囊递过去,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
江桦接过锦囊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他倒出令牌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又迅速恢复平静。修长的手指抚过令牌上的纹路,轻笑一声:“秋大人这是要给我加官进爵?”
“你认得此物?”谢十七紧盯他的眼睛。
“太祖年间侍卫亲军司的令牌,专司稽查百官。”江桦将令牌在掌心转了个圈,“据说持此令者可直入禁中,调遣禁军骑兵步兵。先斩后奏,皇权特许。”顿了顿,“不,比皇权还要高上些。持此令牌,可训昏君,赞明帝。不过……”他将令牌按在案上,“这不该是早就熔铸成农具了吗?”
谢十七伸手按住江桦的手背:“子允,所以老师这是在交权?”
“不全是。”江桦摇头,“他这是在告诉你,朝中还有另一股势力。而现在,他把这股势力的指挥权……交给了你最信任的人。他是在教你帝王之术,更是在为你铺路。”
谢十七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听江桦继续道:“持此令牌,若见满骄,就算他是帝王心腹……”指尖在令牌上重重一叩,“亦可先斩后奏。”
谢十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令牌上,伸手将它翻转过来。在令牌背面的狴犴纹下方,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厉”字,字迹古朴苍劲。
“这是……”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个字,“太祖的私印?”
江桦眸光一沉,将令牌重新拿起细看:“难怪能留存至今。这枚令牌不是官制,而是太祖赐给心腹的密令。”他想起什么,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太祖实录》,快速翻到某一页,“你看这里记载,太祖晚年曾秘密组建‘文龙卫’,专司监察宗室……”
谢十七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冷气:“持此令者,可废昏立明?”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暖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响。
“老师这是在……”谢十七的声音有些发颤,“把大夏的命脉交到我手上?”
江桦将令牌郑重放回锦囊,而后单膝跪地:“臣,江桦,愿为王爷执此令。”
谢十七急忙扶他起来,却见江桦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有一事,臣必须言明。此令一出,便是与谢紊彻底决裂之时。王爷可想清楚了?”
谢十七凝视着那枚令牌,想起幼时在冷宫,曾听老嬷嬷讲过太祖皇帝的故事。那位开国雄主晚年疑心渐重,连枕边人都信不过。
“子允。”谢十七突然笑了,“你说太祖设立这文龙卫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这令牌会用来对付自己的子孙?”
江桦将《太祖实录》合上:“帝王心术,从来只问结果,不问亲疏。”他望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就像这场雪,不会因为落在谁家屋檐上就有所不同。”
“俯仰人间今古,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事多的很。”谢十七靠回椅背,“谢紊登基以来,赋税加重,边境战事不断,他也该尝尝养蚕人的辛苦了。”
谢十七将令牌收入袖中:“这令牌,我收下了。”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取过那个紫檀木匣,面上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几分,“不说这些了,给你的生辰礼。”
江桦打开木匣,紫金匕首寒光凛冽。他拔出匕首,刀身上细细錾刻着一行小字:“此情堪共老,清雨映相思。”
“蛟化龙?”江桦指尖抚过刀鞘上盘踞的蛟纹,抬眸时眼中似有星河流转,“王爷这是要我……”
“是要你与我一同……”谢十七倾身,指尖点在江桦心口,“化龙飞天。”他声音渐低,带着几分撒娇般的软糯,“这江山太重,我一个人扛不动。”
窗外风雪呼啸,暖阁内却春意盎然。江桦将匕首归鞘,一把扣住谢十七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入怀中。紫檀木匣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无人理会。
“就没别的礼物?”江桦含住谢十七的耳垂,舌尖轻轻扫过那处敏感的肌肤,满意地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轻颤。
谢十七勾住他的脖颈,让对方将脸埋入自己肩窝,顺势仰起头,露出修长的颈线:“我回府前沐浴了。”他答非所问,却让江桦瞬间会意。这身繁复锦衣下,是刚刚沐浴过的身体,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谢十七感受着那只温热的大手探入衣摆,呼吸渐渐不稳。他主动迎上去,在江桦耳边呵气如兰:“我想要你。”
谢十七眼中水光潋滟,一字一句重复道:“我想要你。”他主动解开腰间玉带,锦袍应声滑落,“我就是你的生辰礼。”
这句话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满室春光。江桦的吻落在谢十七颈间,在那里留下一串绯色的痕迹,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梅花。衣衫不知何时已滑落肩头,露出大片如玉的肌肤。
“我的礼物,自然要好好拆封。”江桦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将人打横抱起,走向里间的床榻。锦帐落下,掩去一室旖旎,只余烛火摇曳,映照着地上那柄紫金匕首。
蛟龙盘踞,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