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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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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雪混沌的思绪中闪过一丝清明,他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在我的酒里下了药。”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宗溪沉默以对。酒壶已空,他徒劳地倾倒了几次,最终将壶轻轻搁在案上:“梅清雪,现在能抱抱我吗?”
药效如潮水般涌来,梅清雪的眼皮重若千钧。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踉跄间跌入宗溪张开的怀抱。
宗溪顺势半跪在地,将梅清雪紧紧搂在怀中。他感受着怀中人渐渐平缓的呼吸,直到药效完全发作。俯身在梅清雪耳边,他轻声道:“梅清雪,来生见。”
雪花无声地落在窗棂上,映着宗溪苍白的脸色。他自幼便被批命活不过二十五岁,如今已二十有四。从前他嗤之以鼻,可此刻想到自己即将踏上的不归路,却不得不信这宿命。
若要快速培植势力,寻常手段根本行不通。
唯有兵权。
代州的金羽卫,江家最精锐的奇兵。但无论是江桦还是谢紊,都不可能将这支军队交到他手中。
要在这盘死局中杀出血路,唯有以身为饵。谢紊会欣然应允他自请戍边的奏请,毕竟远离梅清雪庇护的宗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他往北方,必不生还。
踏出府门时,大雪又至。纷扬的雪片模糊了来时的路,也掩去了离人的足迹。宗溪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檐下晃动的灯笼。那暖光里,有他此生最珍视的梦。
马蹄声渐远,新雪覆盖旧痕。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谢十七裹紧狐裘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转眼就被寒风撕碎。这一个月来,他既要应付谢紊每日的催逼,又要暗中为纳兰梦安排退路,眼下的青黑连脂粉都遮不住了。
“怎么不进去?”江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宗启的案子比想象中更难办。长公主府的血脉凋零得太快,快得让人心惊。江桦既要保下这位姨夫的性命,又要防着谢紊借题发挥,连日来在刑部与诏狱间奔波,原本合身的锦衣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肩上。
宗启自入狱后便如枯木死灰,连辩解的话都不曾说半句。这样的态度,反倒让谢紊起了疑心。
一个连求生意志都没有的人,究竟在隐瞒什么?
“想着你和齐歌还要多说些事情,就没打扰。”谢十七扫过他身后洞开的书房门。
这段日子他们都默契地维持着这样的分寸。既不过分亲近惹人猜疑,也不刻意疏远寒了彼此的心。
江桦的目光在谢十七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的移开:“齐歌已经走了。刑部那边有了新线索。”
谢十七眉心微蹙:“什么线索?”
“宗启的书房里……”江桦压低声音,“藏着一封长公主的亲笔信。”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回廊,谢十七下意识往江桦身侧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
“信上写了什么?”
江桦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庭院,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低声道:“长公主在信中提到,她发现太后当年……曾经在先帝的药中下了毒。”他说完这句话,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
昼夜不眠守在病榻前的贤后,原来皮下竟是这般光景。
“宗大人可能保出来?”谢十七轻声问。
江桦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他自己一心求死,也不肯配合我的动作。”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年前,肯定能出来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否定了多少人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谢十七望着江桦眼下的青影,忽然想起那日他在春风楼说过的话。
为君者,当明白什么该舍。
“去用午膳吧。”谢十七最终只是这样说,声音柔和了几分,“母亲方才就是让我来喊你。”
江桦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好。”
两人并肩穿过回廊,谢十七侧目望去,江桦的侧脸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俊,只是眉宇间那抹倦色怎么也掩不住。
“你清减了。”谢十七突然道,声音里藏着几分心疼。
江桦脚步未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这几日刑部卷宗太多,睡得晚了些。”
“我让厨房炖了参汤。”谢十七顿了顿,“待会儿多喝些。”
江桦转头看他,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映出了暖阳:“王爷如今倒是学会照顾人了。”
谢十七轻哼一声,耳尖却悄悄红了。
忽见前方梅清雪匆匆而来,脸色苍白如纸。
“王爷!世子!”梅清雪声音发颤,“宗溪……宗溪他……”
谢十七心头猛地一沉:“宗溪怎么了?”
梅清雪手中攥着一封书信,指节泛白:“他去了代州……自请为守将……这傻子……他这是去送死啊……”
江桦脸色骤变,一把接过信笺。谢十七凑近一看,只见信上寥寥数语:“吾往代州,不必相寻。相思非亲,天为谁春。此生憾事,唯负一人。”字迹潦草,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风雪愈急,三人立在廊下,一时无言。谢十七望着梅清雪通红的眼眶,伸手按住江桦的手腕:“备马,我们去追。”
江桦却摇了摇头,神色复杂:“来不及了……他昨夜就已出发……”
梅清雪突然转身就往马厩跑,被谢十七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我去追他!”梅清雪声音嘶哑,“我不能……不能让他就这样……”
江桦沉声道:“梅大人,你现在是尚书令!若擅自离京,谢紊立刻就会起疑!到时宗溪便是非死不可了!”
梅清雪僵在原地,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谢十七看着他这副模样,想起江桦曾教过他的一句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此刻才真正懂得其中滋味。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三人的身影。远处传来陈氏的呼唤:“十七,桦儿,菜要凉了——”
谢十七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了握梅清雪的肩膀:“先进去用膳。宗溪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梅清雪木然点头,跟着他们往膳厅走去。转身的刹那,一滴泪砸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冰。
三人踏入温暖的膳厅,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与屋外的风雪形成鲜明对比。陈氏正亲自布菜,见他们进来,温婉一笑:“快些入座,参汤都要凉了。”
谢十七注意到母亲眼角的细纹又深了几分。自从长公主薨逝,陈氏便时常暗自垂泪,此刻强撑的笑容更让人心疼。
江桦恭敬行礼:“母亲。”他的目光扫过满桌佳肴,最后落在那盅冒着热气的参汤上,眼神微动。
梅清雪木纳地行礼,整个人如同抽走了魂魄。陈氏见状轻叹,亲自为他盛了一碗热汤:“梅大人,天寒地冻,先暖暖身子。”她的声音温柔似水,却唤不回梅清雪游离的神思。
这顿饭几人各怀心事,连最精致的菜肴都变得味同嚼蜡。
待送走了行尸走肉般的梅清雪,谢十七才有空和江桦商议对策。
“必须想办法救宗溪。代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江桦神色凝重:“金羽卫作为江家直系,宗溪若是要动,怕是会惊动朝堂。”他顿了顿,“我明白他心中所想……”
江桦明白,谢十七又何尝不懂。
宗溪要为母亲平反,要扳倒太后,只有拿到兵权这一条险路。但谢紊会给吗?显然不会。可宗溪还是这么做了,无非就是要以身为饵,给太后创造机会。
一个可以把他斩草除根的机会。
长公主手中,定然有太后当年谋害先帝的证据。
可这证据如今在谁的手中?
谁也不清楚。
谢十七轻声道:“我暗中派仰雪楼的人沿途寻找宗溪,只要护着他平安到了代州,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江桦闻言“嗯”了一声,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惫。谢十七忽觉肩头一沉,江桦整个人靠了上来,将他紧紧抱住:“有你真好。”这简单的四个字里,藏着多少说不出口的依赖与庆幸。
若是没有谢十七,江桦不知要比现在疲劳多少倍。短短数月,京城的风雪就已磨灭了少年人眼中的意气风发,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谢十七感受着怀中人轻微的颤抖,想起初见时那个站在秋千前意气风发的世子爷,心头涌起一阵酸楚。
“过几日你生辰,猜猜我给你备了什么礼物?”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像是要驱散满室的沉重。
江桦抬起头,却没有答话。目光顺着谢十七的眉眼下移,最终落在那微启的唇上。下一刻,他猛地扣住谢十七的后颈,将这个月来所有的隐忍与克制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这个吻粗暴得不像是往日的江桦,带着近乎绝望的占有欲。分开时,谢十七微微喘息着,唇瓣泛着水光,显得格外诱人。
他看着江桦近在咫尺的面容,鬼使神差地开口:“子允,你要了我吧。”
整整一年了。江桦的克制近乎偏执。这一年来,即便情到浓时,他也只借着谢十七的手或口来疏解,始终不舍得伤他分毫。此刻见江桦又要开口拒绝,谢十七已经引着他的手,缓缓褪下了自己的外袍。
“子允,我不怕疼的。”谢十七仰起脸,眼中盛着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渴望。
“子允,我想让你开心。”每一声呼唤都像是致命的咒语,击溃江桦最后的理智。
红烛高烧,罗帐轻摇。江桦在床榻上怜惜地吻去谢十七眼角的泪水,感受到身下人在自己掌心中颤抖,心头酸软得发疼。他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爱你。”
三个字,重若千钧,承载着这一年来的隐忍与此刻的放纵。
窗外风雪依旧,却掩不住室内渐起的喘息与低吟。这一夜,他们终于抛却了所有的身份与顾虑,只是两个相爱的普通人,在乱世中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