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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战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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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胄碰撞声越来越近,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砰!”
雅间门被猛地踹开,陆续带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在看到易容的谢十七时明显一怔,随即抱拳道:“奉陛下口谕,搜查叛党余孽!”
林宥的酒顿时醒了大半:“陆统领,你这是……”
“林大人见谅。”陆续冷着脸一挥手,“全部带走!”
“且慢。”谢十七扯下人皮面具,“陆续!怎么回事?”
“王爷?!您怎么……”陆续大惊失色,“出大事了!云菡郡主逃了,陛下震怒,现在全城戒严!”
江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宗溪呢?”
“梅大人已持尚书令将他提走。”陆续抬眼,不卑不亢地迎上江桦的目光,“就在半刻钟前。”
数月来秋否厌的教导让谢十七压下心头惊涛,在瞬间就想通其中关窍,声音稳如磐石:“陆续,即刻封锁九门。”
纳兰梦能逃出重兵把守的公主府,必是得了高人相助。宗启既然能让消息传至春风楼,想必女儿早已安然出城。这九门封锁,与其说是缉拿逃犯,不如说是断了某些人的后手。
“是。”陆续抱拳退下,甲胄声渐远。
谢十七转向林宥:“林大人,借殿前司虎符一用。”
江桦下意识上前半步,却被谢十七一个眼神钉在原地。殿前司位列一品,光禄勋越权调兵已是大忌。此刻分明是永安王在以势压人。
折扇展开,林宥眼底精光闪烁。这位殿前司都总检盯着少年亲王看了许久,笑了笑道:“好。”
他带着胡明月往外走,却在擦肩而过时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舅舅。”
“皆春色”扇面一顿。乔照野易容而成的林宥侧首,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王爷方才说什么?”
谢十七后退半步,唇角微扬:“林大人听错了。”
雅间内再次只剩下二人。
江桦下意识要迈步离开,却被身后一声“世子爷这是准备去哪啊?”钉住了脚步。
他背对着谢十七僵在原地,听着身后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忽然,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谢十七将脸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地传来:“不闹了……好不好?”
江桦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终是覆上那双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他转过身,看见谢十七泛红的眼尾,所有冷硬心肠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怎么哭了?”他拇指轻拭过那抹湿意。
“你不理我了……”谢十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夜不归宿……还逛花楼……”他抽抽噎噎地控诉,“你不爱我了。”
江桦长叹一声,拉过圈椅将人抱坐在腿上:“我不爱你?”他捏住谢十七下巴,迫使他抬头,“那是谁说要做明君的?嗯?”
“那不一样……”谢十七泪眼朦胧地辩驳,却在江桦渐深的眸光中渐渐噤声。
“小没良心的,怎么跟阿娘说话呢。”江桦低头咬住他耳垂,“秋否厌那套帝王术,不过是纸上谈兵。”
谢十七终于收了泪意,抬眼看他:“可连魏晨那等三朝元老,不也赞过他‘治世能臣’?”
江桦叹息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让我猜猜,这些日子他是不是整日教你‘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见怀中人点头,他继续道,“秋否厌那套,只适合做个孤臣。他眼里只有黑白分明,可这天下……是万千种灰色。”
“真正的明君,要懂得在黑与白之间,找到那条最艰难的路。”
谢十七似懂非懂:“可若是连黑白都分不清楚,如何治国?若按你这般说法,难道贪官污吏也有苦衷不成?”
江桦指尖抚过他蹙起的眉心:“那我来问你,若遇灾年,一边是饿殍遍野的灾民,一边是囤积居奇的奸商。按秋否厌的法子,该当如何?”
“自然严惩奸商,开仓放粮。”
“然后呢?”江桦收紧环在他腰际的手,“粮仓空了,明年春耕的种子从哪来?杀了奸商,谁来疏通商路?”
谢十七怔住。
“真正的帝王之道,”江桦望进他眼底,“是让奸商心甘情愿开仓,或是明谋,或是险招。总之要灾民熬过寒冬,还得给来年留足种子。这世间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可老师说……”
“他说的是臣子之道。”江桦打断道,“臣子可以死谏,君王却要活着把路走通。”
谢十七沉思良久,忽道:“你比我……更适合当皇帝。”
这位天之骄子对于帝王心术的造化,早已滚瓜烂熟。
江桦闻言将脸埋在他肩头大笑,笑得肩头发颤,笑得眼角沁出泪花。
“江氏子孙的宿命……”他抬头时眼底还带着水光,“就是站在将倾的大厦前。今日是我江桦,来日万民如潮,便会有千千万万个江桦。”
他苦笑着摇头:“所以我不能反。我若反了,来日谁来守国门?”见谢十七要反驳,他轻点其唇,“别说什么天下英雄辈出。唯有江家站在前头引路,这世间才有千万人愿意走在江家铺就的路上。”
谢十七歪头靠在江桦肩上,发丝垂落:“照你这么说,老师他……”
江桦安慰道:“秋否厌自有其用。他教你的是臣子之道,你正好借此看清朝堂百态。他身为中书令接触三教九流,你跟着他,能见到许多为君者见不到的世情。”
谢十七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安静下来。
江桦凝视着他沉思的侧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发香,忽然动了动腿。
“腿麻了?”谢十七回神。
“嗯。”江桦答得坦荡,却在对方要起身时猛地收紧手臂。
谢十七掌心猝不及防碰到个硬物,耳尖瞬间烧得通红:“……你!”
江桦一把将人按回腿上,低笑:“王爷在臣腿上坐了这么久……它若不硬,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谢十七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往江桦怀里一靠:“世子爷好厚的脸皮。”
江桦低笑,手掌在他腰间摩挲:“王爷惯的。”
两人静静依偎了片刻,谢十七忽然想起什么:“你说……纳兰梦会逃去哪?”
“北疆。”江桦不假思索,“宗启早年在那儿驻守过,那又是江家的地盘,必有人接应。”
谢十七蹙眉:“那梅清雪……”
“他比你想的聪明。”江桦捏了捏他鼻尖,“尚书令这个位置,就算是傀儡也能玩出花样。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明日早朝,必有人以‘孝期不宜纳妃’为由进谏说宗溪情有可原。梅清雪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
谢十七若有所思地点头,却被江桦突然掐着腰往上一托:”王爷问完正事,也该可怜可怜臣了吧?”
谢十七斜睨他一眼,这人在朝堂之事上倒是剖析得鞭辟入里。转念想到确实冷落他许久,便轻哼一声,转身跨坐上去。一手撑着他胸膛,一手向下探去:“赏你些甜头。”
江桦仰头靠在椅背上,小臂遮住半张脸。半晌,他喉结滚动,喘息间溢出半句:“得郎顾……胜珍珠……”
林宥站在春风楼外的石阶上,含笑目送陆续带着虎符远去。待禁军队伍彻底消失,他脸上笑意骤然褪尽,转身时袖中折扇已抵在胡明月咽喉。
“方才让你劝停小外甥。”林宥声音温柔得可怕,“你为何不去?”扇骨缓缓下移,挑开胡明月衣领,“莫非……”
胡明月喉结滚动,却见那扇尖突然重重戳在他心口。
“你觉得他弹得动听?!”
“我……”
“你什么你!”乔照野一把扯下人皮面具,“老子的耳朵现在还在嗡嗡响!”
胡明月强忍笑意,正色道:“公子明鉴,那可是殿下。”言下之意,您亲自安排的戏码,属下岂敢搅局?
乔照野愤然踢向路边石阶,白玉般的面容气得泛红。犹不解气,又重重踩上胡明月的锦靴:“真搞不懂,小外甥怎就这般沉迷儿女情长!”
他甩袖转身:“一个两个的,尽学些风月把戏!”忽而驻足,回头瞪向胡明月,“你还笑?”
胡明月连忙抿唇,却见乔照野突然眯起眼:“说起来……方才江桦往你手里塞了什么?”
那是谢十七与擦肩而过的乔照野耳语时,站在他们身后的江桦塞到胡明月手里的。
胡明月缓缓展开紧攥的左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小包粗盐。
“有意思。”乔照野以扇掩唇,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这包盐背后,藏着数月来真正的暗涌。江桦与谢十七的冷战,表面是因那场争执,实则源于乔照野暗中染指了北疆盐道。
盐铁之利,向来是江氏命脉。虽未成事,可乔照野此举,无异于在江桦心口插刀。商人重利,莫说区区外甥媳妇,便是谢十七本人,在乔照野眼中也不过是棋盘一子。
如今这微妙的平衡,全系于谢十七不知情。
“你说……”乔照野把玩着盐包,“若小外甥知道他的零花钱,都是从江家盐道上刮下来的……”
胡明月抬眼,看见自家公子眼中闪烁着近乎天真的残忍。
“是会与我割袍断义?还是……”他轻笑,“跪着求我别停了他的月例?”
远处传来禁军封城,乔照野随手将盐包抛给胡明月:“收好了,这可是江世子下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