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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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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雪楼顶层,乔照野正对着一本账册皱眉拨弄算盘。
“啧……这账不对……”
雅间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乔照野抬眼,见谢十七挟着一身寒气闯进来。
“杀人还是放火?”他懒洋洋地支着下巴。
“绑人。”谢十七冷着脸,“拨十个顶尖杀手。”
乔照野闻言笑出声:“我的小外甥啊……”他起身转出案几,玉骨扇轻挑谢十七下巴,“绑个江桦而已,何须这般兴师动众?”
扇尖掠过少年亲王泛红的耳垂:“你亲自去春风楼走一遭,保管他乖乖跟你回来。”
谢十七听出话中深意:“你怎么知道他在春风楼?”
乔照野玉骨扇展开,遮住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这京城里,还有千金阁不知道的事?不过……你若嫌这副容貌太过招摇,倒另有个妙法。”
“说。”
“易容。”扇面合拢,乔照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春风楼新来的乐师,正缺个徒弟。”
谢十七却是没接。他眉头微蹙,觉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舅舅会易容?”
“自然。”乔照野将他按到妆台前,“天下百般奇门遁甲之数,就没有你舅舅不会的。”
谢十七早就习惯了乔照野随时随地的自夸,懒懒的泼了一盆冷水:“你不会生小孩。”
“……”
两刻钟后,镜中出现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谢十七不由瞪大眼睛——这张脸丢在人堆里,怕是亲娘都认不出来。
乔照野搭着他的肩,对着铜镜自得:“乔公子好手艺。”
“……”
谢十七拍开他的手,起身便走。
“等等!”乔照野突然想起什么,扬声道,“上月账目怎会少了三百两?”
谢十七脚步一顿,头也不回:“我拿了。”
“什么?!”乔照野难得失态,一个箭步冲上前,“每月三千两零花钱还不够?你贪这点要做甚?”
少年亲王回首,易容后的平凡面容上,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前日路过慈幼局,见孩子们缺冬衣。”
乔照野怔在原地,待回神时,只听得楼梯间传来一声:“下月零花钱记得多给点。”
暮色渐沉时,谢十七揣着乔照野给的乐师腰牌,踏进了春风楼的后院。他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果然没引起任何人注意,倒是腰间那柄玉箫,让几个路过的歌姬多看了两眼。
“新来的?”一个龟公拦住他,“柳大家的课在西厢。”
谢十七压低嗓音应了声,顺着游廊往深处走。春风楼比他想象中雅致,亭台楼阁间点缀着红纱灯笼,丝竹声隐约从主楼传来。
转过一道月洞门,他突然顿住脚步。
林宥摇着折扇与胡明月并肩而来,二人谈笑风生。谢十七垂首疾行,却听“唰”的一声,“皆春色”扇面拦在身前。
“这位兄台。”林宥笑吟吟道,“二楼雅座该往哪边走?”
谢十七暗骂一声。余光瞥见龟公仍在廊下盯着,只得不情不愿躬身引路。胡明月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玉箫上停留片刻,极轻地笑了一声。
谢十七引着二人穿过回廊。转过屏风,二楼雅间的珠帘近在眼前。
“到了,多谢这位……”林宥扇尖在他腰间玉牌上一挑,“柳大家的弟子?”
谢十七低头作揖,这个角度,刚好只能看见林宥那完美的下颌线。他眼角余光瞥见隔壁雅间珠帘微动。
一截熟悉的玄色衣袖半卷着,露出江桦线条分明的小臂。他正执壶斟酒,对面抚琴的女子面纱半垂,指尖正要搭上他的手腕。
“哟,这不是世子嘛。”林宥突然扬声。
珠帘后的人影骤然僵住,谢十七趁机退至阴影处。
林宥掀开珠帘,大步走进:“世子爷好雅兴,大半夜来赏月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出来,往谢十七手中塞了些碎银:“多谢带路。兄台若得空,不妨去西厢听听柳大家的《凤求凰》。”
谢十七攥着那锭银子,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珠帘后,那女子竟借着斟酒,几乎要贴进江桦怀里。
好得很。
谢十七在心底冷笑,他数到三。
一。
琴娘染着丹蔻的指尖距江桦仅剩一寸。
二。
江桦忽然抬手……
三。
他不知何时已起身,侧身避让,酒盏砸在琴弦上。
林宥与胡明月含笑旁观这场好戏,余光瞥见谢十七仍立在原地。林宥折扇轻敲掌心,故作不耐:“这位乐师怎的还不退下?”
谢十七缓缓抬眸。好得很,他身边这些人,倒是一个比一个会做戏。
“罢了。”林宥展颜,扇尖轻佻地挑起谢十七下颌,“本公子今日偏不爱那些庸脂俗粉。”他侧身让出一条路,“你,进来伺候。”
珠帘碰撞声里,谢十七与江桦四目相对。一个眼底凝着霜雪,一个眸中翻涌暗潮。江桦的目光扫过来人空荡的耳垂,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掩去了唇角笑意。胡明月适时斟满一杯酒,笑着打破死寂:“《凤求凰》这等曲子,还是男子来弹更有意趣。”
好,很好。
谢十七此刻肺都要气炸了,面上却笑得愈发温润。既然要听曲,那便听个够。
素手按上琴弦的刹那,林宥唇边的笑意骤然凝固。初时还能强撑风度,三五个音后便已面色发青。广袖之下,他死死掐住胡明月的手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明晃晃的写着:你招来的祸水,你自己解决!
胡明月疼得倒抽冷气,却碍于世子在场不敢出声。
谢十七垂眸,指尖在琴弦上肆意翻飞。那琴声时而如老牛哀鸣,时而似肥猪打鼾,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宛如铁铲刮锅的刺耳噪音。偏生他弹得极为认真,连眉头都微微蹙起,仿佛当真在演绎什么绝世名曲。
珠帘外,几个路过的歌姬纷纷掩耳疾走。雅间内,江桦的指节已然泛白,却仍强自镇定地抿着酒。
谢十七在心中冷笑:今日不把你们听得七窍生烟,本王就不姓谢!
琴音越发癫狂,竟隐隐有了金戈铁马之势。
林宥额角青筋暴起,手中酒盏已一道细纹。胡明月早已脸色煞白,捂着耳朵缩在角落。唯有江桦仍端坐如松,只是膝上攥紧的拳头已然指节发白。
“铮——”
最后一音戛然而止,谢十七优雅收手。雅间内死一般寂静,连窗外的风声都停了。
“献丑了。”他微微颔首,声音温润如玉。
林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暂时失了聪。胡明月颤巍巍举起酒壶想斟酒,手抖得洒了满桌。
“好曲。”江桦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不知……这位乐师师从何人?”
谢十七此刻心情大好,索性陪他演到底:“家师姓姜,常言琴为心声。”
林宥终于找回声音,颤巍巍举手:“不知是哪个‘姜’?改日定当登门……讨教。”他实在撑不住了,再听一曲怕是要呕血三升。
“贵客脸色怎这般难看?”谢十七故作关切,忽又恍然,指尖轻抚琴弦,惊得众人齐齐一颤,“哦,是厨房里那个姜——姜朱。葱姜炝锅去腥,小火焖煮,大火收汁……年节时炖肉最是入味。”
“姜朱”握着酒盏的手微微发抖,强作镇定地抿了一口:“好师……好大家……哈哈……真不错。”他的笑容僵硬得像是戴了张面具,那笑声干涩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整个人看起来离疯魔只差半步。
林宥瘫在席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似乎在思考人生。胡明月则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整个人抖如筛糠。这位向来八面玲珑的侍郎大人,此刻看起来像是被雷劈过的鹌鹑。
雅间内一片死寂,唯有断弦在琴面上微微震颤,余音袅袅。
谢十七满意地环视一周,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今日这曲《杀猪令》,弹得着实尽兴。
“三位贵客恕罪!”龟公慌慌张张闯进来,拽住谢十七衣袖就要拖走,“这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他慌忙招呼抱着琵琶的歌姬,“这是我们头牌……”
“滚。”
江桦揉着眉心,终于撕下伪装。龟公的手僵在半空,正要强行拖人,楼下却传来一阵骚动。
“光禄勋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陆续的声音穿透楼板,惊得龟公一个趔趄。
谢十七瞪大眼睛,他分明没叫人来。
与江桦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