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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为君 ...

  •   晨光熹微,谢十七便已整装出了王府。昨夜与江桦商议至三更,虽已锁定幕后主使,却苦无实证。光禄勋虽掌禁中安危,却无权过问刑狱之事。若要名正言顺地查案,再将魏晨的罪证昭告天下,终究绕不开大理寺这一关。

      大理寺少卿庚兴匆匆迎出,官袍微乱,额角还沁着薄汗,显然来得仓促。他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不知王爷驾临,有何要事?”

      谢十七目光越过他,望向衙门深处:“钟离雉呢?本王有要事与他商议。”

      钟离雉,大理寺卿,素有“铁面判官”之称。此人查案雷厉风行,不畏权贵,若得他相助,未必不能将魏晨的罪行钉死在刑律之上。

      岂不料庚兴面露难色,眼神闪烁。

      谢十七眉梢微挑,语气沉了几分:“怎么?本王的话,还需重复第二遍?”

      庚兴低声道:“王爷恕罪,实在是不巧……就在半个时辰前,魏尚书府上传来消息,说魏大人……暴毙了。”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钟大人已奉陛下之命,亲自前往魏府查验死因,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魏晨死了?

      昨日尚在居中运筹帷幄的老狐狸,今日竟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谢十七指尖微蜷,寒意自脊背蔓延。

      这盘棋,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是畏罪自尽?还是……被人灭口?

      他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上心头。查什么查?长公主与他非亲非故,太后要动江家又如何?他堂堂亲王,难道还护不住一个江桦?

      手腕垂落的瞬间,却触到腰间一抹冰凉。

      垂眸,是那枚连枝佩。

      玉石温润,白鸟低头俯瞰着层层海浪。谢十七盯着它看了许久,忽然转身就走。

      “王爷!”庚兴小跑着追上来,“不等钟大人回来了?”

      谢十七头也不回道:“戌时之前。我要看到魏晨暴毙的完整案卷,尽数送到郡王府。”

      “这……一日之内恐怕……”

      “办不妥?”

      谢十七驻足,侧首。

      那双桃花眼依旧潋滟生辉,眼尾微微上挑,连语气都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那你这顶乌纱,就换个人来戴。”

      中书令府内,秋否厌执壶斟茶:“王爷今日怎有雅兴来寒舍?”

      谢十七没接。

      自乔照野点破秋否厌暗中调查江桦一事,他就再没给过这位中书令好脸色。更何况秋否厌连行宫避暑都未随驾,美其名曰“驻守京城”,实则不知在谋划什么。细算来,二人已有三月未见。

      指尖在太阳穴轻敲,谢十七打量着眼前人。秋否厌连整理棋局的手指都分毫不乱,白玉般的棋子在他指间温顺归位,仿佛朝堂上那些明枪暗箭,于他不过是一盘可随手拂乱的棋。

      有意思。

      当年春闱,魏晨亲手调换了秋否厌的考卷。这般深仇,纵是光风霁月如他,听闻魏晨暴毙时,可会露出一丝快意?

      若能将这位一品大员拉入局中……

      谢十七倾身向前,指尖按住了棋盘天元:“秋大人,这局棋,可愿与本王手谈一局?”

      秋否厌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只淡淡道:“好。”

      他从容推过白子,谢十七却支着下颌,眼尾漾开笑意:“本王今日想执黑。”

      秋否厌抬眸,目光在少年亲王昳丽的眉眼间停留一瞬,眼底掠过几不可察的叹息,却仍将墨玉棋子缓缓推至谢十七面前。

      棋至中盘,秋否厌笑了笑:“王爷这棋路……是江世子所授?”

      谢十七答的坦荡,手下又落一子。

      秋否厌垂眸布下一子:“锋芒太盛而根基未稳。”白子截断大龙,“这样的棋风,不适合王爷。”

      “怕什么?”谢十七笑的恣意,“他会教我。”

      秋否厌修长的手指悬在半空:“王爷尚未及冠。”

      “那又如何?”黑玉棋子清脆落盘,“他既已加冠,便够了。”

      白子如雪落于枰上,秋否厌道:“若为争先,执白亦可。臣愿让王爷三子。”

      “不要。”谢十七拒绝的干脆,“我偏要执黑。”

      秋否厌的手终于悬停。他静静注视着纵横十九道上的残局,将掌中白子尽数归入棋笥。
      “王爷输了。”

      谢十七垂眸望着棋盘,黑子看似攻势凌厉,实则早已被白棋悄然围困。他轻笑,指尖一挑,将一枚黑子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输便输了。”他漫不经心道,“横竖有他替我翻盘。”

      秋否厌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王爷就这般信他?”

      “自然。”谢十七答的干脆,“他应过我的事,从未食言。”

      秋否厌沉默片刻,道:“他从未赢过我。”

      谢十七的笑意凝固在唇角。

      “王爷今日来,是觉我秋否厌刚直可用。”秋否厌又斟了一盏茶,“臣确是一心为社稷,但大夏非王爷一人之大夏。”他抬眸,目光如古井无波,“若王爷欲行废立之事,可曾想过——”

      “若是我能做的比谢紊更好呢。”谢十七突然倾身。

      秋否厌摇头:“冷宫长大的凤凰,终究少了帝王教养。”

      “我尚未及冠。”谢十七固执道。

      秋否厌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切的笑意:“所以王爷,还太天真。”

      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满盘皆输。

      谢十七凝视着这盘死棋,笑容再次扬起:“秋大人说得对,我确实天真。可这天真,不正是你们这些聪明人最忌惮的吗?”

      秋否厌眉头微蹙,却见少年亲王倏然起身。

      “谢紊登基以来,赋税加重三成,边境战事不断,秋相真觉得这是明君所为?你说我不懂帝王心术,可这满朝朱紫,又有谁还记得为君者最该懂的是黎民疾苦?”
      他望向窗外落花,声音变得很远:“冷宫的冬天……很冷。饿得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懂了。”

      秋否厌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沉声道:“王爷终究是……先帝血脉。”

      “我知道啊。”谢十七转身。

      “臣还是那句话。”秋否厌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笥,“锋芒太盛而根基未稳……”

      话未说完,谢十七突然俯身按住棋盘:“最后一个问题。”

      “秋大人为何要查江桦?听说您连俸禄都捐给了贫苦书院,哪来的银钱去买千金阁的消息?”

      秋否厌神色微动,旋即恢复如常:“臣虽清贫,倒也有些祖产。”他从容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至于世子……北疆归来后动作频频,臣身为中书令,总要为江山社稷多留个心眼。”

      谢十七的目光在秋否厌身上逡巡,忽然笑了:“好一个……忠君爱国。”

      谢十七整了整衣袖,后退三步,朝着秋否厌深深一揖。

      “王爷这是何意?”秋否厌端坐未动,眉宇间尽是警惕。

      “学生谢十七,请先生教我。”谢十七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却异常坚定,“教我何为帝王之道,教我如何……做个明君。”

      秋否厌缓缓起身,素来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裂痕:“王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再清楚不过。”谢十七直起身,眼中锋芒毕露又很快收敛,“先生方才说我锋芒太盛,根基未稳。那便请先生……为我铸就根基。”

      秋否厌负手踱至窗前,望着院中落花久久不语。谢十七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站着。

      “为何选我?”秋否厌终于开口。

      “因为先生是唯一敢对我说‘不’的人。”谢十七轻笑。江桦待他如珍似宝,纵他千般任性,可这般宠溺,终究铸不成帝王心性。

      “也因为先生……确实将俸禄都捐给了贫苦书院。”

      大夏第一清流,从来不是虚名。纵是政敌,也不得不道一句“秋大人高洁”。

      这是谢十七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秋否厌转身:“若我教王爷隐忍之道,王爷可能保证三年内不轻举妄动?”

      “能。”

      “若我要王爷暂舍与江世子儿女情长,专心朝政?”

      谢十七指尖微颤,却仍坚定道:“能。”

      秋否厌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为君者,当明白什么该舍,什么……必须舍。”

      他指向残局:“现在告诉臣,这盘棋中,该弃何子?”

      谢十七凝视着棋盘,目光在黑白交错间游移。
      “这枚。”他伸手,将一枚黑子轻轻推出棋盘,“太府寺卿,贪墨库银多年,却因是太后表亲而无人敢动。”

      秋否厌不置可否。

      “礼部侍郎刘谦。”又一枚黑子被挑起,“结党营私,却深得谢紊信任。”

      秋否厌依旧沉默。

      棋子被一一推出,直到谢十七的手停在中央一枚黑子上,迟迟未动。

      秋否厌目光如炬:“为何犹豫?”

      “这枚……”谢十七的指尖微微发颤,“是江桦。”

      沉默蔓延的令人窒息。

      “错了。”秋否厌拂袖,一枚白子落入谢十七掌心,“江世子从来不是黑子。”

      谢十七怔然抬头,却见秋否厌已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数行铁画银钩的字迹。

      “王爷若能参透长公主之死的真相,自会明白。”

      谢十七接过宣纸,只见上面写着:“弃子当取势,留子须得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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