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4、第 154 章 ...
-
适逢清明,新晋外公谢十七自然要带着几个小外孙女去给长辈们上柱香。
说来也巧,那只“罪魁祸首”的大白猫,竟在小宝生产那日月黑风高之时,偷偷溜了进来。
结果被早有准备的谢十七逮了个正着。
江桦在一旁适时解围,只说这好歹是江家的猫,四舍五入也算他儿子。
如此一番,谢十七最终的“惩罚”便是要这只猫入赘。
名字他都想好了,叫江邈。
嗯。
可没过多久,谢十七又不平衡了。
凭什么江桦的儿子有姓氏,他闺女就没有?
于是乎,小宝的大名也应运而生。
叫谢皎。
皎皎明月,恰配通体雪白的小宝。
更何况,“谢”还是国姓。
谢十七这才心满意足,彻底舒坦了。
清明微雨,晨雾未散。
谢十七怀里稳稳托着铺了软绒的竹篮。篮子里四只毛团睡得正酣,唯有那只耳尖点墨的小家伙不安分地蹬了蹬腿。江桦撑伞跟在他身侧,怀里抱着愈发圆润的小宝。她颈间系了条红绳,坠着当初乔照野送的那枚金锁,这回刻了个“谢”字。
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湿滑,江桦空出一只手,始终虚虚扶在谢十七肘后,步伐沉稳。
京郊皇陵,一座无字碑静静伫立,碑面仅刻了一朵清瘦的残荷。
“母妃,刘嬷嬷。我和江桦带皎皎和她的孩子们来看你们了。”
“若你们还在……定会喜欢这些小毛团。”他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什么,扭头瞪向安静蹲在一旁的白猫,“除了某个不请自来的!”
江邈似有所觉,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无辜地望过来,甚至还拖长了尾音,软软地“喵”了一声。
谢皎立刻从江桦怀里探出头,冲它低低呜噜了一下,仿佛在安抚。
谢十七:“……”
江桦眼底浮起淡淡笑意,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
谢十七点燃线香,青烟袅袅升起,混着潮湿的雨气。他低声絮絮说着近来琐事,譬如小宝当了娘亲,譬如……家里不知不觉多了好几只让人操心却又割舍不下的“小累赘”。
“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吵。”他顿了顿,像是抱怨,嘴角却带着极淡的弧度,“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吵,但也……热闹。”
篮子里的小猫崽不安分地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哼唧声。谢十七低头看了一眼,指尖极轻地拂过那柔软的绒毛。
江桦静立一旁,伞面微微倾向谢十七和猫篮,自己的肩头却染上了一层深色的水痕。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谢十七侧脸,看着他低垂的、染着水汽的睫毛,听着他那些琐碎却充满生气的“抱怨”。
“……总之,你们不必挂心。”谢十七最后说道,声音愈发轻缓,“我们都很好。”
江平远与陈氏的合葬墓前打扫得十分洁净。碑前已有人提前放了一束初开的白色山茶,沾着晶莹的水珠。
谢十七将竹篮轻轻放在一旁干燥的石台上,从江桦提着的篮子里取出香烛。江桦沉默地在一旁协助,火光跃动,映亮他冷峻而专注的侧脸。
“父亲,母亲。”江桦的声音低沉,“我们来看你们了。”
谢十七跪在他身侧,看着墓碑上并排的名字,轻声道:“父亲,母亲。你们……可以放心了。小宝……如今也做母亲了。带了她的孩子们来,给你们瞧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我会看着他的。”
虽然他口中的“他”,如今已是能为他撑起一片天地的人。
江桦侧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燃好的香递给他一半。
祭奠完毕,他们走向更深处一片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那里矗立着一座更为朴素的石碑,上面只刻了三个字:秋否厌。
没有官职,没有谥号,只有名字。这是他学生能为他争取的、最后的体面,也是他“曾许人间第一清流”风骨一生的写照。
雨丝似乎在这里也变得格外轻柔。
谢十七凝视着那三个字,良久未言。许多画面翻涌而过。金殿博弈,江南烟雨,垂拱殿前的对峙,还有那人最后于诏狱中隔窗见天、为他取字“翊辛”时清明的眼神。
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最深沉的静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山间的宁静,又仿佛只是在与师长闲谈。
“老师,我最近……在读你从前批注过的《战国策》。”他微微弯起唇角,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你批‘纵横之术,终非正道,然不可不知’。我如今……倒是越发明白其中之意了。”
“朝堂之事,如今有梅清雪他们看着,出不了大乱子。谢逸新……也安分待在宫里。我偶尔……也会去看看他。”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就是身边越来越吵了,”他像是抱怨,却又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竹篮,和蹲坐在篮边、正认真舔着爪子的江邈,以及被江桦小心护在怀里的谢皎和她那一大家子,“比您当年训我时还吵。”
“不过,也挺好的。”他最后轻声说道,像是总结,又像是告慰。
他俯身,将三炷清香稳稳插入泥土之中,看着青烟袅袅升起,融入蒙蒙雨雾。
做完这一切,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江桦依旧等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伞依旧倾向他。
“走吧。”谢十七道,语气松快了些,“雨好像有点大了。再不回去,这几个小的怕是要着凉。”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蹲坐的江邈忽然站起身,几步小跑至那碑前。它低头,将一直衔在口中的东西轻轻放在了碑座之下。
那是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小小的白色野花。它放下花,仰头对着石碑,极其清晰地“喵”了一声。
像是在郑重地道别。
谢十七脚步顿住,怔怔地看着那朵沾着泥水、却依旧努力绽放的小花,又看向那只端坐在碑前、尾巴尖轻轻摆动的白猫。
江桦亦停下脚步,目光掠过那朵野花,落在江邈身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谢十七沉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沿着来路缓缓走去。
脚步似乎比来时更轻快了些。
江邈给所有人都送了花。
谢十七整了整情绪,像是想起什么,晃了晃江桦的手:“对了,江邈的伙食费,得从你的份例里扣。”
江桦侧头看他:“为何?”
“子债父偿,”谢十七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走在前面的白猫似乎听懂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江桦沉默一瞬,道:“它或许更愿自食其力。”
“哦?”谢十七挑眉,“怎么说?”
“今早我看见它逮了只肥耗子,放在皎皎食碗旁边。”
谢十七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
“江、子、允!今晚就给它加训!必须教会它聘礼不能送耗子!”
清风拂过山岗,吹散某人带笑的应答。
谢十七越想越觉得此事关乎原则,绝不能姑息。
“今晚加训?”江桦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里仍带着未褪尽的笑意,“训什么?教它辨识金银珠宝,还是学着叼来绫罗绸缎?”
“首先!”谢十七伸出食指,神色严肃,“得让它明白,活物,尤其是耗子,绝对、绝对不能作为表达心意的礼物出现在皎皎面前!其次……”他顿了顿,似乎也在思考这门“猫婿礼仪课”的具体章程,“得让它有点审美!哪怕叼朵花呢?”
走在前面的江邈仿佛感知到身后针对自己的“教学计划”,尾巴尖几不可察地快速甩动了两下,回头又望了一眼,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拟人的、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恐怕不易。”江桦客观评价道,目光扫过前方那只步伐优雅、仿佛刚才献上耗子大礼并非它所为的白猫,“猫性如此。或许在它眼中,那已是它能奉献出的、最好最珍贵的东西。”
“我不管!”谢十七难得显出几分近乎耍赖的固执,“总之不能是耗子!一想到皎皎对着那只……那只东西!我就……”他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
江桦从善如流地点头:“好。不加耗子。”
他顿了顿,像是在认真补充课程内容:“改训它抓鱼?或者……去厨房偷几块上好的火腿来?”
谢十七闻言,瞪大眼睛看他,半晌,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点强装的气势瞬间消散。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江桦的手臂:“江子允!你到底是哪边的?!”
江桦稳稳撑着伞,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语气平稳无波:“自然是帮你省伙食费这边的。”
谢十七彻底没了脾气,笑倒在江桦肩头,篮子里的猫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发出细弱的哼唧声。他连忙稳住篮子,低头轻声安抚:“哦哦,不怕不怕,外公没笑你们……”
安抚好小的,他才重新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笑出的泪花,横了江桦一眼:“罢了罢了,指望不上你。我回头让陆续去找只最漂亮的山鸡来,挂它脖子上,让它天天看着学!就不信掰不过来!”
江桦缓声补充,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纵容:“聘礼该如何准备,或许……更该先问问皎皎的意思?”
谢十七一怔,下意识看向被江桦小心护在怀里、正眯着眼打盹的谢皎。
“……也是。”谢十七像是被点醒,语气缓和下来,却仍带着点不甘心的嘟囔,“总不能委屈了咱家闺女。”
走在前面的江邈仿佛感知到气氛变化,停下脚步,回头又“喵”了一声,冰蓝色的眼睛里竟透出几分似懂非懂的乖巧。它小跑回来,用脑袋蹭了蹭谢十七的衣摆,又仰头去看江桦臂弯里的谢皎,尾巴尖轻轻摇晃。
那姿态,竟有几分赔小心和讨好的意味。
谢十七垂眸看着脚边这团毛茸茸的“罪魁祸首”,再看看篮子里那几个睡得四仰八叉、对爹娘官司一无所知的小毛团,心头那点气闷终究被一种更为柔软的情绪取代。
他叹了口气,弯腰将竹篮重新稳稳托起。
“罢了,先回家。”他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无奈,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聘礼的事……容后再议。”
青石板路蜿蜒而下,雨声淅沥,夹杂着某人絮絮的“训猫计划”和另一人偶尔一声低沉的应和。
几只毛茸茸的生命在篮中安睡,另一只被小心护在怀里。
岁月虽吵,却也温柔。
此情堪共老,清雨映相思。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