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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第 1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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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桦心下的疑惑更深,耿直问道:“什么是我?”
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画面,北疆的风雪、厮杀的战场、朝堂的暗流、重逢后的一幕幕……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何时逼过谢十七“以身相许”。
“我何时……”他刚开口,却被谢十七带着笑意的指尖轻轻按住了嘴唇。
“不记得了?”谢十七眼波流转,“就在那御花园的荷花池边,你浑身湿透,却非要我记住。你说你叫‘子允’,按你家祖训,这小字只能告诉未来伴侣。你既告诉了我,我就必须要……”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观察着江桦的神情,“……嫁你。”
江桦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个湿淋淋的、倔强的、被他从池子里捞起来的孩子……那个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带着少年莽撞和占有欲的“承诺”……
他当时只觉得这孩子好看得惊人,又可怜得紧,一心只想护着,甚至笨拙地搬出家中长辈玩笑般的说法,想将人圈定。他甚至还想过,即便日后成人,二人起初无情,但日久下来,未必不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从未想过,那句近乎儿戏的话,竟被记了这么多年。
谢十七看着他恍然又难以置信的神情,嘴角弯得更深:“怎么?世子爷当年逼婚时霸道得很,如今竟想不认账了?”
江桦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那时……年幼无知,口无遮拦。”
谢十七眉头一挑,那双刚刚还盛满笑意的眸子瞬间眯了起来,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哦?”他慢悠悠地应了一声,指尖从江桦唇上滑下,转而轻轻勾住对方束发的带子,微微用力,“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世子爷的意思是,当初说的话,如今都不作数了?”
他凑近了些,气息几乎拂在江桦下颌,声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那我这些年,岂不是白白惦记了?”
江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话语里那点故作委屈实则步步紧逼的意味,心头那点因回忆而生的赧然竟奇异地淡了下去。他手臂依旧稳稳环着谢十七的腰,防止人因马车颠簸而滑落,目光却沉静地迎上对方“兴师问罪”的视线。
“并非不作数。”他开口,“只是后悔。”
谢十七勾着发带的手指微微一顿:“后悔什么?”
“后悔那时说得太过草率轻易,”江桦的目光沉静,却仿佛带着某种滚烫的力度,一字一句道,“‘嫁娶’二字,岂能儿戏。若知后来种种,若知今日……”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只是被心中翻涌的情绪所阻滞。
“若知今日,我仍会要你。”他终于说道,“只是若知后来帝王赐婚,我便不会存了半分戏弄之心。我该……”他声音低了下去,“我该好好地,与你拜天地才是。”
彼时二人正当年少,尚未被命运磋磨筋骨,未曾亲历生死血海、权谋倾轧。江桦的父母尚在,康定王府赫赫威仪;谢十七虽身陷冷宫,却仍有血脉相连、可盼归处。
那时春光正好,少年心事如枝头初绽的杏花,干净又坦荡。
他本该郑重地请父亲上书,三媒六聘、明礼正典,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地与他的小王爷拜天地、盟山海、共白首。而不是将那句藏在心底的珍重,轻蔑地说成“不过是养了个玩物”。
他亲手将月光揉碎成玩弄权术的筹码,将少年最赤诚的心动,贬低为一场漫不经心的驯养。
如今回首,方知当年一句轻狂,负了怎样一份不容玷污的真心。
谢十七闻言,微微一怔。
他凝视着江桦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冷厉与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沉重的认真。方才那点故意挑起的“兴师问罪”的心思,在这份突如其来的郑重面前,悄然消散了。
他指尖依旧勾着那根发带,力道却松了下来,转而轻轻抚过江桦的侧脸。
“是我负你。前些日子,你分明补了我一场婚礼,明媒正娶,十里红妆……是我毁了它。”
“待此间事了,寻个清净日子。不要旁人,就你我二人。一拜天地,二拜……”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怅惘,随即化为更深的缱绻,“……就只拜天地,然后对拜。”
“没有高堂了,”他低声道,“但天地为证,你我在心,便够了。”
江桦环在他腰际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他揉入骨血。那双总是映着烽烟与寒冰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谢十七的模样,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是痛惜,是懊悔,更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沉甸甸的承诺。
“好。”
不是儿戏,不是权宜,而是真正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盟誓。
谢十七笑了起来,那笑容不再带有丝毫算计或倦怠,如同拨云见月,清澈明亮。他主动凑上前,额头再次抵住江桦的额头。
“那就说定了,子允哥哥。”他闭上眼,感受着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
“我嫁你。”
已死的靖王竟现身大庆门,还与那位前些日子闹得满城风雨、誓要与他玉石俱焚的江世子并肩而立,姿态亲密。
这消息如惊雷般炸响,瞬间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位主角,此刻却正悠闲地躲在城西别院里晒太阳,编花环。
编花环是谢十七近来新学的技艺。细长的草茎在他指间灵巧地缠绕,偶尔缀上一两朵初绽的茉莉或淡紫色的野菊,倒也像模像样。
他并未行废立之事。
究其根本,皇室嫡脉如今也仅剩他与谢逸新两人。
谢逸新虽在对待兄长的执念上糊涂得彻底,却不可否认,于政务一道确有其敏锐与才干。
至于谢十七……他纯粹是懒。
只要一想到登基之后要晨昏定省、日日早朝,还得面对文武百官无休止的奏议与争吵,他便觉得头痛欲裂,连最后半分兴致也消磨殆尽。
阳光正好,暖融融地镀在谢十七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正专注于将一根柔韧的草茎穿过几乎成型的花环,动作算不上娴熟,却异常认真。
江桦就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并未做其他事,只是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同看着世间最值得投入全部心神的事务。几上温着一壶清茶,两只白瓷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外间所有的惊涛骇浪、流言蜚语,似乎都被隔绝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之外。
“编歪了。”江桦开口。
谢十七动作一顿,拎起花环左右看了看,理直气壮地反驳:“哪里歪了?这叫做不拘一格,自有风骨。”说罢,还顺手将从旁边偷溜过来的小宝揽进怀里,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舒服地发出咕噜声,在他膝头团成一团暖乎乎的毛球。
江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再争辩。
“谢逸新今日又罢了早朝。”江桦状似无意地提起。
“嗯。”谢十七应了一声,注意力似乎全在如何将一朵小紫花固定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听说了。年轻人,受点情伤,总要闹几天脾气。”他语气懒散,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事实上,自那夜大庆门惊变后,谢逸新便被软禁于深宫。谢十七并未废其帝位,却也彻底收回了所有实权。如今的陛下,更像一个被精心供养起来的象征。朝政则由梅清雪等人协同内阁暂理,出乎意料地,并未生出太大乱子。或许是因为谢十七虽未露面,他那柄悬于众人头顶的“玄铁令”却从未真正消失。
谢十七把编好的花环轻轻放在小宝头上,举起小猫咪仔细端详:“闺女是不是胖了些?”
江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有没有可能……她这是揣崽了?”
“什么?!”
谢十七猛地坐直了身子,差点把膝头的小宝掀下去。他双手捧起一脸无辜的猫咪,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打量它的肚皮,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揣……揣崽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都提高了些许,“谁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小宝被他举得不舒服,不满地“喵呜”了一声,扭动着身子想挣脱。
江桦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底那丝笑意更深了些。他伸手将小猫从谢十七手里解救出来,安抚地顺了顺毛。
“别慌,只是猜测。许是近日吃得多了些。”
他将小宝轻轻放回谢十七膝头。小猫一落地,便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团好,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谢十七却依旧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小宝背上的软毛,目光还时不时瞟向它那看起来确实比往日更圆润些的肚子。
“若是真的……”他喃喃道,语气复杂,“这可真是……突然就要当外公了?”
他自己都还是个需要人操心、动不动就闹得鸡飞狗跳的“王爷”,转眼间,捡来的猫闺女竟可能要先他一步,诞下下一代了?
这感觉着实有些奇妙。
江桦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拿起石几上微温的茶壶,斟了半杯清茶,推到他面前。
“是与不是,请月蔺来看看便知。”他顿了顿,补充道,“若真是,也好早做准备。”
谢十七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捧着,指尖感受着白瓷传来的温热。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又夹杂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抿了口茶,重新低下头,看着膝上打盹的小宝,伸出指尖极轻地戳了戳它软乎乎的肚皮,“就是不知是哪个混账小子干的好事……若是让我知道,定要……”
他“定要”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是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掌整个覆在那片温暖的绒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