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1、第 151 章 ...
-
“没有!”谢逸新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却失控地滑落,“没有!没有!没有!”
“哥哥既然把我从辽州接回来,不就该陪我一辈子吗!那个江桦算什——”
他的话戛然而止。
谢十七缓缓收回微微发麻的掌心,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谢逸新。
“怎么说你嫂嫂呢?嗯?”
无人知晓他是何时飞身上了城墙,除却江桦,竟无一人察觉他的动作。
谢逸新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记耳光并不重,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羞辱的意味,将他所有未尽的嘶吼与不甘都生生打了回去。
“你……”他嘴唇颤抖,泪水混着屈辱滑落,“你为了他……打我?”
谢十七就站在他面前,方才那一掌干脆利落,此刻他的指尖还微微发红。
“打你是教你长记性,教你长幼尊卑。”谢十七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他是你嫂嫂,是我的靖王妃。再让我听见你出言不逊,就不止一巴掌了。”
谢逸新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抬头,眼底通红:“他不是!我才是——”
“你是什么?”谢十七打断他,目光里终于透出一丝倦怠的冷意,“是设计夺位的帝王,是屡次伤我的凶手,还是……如今一败涂地的输家?”
城楼上下,一片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凝滞。文龙卫静立如雕塑,弓弩手残余者僵在原地,无人敢动,无人敢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突然出现在高处的身影上。靖王谢十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为维护江桦,掌掴了当今天子。
江桦在楼下仰头望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他指节摩挲着“看山河”的剑柄,目光始终锁在谢十七身上,仿佛随时准备跃上城楼,将人护回自己身后。
谢逸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半步,倚在冰凉的城墙垛口。他望着谢十七,望着这个他倾尽所有执念想要留住的人,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哥哥……你从来……从来没有这样对过我……”他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就算我做得再过分……你都没有动过手……”
谢十七沉默地看着他,眼底那片复杂的情绪渐渐沉淀,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小新,”他开口,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我接你回来,是念你年幼孤苦,是予你安身立命之所,是望你成器,而非将你宠成一个是非不分、强取豪夺的昏君。”
他向前一步,目光直直看进谢逸新泪眼朦胧的眼底。
“我谢十七此生,只会与一人并肩,只会许一人真心。那人就是江桦,你的嫂嫂。这一点,从前未变,今日未变,将来,更不会变。”
“你若还认我是你兄长,便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学会尊重,学会放下。”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否则,昨日我能将你从辽州接回,他日,亦能让你一无所有。”
“好……好……你们真好……”
谢逸新眼神空洞地望向漆黑的夜空,“杀了我吧,哥哥。”
“既然你不要我了……那就杀了我。”
谢十七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会杀你。”
“我会让你活着,亲眼看着,这世间并非所有事,都能如你所愿强求。”
“而你永远也得不到的,恰是我甘愿双手奉予一人的。”
谢十七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城楼边缘,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垂眸,望向楼下持剑而立的江桦,四目相对间,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子允,”他扬声唤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慵懒,仿佛刚才那震慑全场的一掌从未发生过,“接我一下。”
十五岁的小凤雏,自深宫冷雨中挣扎而出,踏过阴谋与鲜血铺就的荆棘之路。他曾坠入寒池,也曾焚于烈火,在权谋的泥淖中染过一身污浊,却从未折断那身傲骨。他曾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步步为营,在至亲的算计与挚爱的离别间淬炼筋骨。
而今,二十岁的谢十七自高墙之上一跃而下。
他不再需要步步为营、算计人心,因为他身后站着可托生死的江山与可共白首的爱人。小凤雏终于浴火涅槃,不再是需要藏锋守拙,而是真正展翼凌云、睥睨天下的凤凰。
这纵身一跃,跃出了五年沉浮、千般算计,终是挣脱所有枷锁,翱翔于属于自己的九天。
他坠落得毫不犹豫,因为他知道,江桦一定会接住他。
如同接住他半生飘摇的命途,接住他所有孤注一掷的决绝,接住他从未示人的脆弱与依赖。
从今往后,万丈红尘,千秋史笔,再无人能将他从这人身边带走。
江桦几乎在同一时刻动了。他掷开长剑,张开双臂,精准地将那落入怀中的人牢牢接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后退半步便稳稳站住。
谢十七窝在他怀里,抬手理了理他略微凌乱的衣领,笑眯眯道:“手疼。”
江桦低头看了看他微红的掌心,又抬眼看了看城楼上那个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帝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人打横抱起。
“回家。”
“好呀。”谢十七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仿佛周遭的一切杀戮、阴谋、痴狂都已与他们无关。
文龙卫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隐入黑暗。
殷宁和陆续对视一眼,挥手示意白袍亲卫收队。
行至宫门,一辆青棚马车静候于此。
江桦俯身将人送入车内,谢十七却勾着他脖颈不放。那双总是盛着算计或倦怠的眸子此刻清亮得很,眨也不眨地看他。
“子允哥哥,我手还疼。”
车帘垂下,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
江桦抬眸看他一眼,没说话,只从一旁取出一个精致小盒,打开是清凉莹润的药膏。他用指尖蘸了,细致地涂抹在那片微红的皮肤上。
谢十七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那平日里握剑杀伐、此刻却小心翼翼为自己涂药的手指,心底最深处那点因谢逸新而生的冰冷戾气,终是缓缓消散了。
他向前倾身,用额头抵住江桦的额头,呼吸相闻。
“江子允,”他低声唤,语气里没了玩笑,只剩下清晰的认真,“我今日很高兴。”
高兴你来了。
高兴你在我身边。
高兴无论我是十五岁一无所有的谢十七,还是二十岁权倾朝野却满身疮痍的谢翊辛,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接住我。
江桦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住。他望进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琉璃灯温暖的光,和一个小小的、完整的自己。
不待他回应,谢十七又轻声问道:“今日怎不见舅舅?”
江桦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应道:“他回桂林了。季尤奉你的令,暗中护送。”
谢十七心下泛起一丝怅然若失,随即又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我今日恢复记忆,忽然想起……自己幼时似乎还有一门亲事。”
江桦闻言,手上动作未停,只淡淡问道:“什么亲事?”
谢十七瞧着他强作镇定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继续道:“本是欠了那人救命之恩,他却非要逼着我以身相许。后来年岁渐长,记性不大好,便忘却了。如今既然想起来了,我总得说话算话,是不是?”
“……”江桦彻底不淡定了,声音沉了下来,“那我去杀了他。”
“这可不成。”谢十七摇头,“我也是方才才想起,那人要我履行婚约,霸道的很。我若是不守信,以后如何治下?”
江桦沉默着,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
谢十七欣赏着他这副强自按捺的模样,心下愉悦,正欲再添一把火,却听江桦平静无波地接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更该杀了。”
谢十七一愣:“……什么?”
江桦终于抬起眼,直直望入他眼中:“殿下既已忘却前事,此等无凭无据的婚约,自然作废。若那人还敢凭借儿戏之言纠缠殿下,”他顿了顿,语气里渗出一丝冰冷的杀意,“便是其取死之道。”
谢十七看着他一本正经盘算着要“杀掉”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救命恩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肩膀微颤,方才那点故作怅然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
谢十七笑得眼尾都沁出泪来,整个人几乎软在江桦怀里。他一边笑一边用指尖去点江桦紧绷的胸口:“江子允啊江子允……你怎得这般……可爱……”
江桦虽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却仍稳稳扶着他的腰,生怕他滑落。他望着怀中人笑得毫无顾忌的模样,那双总是藏着深沉算计或倦怠疏离的眸子,此刻弯如月牙,水光潋滟,只剩下纯粹的笑意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毫无阴霾的明亮。
待谢十七终于笑够了,气息渐渐平复,才重新抬起头。他用仍带着笑意的、微微湿润的眼睛望着江桦,声音软绵绵的:“江子允啊江子允,……那个当年非要我以身相许、携恩图报的人,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