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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第 1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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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桦站起身,瞬间又恢复了那不容置疑的气势,对那两个太监吩咐道:“去找身干净暖和的衣裳来,再备些热姜汤。要快!”
“是、是……”太监们连声应着,不敢多问,匆匆离去。
小江桦重新坐回小十七身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和微微发抖的身体,眉头微蹙。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用自己指腹还算干净的地方,轻轻擦去小十七脸颊上未干的水痕和泥污。
“别怕,”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一会儿换了干衣服,喝了热汤,就没事了。”
谢十七凝视着亭中这短暂却静谧的一幕。原来那么早,那么早以前,在他还是一株无人问津、任人践踏的野草时,江桦就已经这样毫不犹豫地、笨拙地向他伸出手。
将他从冰冷与绝望中,轻轻打捞而起。
原来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舅舅从前总笑骂江桦是个“色坯子”。
原来是因为接下来这一句。
“等你长大了,”少年江桦望着他,眼神干净又认真,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真的理所当然,“我能娶你吗?”
旁观的谢十七:“………………”
不是,这位世子,你才几岁??
坐在石凳上的小十七彻底呆住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懵懂和震惊清晰可见。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远超他的理解范围,几乎把他砸得晕头转向。苍白的脸颊甚至因此透出一点极淡的血色,不知是窘迫还是茫然。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身上那件宽大的外袍,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那陌生的气息里。
旁观的谢十七以手扶额,内心波涛汹涌:江子允!你小时候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救人一命就立刻讨要报酬吗?还是这种报酬?!
而现实里,年少懵懂的江桦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惊世骇俗。他见对方不答,只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自己,那眼神像极了他在北疆猎场见过的、受惊的小鹿,湿漉漉的,让人莫名心软,又……更想靠近了。
他想了想,以为是对方没听清,或者没理解,于是又凑近了些,极其认真地补充道:“我说真的!你长得这么好看,等我长大了,立了军功,就让我父亲来提亲!肯定不会让你再掉水里没人管!”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郑重补充道:“我阿娘说,我抓周的时候抓的是姨母的金簪,以后肯定最会疼媳妇儿。”
小十七似乎被这逼近的、过于灼热的目光和直白的话语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站在一旁的小义简直要晕过去了,他猛地冲上前,声音都变了调:“世、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您、您知道他是谁吗就、就娶……” 他急得语无伦次,恨不得立刻捂住自家小主子的嘴。
小江桦被小义这么一打岔,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坚持地看着小十七,甚至又追问了一句:“不行吗?”
谢十七看着年少时懵懂的自己和同样懵懂却勇得要命的江桦,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他想扶额叹息,又觉得有种酸涩的暖意在心口蔓延。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和侍从几乎要窒息的焦虑中,那两个被支开的老太监捧着干净衣物和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世子,东西备好了。”老太监躬身道,小心翼翼地不敢多看亭中的情景。
小江桦这才像是被拉回了现实,他看了看太监手中的衣物,又看了看小十七单薄发抖的身子,终于暂时把“求亲”的事放到一边,伸手接过了那碗姜汤。
“先把这个喝了,驱驱寒。”他把碗递到小十七面前,语气是那种带着关切、不容拒绝的强硬。
小十七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冰冷的小手,接过了温热的陶碗。碗身的暖意透过指尖一点点渗入,带着辛辣气味的姜汤滚过喉咙,落入冰冷的胃腹,带来一阵刺麻的暖意。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眼底翻涌的、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情绪。
小江桦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喝,也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
小义在一旁抓耳挠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拼命用眼神示意那两个老太监赶紧想办法把这不知来历的小祖宗请走。
老太监们也是人精,虽不明就里,但也看出此地不宜久留。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低声道:“世子,此地阴寒,您浑身也湿透了,需尽快更衣,以免染上风寒。这位……小公子,”他斟酌着用词,“奴才们会妥善照料,送他回去的。”
小江桦闻言,眉头又蹙了起来。他显然不放心把小十七交给别人,但自己也确实冷得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
小十七喝完了姜汤,身体暖和了些,力气也恢复了一点。他放下碗,抬起头,正好对上小江桦担忧又不舍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很小,却清晰了许多:“我……我该回去了。”
小江桦看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拿过太监手中的干净衣物,塞进小十七怀里:“这个你穿上。” 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格外认真地补了一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笃定,“我小字叫‘子允’。按我家祖训,小字只能告诉未来的伴侣。我既告诉了你,你就必须要嫁我。”
“我叫江桦,江山的江,桦树的桦。我爹是康定郡王。我说话算话!”
谢十七:“………………”
不是,这位世子,怎么还带强买强卖的??
小义在一旁听得生无可恋,几乎想要以头抢地。
而小十七听完,彻底怔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小江桦却已经站起身,对着太监沉声道:“好好送他回去,若他有半点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是,是,奴才遵命。”太监们连忙躬身应下。
小十七被太监扶着站起身,他抱着干净的衣服,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亭中的少年。
小江桦站在亭子里,湿发锦衣,却身姿笔挺。他朝他挥了挥手,脸上又露出了那颗虎牙的笑容。
阳光依旧很好,落在少年身上,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仿佛只要他在,所有的冰冷和绝望都能被驱散。
谢十七的魂魄凝视着这一幕,看着年幼的自己被太监带着渐渐走远,消失在御花园蜿蜒的小径尽头。
而亭中的小江桦,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才任由小义将着急忙慌地给他披上另一件带来的干爽披风。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有些怅然若失。
小义一边帮他系披风带子,一边忍不住小声抱怨:“世子,您今天也太乱来了!那小字是能随便告诉……”
“啰嗦。”小江桦打断他,语气却并不严厉,他抬头望向小十七消失的方向,小声地、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就是要娶他。”
小义:“…………” 算了,爱怎样怎样吧,明天就让我爹带着我辞官回老家。
而旁观的谢十七,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看着年少时那个霸道又赤诚的江桦,终于忍不住,低低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那笑意却化作了眼中一片温热的水光。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而这份笨拙而坚定的守护,从未因岁月流转而改变。
记忆的碎片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消散。谢十七知道,这段回忆即将结束。
在意识彻底抽离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年少江桦那执着而明亮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进他的灵魂深处。
子允。
他在心中无声地唤道。
原来你我之间,早已是命中注定。
记忆的碎片在这一刻铿然合拢,发出震彻心魂的轻鸣。
巨大的酸楚和迟来了多年的暖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那冰冷的窒息感。他不再是那个无助下沉的孩童,他记住了那个名字,也握住了……一线生机。
而就在这时,现实的触感猛地回归。
脖颈处的尖锐刺痛,掌心被瓷片割裂的温热液体,以及……身后骤然响起的、蕴含着滔天怒意的、他此刻最想听到又最恐惧听到的声音。
“谢、十、七!”
江桦站在殿门处,脸色煞白,目眦欲裂,手中的长剑犹在嗡鸣,剑尖正滴落着血珠。他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才强行闯入此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谢十七抵在颈间的碎瓷上,以及那不断淌下的鲜血之上,胸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疯狂。
……啊哦。
谢十七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