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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狸奴踏月 ...

  •   捎着柬帖的人儿,是菡萏楼里最年轻的一个伙计,和花楼主是本家,名字叫做花鸿霖,楼中的大家都喊他小花。

      小花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金发碧眼,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杭州话,他身子骨细小,又生得一副美艳面孔,便常常有人错把他当作个蕃客姑娘。

      他此前去往汴京,也并非有备而来,根本不晓得这杜蘅是哪位,花老板叫他做事,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

      只不过,这曲水会还有五日便要举办了,花鸿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要在这么几日内找到那神出鬼没的主,实在是愁死人。

      花鸿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头上戴了顶自己做的黑色假发,前额碎发很长,足够把他琉璃似的翠绿眼珠掩盖住,小乞丐似的混入了人群当中。

      到汴京城的第一天,他想着:先不着急找人,熟悉熟悉本地的民风才好。

      这前脚刚在御街间找了家馆子坐下,端上来的热乎点心还未放进嘴里,后脚便听得对面闹哄哄的,周边围了一圈人。

      花鸿霖恰巧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把几块点心一口囫囵吞了,就冲到人堆里头去踮起脚望。

      只见一名文弱俊美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香铺侧边的窗子里探出头来,红着脸对外头地痞流氓似的几人呵斥着,那几人看周围人多,也没敢回嘴,落荒而逃。

      香铺里面又有一女子掀开门帘,快步走到店面外,给众人鞠了一躬,长长的黑发顺着动作柔柔滑下,说着家弟给各位添麻烦了。

      嘴上语气虽是诚恳真挚的,可她环顾四下的眼神中却难看出喜怒哀乐,于是围观的众人也不自找没趣,纷纷散开。

      这可是皇城面前,御街上的店面,花鸿霖心想。打理一间定然是要不少人力财力的……

      趁乱,花鸿霖也随人群悄悄离开了,他跟在三五相貌风雅的男子后面,正巧听得那几人谈起勾栏瓦子,心头大喜,似乎无意间离目标更近了些,他便如此默默跟着几人混入了。

      汴河水浩浩汤汤,州桥两侧行人络绎不绝,各色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男女老少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此处与杭州烟雨江南般的气氛的确是极不同的。

      不愧为皇城!他心中想。

      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听听这杜蘅写的话本究竟怎样,于是花鸿霖便溜进汴河大街一家茶馆中,特意挑了角落里的位置,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恰巧碰见说书人讲《白雪天明》。

      花鸿霖本人虽不曾读过许多正经书,可大小话本倒还当真看了不少。听完杜蘅的这一本,他的确感到有些道不清的特别,却也磕磕绊绊,说不出个大俗大雅出来。

      他一面回味着《白》略显玄幻的结局,一面要收拾收拾起身离开,便又听见前面一桌的客人信口开河,论起杜蘅来。

      他们说:这杜蘅指不定便真是董家的二小姐,不然董宅中为何会听凭她不婚嫁?

      一面又有人讲,杜蘅八成是董家的三少爷,他不学大少爷科考,又不学二小姐经商,真当董家会放任他自生自灭?二小姐那分明是“金屋藏娇”……

      眼见众人争论不休,说书人那下三白的两颗眼珠子滴溜一转,手上那把折扇啪的一下合起,清脆地打在手心里,笑说:

      ——这《白雪天明》是有趣,杜蘅也实在神秘,诸位左猜右猜实在头疼,殊不知小的这儿啊,恰恰好有一篇杜蘅作的小序,若是想听上两句,那诸位便再多赏些,我讲来便是!

      茶馆中央正巧有几名阔气的公子哥,抬手指一指,便让身边的下人往说书人的钱袋里多丢了几个子儿。

      摸到铜板的说书人登时眉开眼笑,待满场的听众皆坐定后,立刻打开折扇掩着面,只一瞬便又镇定自若地高声道:

      “小序里头总共有三句话:一、‘家道中落。’二、‘疾病缠身。’三、‘胸无大志。’随后杜蘅又提笔:‘以下三句之中,一句为假、一句为真、一句亦真亦假。’”

      话音刚落,四下便传出些窃窃私语之声,花鸿霖似乎也联想到了些有的没的,兀自低头考量着:早晨董二小姐的香铺上出了事,说书人故弄玄虚地侃侃而谈,众人不知真假,猜的实在是千奇百怪,他又如何会不好奇呢?

      不如便趁着今夜月儿弯,去那董宅上一探究竟?

      待他回神,再度抬眼环顾四周时,那说书人早就影也不剩了,众人也都接二连三离开了小馆,花鸿霖便只好急急忙忙离开,随意找了家店住下。

      是夜,花鸿霖将金发紧紧束起,盘在头上,再戴上墨色的头巾与面罩。

      他对着镜打量着自己江洋大盗一般的打扮,再在镜前抱着臂转了几圈,似乎的确是万无一失了,这才翻出窗,上了房顶,轻轻踏着瓦片乘风去了。

      小花曾同人谈起,比起白天他更喜欢夜里,因为这样他的头发就没有那么显眼了——青天白日之下,他顶着一头金毛,即便是想要低调也不成了。

      他顺着方才规划好的线路,轻手轻脚地往董宅赶。周边许多人家都早早灭了灯,董宅的院子格外大,内里还亮着点光,一身黑衣的花鸿霖远远飞出一步,身影稳稳停在董宅后墙的瓦上。

      这小小贼人将身子低下来,在房顶边缘细细听着各个屋子里的动静,沿着房顶兜了快一圈,把自己都听得疲了,迷糊之中终于捕捉到了一男子的呓语声:

      “怎么写怎么怪,怕不是江郎才尽咯……”

      黑衣人大喜,心想自己终于找着活人了,刚想要往近处走走,就又听闻一女子在离他不远处柔声道:

      “成天胡说八道呢。酒要少喝,不要又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我去弄些安神香来,写不下去,便歇了吧。”

      此时,他听出了女子便是董二小姐,那么屋里的男子,莫不是董小少爷?花鸿霖趁着董梅莺离开去寻香,溜到屋顶一角暗暗思索。

      他忽而又想起白天说书人讲的那三句小序,着手比对起来:

      “家道中落?这句应当是假。疾病缠身?听二小姐这样劝他,应当是真。只一点胸无大志,的确不知真假……”

      自个儿在心中碎碎念叨了不久,便听得檐下传来阖门的细小声响,黑夜中的人目送董梅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淡墨一样的草木间后,才敢跳下去,摸进董宅内部。

      小少爷的门掩得并不严实,花鸿霖指尖稍稍一勾,那门缝便悄无声息地被撑大几分。

      抬眼见案前人正打着瞌睡,点头如鸡啄米一般,他于是愈发胆大起来,直接轻手轻脚地窜进屋里,一步一步小心挪到小少爷背后不远处,为的便是看看他究竟写的是些什么——到底是不是那传说中的杜蘅?

      花鸿霖眼力甚佳,不过几尺的距离,无论董云天纸上留的是那写意草书,还是蝇头小楷,全都让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花鸿霖便眯着眼,一面辨认着字样,一面在心中细细读着。

      董云天正写着的恰好是“白天明”三个字儿,即便如此花鸿霖仍然不敢断定——万一这小少爷是自己听了那话本后,随便写着玩儿的呢?

      可再看向他手旁的那一沓纸,凡是装成本册的竟都署上了杜蘅的名……

      花鸿霖心中大呼妙极!寻人难得如此顺风顺水!简直如有神助!

      他喜得直摸衣袋,欲将楼主留给他的柬帖一劳永逸地留在此处,自己便能立刻动身回杭州去。结果却是乐极生悲,他算天算地,唯独未算到寻得如此快,柬帖也被丢在了店内。

      即便花鸿霖万分懊恼,也不得不咬咬牙先离开董宅,休整一晚,明朝再来寻法子递柬帖。

      于是他便顺着进来时的原路,摸出了小少爷的屋,顺手将一扇门悄悄带上,随后轻捷地跳上了屋顶。

      前脚要走,后脚便被二小姐远远地一句“为何还不歇息”吓得一个激灵,足下一滑,瓦片也发出噼啪脆响声。

      小花只觉一阵恶寒,似乎自己千古功名要毁于一旦了,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缩头缩脑地躲在宅中人见不到的角落。

      只听得檐下小少爷强装清醒地回了一句:

      “屋顶上有猫儿,闹腾得很,过会它溜了,我便能安稳歇了。”

      董梅莺笑:“听得了,明日我叫人把它抓下来便是,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董云天又是哼哼唧唧地随口回了几声。

      见另一面屋里的董梅莺未再添什么话,浑身冷汗的花鸿霖便趁机飞奔逃去……

      再次翻窗回到店内,已是三更半夜了,花鸿霖又把包袱中那仍然平整的柬帖取出,仔细上下检查了一番,默默思考半晌明早究竟该如何把它送入重重把守的董宅之中,直到完好无损地交至董小少爷,即杜蘅的手中后,才徐徐卸下身上繁复伪装,一头栽进狭小却清洁的床铺中。

      这董三这样的会作文章,为何不去读圣贤书,考个功名?偏偏要当杜蘅,写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话本儿……

      花鸿霖人小,心却大,揣着许许多多问题。

      哎,他的姐姐对他可真是好啊!

      若我也有个姐姐,她也像董二小姐关爱董三一样地关爱我,我该会有多幸福呀?那我又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呢……花鸿霖托着脸,望着窗外极细而浅淡的一弯月,痴痴地孩子气地想象着。

      他一翻身,似乎想起什么人,眼神暗淡下去,眉头轻轻拧起,却又很快舒展开来。

      ……花掌柜,能算是我大哥吗?不过大哥和姐姐差得也是很多。

      ……虽说那人她也算是半个我的姐姐,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累了一天的花鸿霖最终是这样嘀嘀咕咕地歇息下来,鲜见地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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