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橘子小溪

59、原谅

　　周六午时。

　　车内凉风四溢，时小平见他戴上眼罩便将车内的音乐调小了些。他们村距离市内只需不到两个小时，即便如此，木小桃在车上也是心浮气躁，尽管他的手冰凉得惊人。这么多年了，与之前相比他坐车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前两年时，他一坐上车就心悸不安，止不住地想要干呕，总觉得车内令他喘不上气，可他从前却没有这个毛病，每逢假期都是要从A市赶将近八个小时来看望外公外婆。

　　这也是PTSD的并发症，他变得不敢坐车，哪怕是只有半个小时，也会头晕眼花，忍不住干呕。好在时间久了，他这个症状也没那么严重了，但能步行的，他还是不愿意坐车。

　　到了镇上时小平的房子，他们先把行李放下，才继续赶车去往村中。车子从沥青公路驶进水泥路，周遭的风景也变得敞亮起来，路的两边一个接一个细高的大树，树叶浓密鲜绿，遮住了刺眼的日光。又过了一刻钟，他们总算是到达了村子里。

　　木小桃在村口便下了车，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村口挨着农田，他下了陡峭的石梯，俯瞰一片绿油油半人高的农田。时小平很快也停好车，和他一起在路边溜达起来。

　　阳光灼热，木小桃眯了眯眼，问：“怎么不去看看你爷爷奶奶？”

　　“他们这会儿肯定不在家！说不准就在你家里玩呢，我先跟你回去和外公外婆打声招呼。”

　　“谨言慎行。”

　　“说人话！不就是怕我和你外婆说你——”时小平顿了一下，话到半截就生生停住了。

　　木小桃倒是漫不经心，也懒得追问，淡淡道：“你姐呢？”

　　“她在镇上教小孩儿呢，今天不回村里了。”

　　那就好，一个时小平就够他头疼的。

　　途径小河，河面上披覆着波光粼粼的金片，一闪一闪。路中遇到不少赶去干农活的叔叔婶婶，两人笑笑便略过了。不一会就到了木小桃家。

　　木小桃推开木门走进院子里，张望了几眼。

　　“哎——奇怪，外公外婆怎么不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小平关上门。

　　“外公外婆——”木小桃走进屋内，朝老人的房间内探了探头，没人。

　　时小平跟着他进了屋，熟练地找到房间里的水壶，先喝了杯水，才说：“这怎么回事？我爷爷奶奶也不在家，你外公外婆也不在家，他们出去玩儿了？”

　　这么热的天，外公外婆应该不会乱跑，木小桃想了想。

　　“——应该又去神棍那儿了。”

　　“——独眼神棍！！”

　　两人同时出声，相互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去找他们么？”时小平坐在躺椅上晃了晃，一副不想动的样子。

　　“吃不吃西瓜。”木小桃喝了口水，拿起桌上的竹扇扇了扇。

　　农村没有空调，木小桃只好去屋里搬了风扇。他外公外婆格外看不惯城里人的生活习惯，总是和他说‘发发热对身体好’‘热一热磨性子’不让木小桃花钱安空调——归根结底还是不舍得花钱，明明家里不算穷苦，老一辈子节俭惯了。

　　“爱你呦！谢谢我k宝——”时小平娇嗔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滚。”

　　木小桃翻了个白眼，走到院子里将院子边种的西瓜翻看一番，挑了个成熟的抱到院子后面，打上井水，将西瓜泡了进去。又擦了擦额角的汗，进屋换了身很薄的衣裤，就开始在后院的菜地里薅菜。

　　时小平躺了几分钟缓过来劲，发现他忽然没了人影，急匆匆就跑了出来。

　　“木小桃——”时小平这一嗓子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不远处的大黑都惊得往后一撤步。

　　“闭嘴！”木小桃喊了一声，又拿着毛巾擦了擦脸。下午的日头格外毒辣，他弯下腰还没做什么，额头上就不断出汗。

　　听到木小桃的声音时小平安下心，他走出院外，冲大黑勾了勾手：“黑哥，来玩啊！”

　　木小桃顺便摘出今晚吃的菜又就着冰凉的井水洗了个脸，抱着西瓜回了屋。

　　屋里没人，他也懒得找人，拿了桌上的西瓜刀将西瓜一分十几辦，便吃了起来——他这些年最惬意的日子就是干完活洗完澡，再吃上一叶冰冰凉的脆甜西瓜。

　　引着大黑前来的时小平，看到木小桃坐在桌边吹着风扇吃着西瓜，怒冲冲地就冲进屋内，拿起西瓜咬了大半，含糊道：“你丫的怎么吃独食呢？！亏我还把大黑带过来了！”

　　木小桃没搭理他，懒洋洋地拿起一叶西瓜冲大黑晃了晃，大黑还是当年那个拽了吧唧的狗哥，它扬着狗嘴不急不躁地朝他走了过去，然后一口吃掉了西瓜，将西瓜皮吐到地上，才摇了摇尾巴坐在了木小桃腿边。

　　眼看着时小平就要把西瓜干完，木小桃连忙留了四块，冷声道：“给外婆他们留点，吃这么多撑不死你。”

　　“我开了两个小时车，吃你一个西瓜怎么了？！就吃就吃！！”时小平这样说，却也没再动那四块西瓜。

　　木小桃拿出手机，无所事事地点开恐怖手游，走起剧情——四年前他们村子便装了家庭基站，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了网线，再也不用打个电话还得去镇上，这还多亏了时小平。

　　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鸡鸣，还有很微弱的“咩咩”羊叫声——木小桃外婆家在村边边处，周围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僻静的很，主要是外婆睡觉浅，这个屋子还是木小桃爸妈砌的。

　　时小平闲来无事，想一出是一出，通知了木小桃一声便开起了直播——尽管木小桃脸色凝重，一副他敢开播就拿西瓜刀砍死他的臭脸。

　　木小桃穿着身干净利落的白T，灰色短裤，不过他这张脸，随便抓一件衣服穿着都很上镜。时小平瞥他一眼没管他，对着镜子抓了十几分钟头发整理好形象，才开了直播。

　　镜头对着大黑和木小桃的背影拍了半分钟，看到人数达到了1000+，时小平才开始说话。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时小平说的同时点下摄像头翻转，他那头嚣张的红毛吸引了不少人。

　　【我操！！！！！！！！】

　　【时宝你这红发帅死了！！！】

　　【女友粉来了，石瓶！你这头发衬得你好黑！！】

　　【主播主播！刚刚那是我家kk嘛？！！】

　　【那一头白毛细胳膊细腿，背影都写着生人勿近的几个大字！不是k宝还能是谁！！！】

　　【怎么这个点开播啊...我还在上班呢！上班族哭哭——】

　　【时宝你们这是在哪儿啊？这地方看起来像是荒山野岭！你们是要室外探险么？！！】

　　“等等——这弹幕速度太快了，我调一下啊！”时小平一边调一边回答他刚刚看到的弹幕，“是吧！这红发多帅了！你们k宝居然说我像是山鸡！他还是老山羊呢！”

　　木小桃转头瞪了眼举着长长手机支架的某人。

　　时小平权当看不见，又坐在躺椅上开始和弹幕聊天。

　　“不用刷礼物哈——就是无聊随便播播！上班没事，回家看回放！”

　　【宝宝——】

　　【kk!!时宝给我们看看kk!!!】

　　【某人的粉丝睁大眼看清楚这是谁的直播间！】

　　【室外探险？？！！梦一个！感觉很有意思哎！！】

　　【时宝好黑——别看，是恶评！】

　　“室外探险？”时小平忽略掉某些不理智的粉丝，垂下眼思量了几秒，摇摇头：“这边山上没信号哦，应该是播不成，等我破百万粉丝，给你们录一个福利视频吧。”

　　【离了瓶子谁还拿我们当小孩呜呜呜——家人们，今晚我就要怒剪十个安利瓶子的小视频！！】

　　【路人都来看看！！人帅宠粉技术型恐游主播wull平时！！有赞滴捧个赞，顺手点点左上方关注，祝您心想事成！】

　　眼看着人数越来越多，呼声要看木小桃的弹幕也霸占了屏幕，时小平按下翻转，声音轻了些，装模作样地说：“你们k宝不让我拍他，所以只好给你们看看背影啦！”

　　木小桃早在他开始直播时就把游戏声音关掉了，他这样装模作样地小声，掩人耳目、自欺欺人并没什么作用，木小桃不自在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剧情，百无聊赖地伸手抓了抓大黑的耳朵。

　　【！！！kk旁边的是什么东西啊啊？？好大一坨！】

　　【我的关注点在k宝的手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时宝瞬间又黑了几度，好一只让人星星眼的玉手！！手控疯了好嘛！！】

　　【想看时宝——】

　　【时宝你在作死，下播后我们可救不了你......】

　　【kk是不是又瘦啦？心疼——小腿比我胳膊都细！！】

　　“旁边坐着的不是东西哈哈——是我们这边的神犬，大黑！我一般都叫他黑哥，我给你们说啊，它可厉害了！我们村子里好多人都被他救过！小时候我不懂事，半夜跑到林子里边玩，结果就迷路了，我当时吓死了，哭得可大声了，然后没多久它就带着我爷爷奶奶找到我了！厉不厉害？！你们kk也被它救过呢——”

　　“闭嘴！”木小桃将手中的手机摔在桌上，发出很大一声动静。

　　屋内瞬间没了声响，只剩外边很远处的几声鸡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怕了？怂了？】

　　【我怎么有点磕到了[嗑瓜子]】

　　【主播主播，你怎么不说话了？？快说快说，我们想听——】

　　【瓶子你真的笑死我们吧！哭得可大声了——哭一个我们听听[坏笑]】

　　【真的假的啊......我不信，编故事骗我们呢吧】

　　【神犬黑哥】

　　【不作死不会死，大半夜跑去深林里，你是这个[牛逼]】

　　【你不当恐怖游戏博主谁当？！小时候都这么胆大！】

　　“嘘——”时小平将食指竖在嘴巴上，然后把摄像头重新转回来，抿了抿嘴，冲镜头笑笑：“哭不来一点啊，你们坏死了！——谁怕了？！我那是在认真看你们的弹幕好吧！”

　　“谢谢夸奖啊——没错，我小时候的外号就是胆大鬼！”

　　【胆大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kk什么时候直播呀瓶子！帮我们问问呗——拜托拜托，等的花儿都谢了】

　　木小桃忽然退出了游戏，手指不自觉地点开了粉色小电视，私信......

　　居然还在发？木小桃不由得被这人的意志给震惊几秒，他点开那99+的私信，那人id名叫想吃桃子——木小桃没多想，可能这人爱吃桃子吧，毕竟他的真名粉丝都不知道。

　　不过半个月，怎么会99+呢——按照此疯狂迷妹每日三条的关切信息，应该也就不到五十条...

　　木小桃有些好奇地往上翻了翻——除了每天早中晚的问候......这是那他当日记呢？

　　-kkroom是什么意思？

　　-今天好热

　　-中午吃的盒饭，你呢？

　　-今天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他担心我，他在意我，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木小桃觉得这人有点迷之自信，不过女孩子好像都心思敏锐。

　　木小桃漫不经心地一条一条看过去。

　　-实在忍不住，对不起。

　　-k宝，你太瘦了，真的要好好吃饭。

　　怎么都在说他瘦？有这么明显么？木小桃无神地盯着手机里的白色气泡。

　　-每天都期盼着见到他的那一天，好想天天都可以和他见面。

　　-k宝，你说，曾经喜欢你的人，你伤害了他，给他带来了痛苦，他还会原谅你么？

　　木小桃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又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默读——要是他的话，大概不会原谅，不过还得看是什么事情，如果只是吵架闹别扭，那就当他没说，真的爱的人，应该舍不得放手吧。

　　-我好想他

　　“哎——你听见没有啊？”时小平的声音打断了他，木小桃眨眨眼，抽回思绪，放下了手机。

　　“什么？”

　　“问你什么时候开播呢？”

　　“......”木小桃轻叹口气，模糊地回答，“想开就开了，说不定今晚，说不定下个月。”

　　“你们听到了吧——太无情太狠心了！简直就是冷血怪！！”时小平砸吧几声，又话锋一转：“国庆假期快到了，你们打算去哪儿玩啊？”

　　木小桃逼着自己屏蔽掉他的声音，接着捧起手机，再次专注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粉丝要是知道他都看了她的这些少女心事，会不会羞耻到直接注销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