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鬼市当差》尽折腰

14、第十四章

　　“啪嗒” 水滴落地。
　　沈慕凝像从深海浮出，耳中的轰鸣退了个干净。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是微晃的香烛、灰扑扑的庙顶，还有玄冥垂落在她面前的一缕青丝。他低头望着她，眼神清明，抱着她从生鬼的梦境中挣脱而出。

　　“你确定要这么做？”玄冥低声问道。

　　慕凝望着附在供桌前，穿着旧袄子，脸色苍白的赵玉娘的魂魄，红着眼点头道：“不是你说的吗？要想将她带回鬼市，就要替她了却执念。

　　玄冥没有再说话，随后将她轻轻放下，转身走向秦月。

　　秦月坐于壁下，双手交叠在膝头，虽是面纱半掩，双眼却似已知一切，自沈姑娘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看见沈姑娘一直盯着供桌前，送生娘娘像的方向，想来，赵玉娘就在那里，只是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玄冥在秦月的面前站定，低声开口：“阴阳有别，亲缘难续。你的女儿本不该留在人间，我们是来将她带回去的。”

　　“你们究竟是谁，要把我的女儿带去哪里？”秦月的脸色煞白道。

　　“从阴司来的，把她送回去投胎。”玄冥望了慕凝一眼，又将视线重新对上秦月，“不过，那位沈姑娘求我，在赵玉娘的魂魄走之前，让你与她见一面。”

　　“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见她一面吗？”秦月睁大了眼，喉咙发哑地问道。

　　“只有一刻钟。”

　　秦月整个人怔住，双手缓缓捂住口鼻，眼中骤然溢出的泪，没来得及滑落，就被她用颤抖的手背胡乱地擦去。

　　“已经足够了。谢谢大人，谢谢沈姑娘。”

　　玄冥从袖中取出一道淡红色朱符，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符纸“哧”地一声燃起，无火无烟，只一缕朱光游入她眼中。

　　秦月微微一怔，遮挡眼帘的东西被悄然揭开，她睁大眼，视线一寸寸扫过庙中，直到落在那供桌前。

　　玉娘正站在那儿，穿着她从前给她缝的小袄子，头上还歪歪戴着只红绳编的小发圈，小小一只，眼神怯怯地望着她。

　　“娘亲……”赵玉娘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奶音。

　　秦月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她颤着手揭下面纱，灰白的发鬓顺着动作垂落，露出一张满是风霜的面庞，眼角皱纹深刻，脸颊却在听到玉娘声音的时候，露出了从前那般温婉的模样。

　　“娘亲，你可以过来，抱抱我吗？”

　　沈慕凝站在一旁，只觉得眼前一花，喉咙一哽，直接扑过去揪住玄冥的袖子，眼泪哗啦啦地大哭起来。

　　玄冥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袖子大哭的模样，比起往常淡淡的表情，多了点无奈：“看你胆子那么肥，一个人闯鬼市连个眼都不眨，黑无常都敢怼，打起人来一拳一个准，也没见你哭得这么凶过。”

　　沈慕凝吸了吸鼻子，小声回了句：“我也有怕的。”

　　玄冥偏头看着她：“怕什么？”

　　她睫毛轻颤，道：“自然是怕你。你一个不高兴能掀翻了半个鬼判司，万一我惹你不高兴了，把我送去投胎，该如何是好？”

　　玄冥一把扯过被她压着的袖子，道：“其实，倒也不止投胎这一条路可走。”

　　“说来听听？”

　　玄冥望着慕凝哭得红红地眼睛，认真道：“比如剥皮抽筋，打入轮回井底三十年不许转生……或者干脆，送去给夜游司做替班，每晚巡城三百里，遇见厉鬼自己擒拿。”

　　“千万别，大人您哪天不高兴了，给我个眼神就成。”慕凝旋即止住了眼泪，目光又不由得看向了供台前的赵玉娘和秦月，“我方才哭，是因为看到她们，想到我娘亲了。”

　　玄冥道：“你又没有见过你娘亲，又怎么会想她？”

　　沈慕凝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她？”

　　“猜的。”他淡淡地抛过来一句。

　　“你猜得……还真准。我娘生下我后就离世了。”慕凝回忆道：“只是秦月夜夜在井边唱的那首摇篮曲，我总觉得，好像也有人曾对我唱过。”

　　“玄冥大人，你的娘亲呢？她是转世为人，还是在阴界谋得一官半职？”

　　玄冥不假思索道：“我没有娘亲。”

　　“抱歉。”慕凝心里大叫不好，他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会没有娘亲？多半是两人关系不好，自己的那番话，怕是要惹他不悦了。

　　“时间到了，我们该带生鬼离开了。”玄冥却没有理会她，望着供台上点燃的那根香，最后一点火星“啵”的一声落入灰盂，余烟袅袅上升。

　　“你先去庙外将那陶瓷娃娃取来。”玄冥道。

　　慕凝点点头，旋即将静静躺在石碑上的陶瓷娃娃给取了来，玄冥接过后又在其上贴了张符纸，念起符咒后，赵玉娘的魂魄来到了陶瓷娃娃上，娃娃的脸上竟有了几分生气，紧闭的双眼也顷刻睁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庙中的送生娘娘像，脸上的五官一瞬间消失了。

　　看见要被送走的赵玉娘，秦月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她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红绳，绑在陶瓷娃娃的手腕后，勉强挤出丝笑意，望向慕凝道：“沈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再走。”

　　“好。”说完，她便随着秦月来到了庙宇的后门。

　　秦月伸出苍白的手，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缓缓开口道：“我听那位大人说，是你让他替我开了这鬼眼，让我能同玉娘见面，多谢姑娘为我了却了此生的心愿。”

　　“不必谢。”慕凝虽说的不甚在意，心里却乐开了花。

　　“还有一事，昨夜姑娘问我手相，我还未将结果告知于您。”秦月拉着慕凝的右手，又仔细看了眼她手掌的纹路。

　　昨夜不过是慕凝试探秦月打得幌子，却没想她倒是当了真，她这命格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一个字就是“惨”，两个字就是“缺德”，三个字就是“倒大霉。”

　　却不料秦月看完之后反倒笑了起来，“姑娘，真是福缘深厚之人，特别是姑娘的姻缘线，乃是难得的天赐良缘。”

　　福缘深？姻缘还是天赐的？

　　“接生婆婆，当真会哄人，若是您来京城开个算命铺子，肯定生意兴隆。”沈慕凝皮笑肉不笑道。

　　秦月摇头道：“既然姑娘已去过赵家村，定是知道了我的事情，虽说是为了玉娘，但是我毕竟毒杀了婆婆和恶鳏夫，此番玉娘一走，我已不再有牵挂，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戴着面纱，隐姓埋名。待你们走后，我便会报官自首。”

　　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绳，这红线正是慕凝和玄冥进村时，村上的妇人系在他们手腕上的那根：“若是姑娘有朝一日遇见良人，就将这根红绳绑在那人身上，叫他也逃不掉。”

　　慕凝接过红绳，放入袖中，道：“婆婆的红绳我收下了，但我生平最不愿吃亏，也不愿他人吃亏，婆婆若是要报官，可来京城直接找大理寺卿，裴玖歌，此人为人正直，最重要的是他断案以来，白拿了我家二十多口棺材，报上我的名字，他自会接案。”

　　“若是婆婆报官出狱后，可来我家沈记棺材铺，我那铺子正缺个手艺人，来扎纸人。”

　　慕凝正说着，突然前方响起了玄冥的声音，“沈慕凝，该走了！”

　　沈慕凝？这是玄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玄冥大人，我就来了！”慕凝笑嘻嘻地回道。

　　“婆婆，有缘再会！”

　　向秦月打完招呼后，慕凝快速地提起裙角跑到玄冥面前，抬头望他一眼，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回鬼市？又得找副棺材钻进去吗？”

　　玄冥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道：“那是你进鬼市的方法，我不用。”

　　“那你用什么？”慕凝问道。

　　“你先拿好陶瓷娃娃。”

　　慕凝从他手里接过瓷娃娃，牢牢抱在怀里，瓷娃娃还眨着眼睛望了她一眼。

　　忽然间，一只手慢慢地环上她腰际。

　　“别看她，闭上眼睛，抱紧我。”玄冥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传来，慕凝的耳朵不自觉地微颤。

　　下一瞬，一股阴风从脚底卷上来，天地天旋地转，似乎有什么在虚空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风倏然被抽离了，不适地压迫感再次袭来，慕凝知道已经到鬼市了。

　　“睁眼。”玄冥说话间，慢慢送开了环着她的手。

　　慕凝抱着陶瓷娃娃，睁开眼时，就瞧见了那歪歪扭扭“鬼市”两字。初次进入鬼市的记忆又开始在她脑海中翻涌，在慕凝为数不多的优点当中，一个是能打，还有一个就是能记。

　　可是有的时候，记忆太好未必是件好事。

　　“玄冥大人，有件事情，不知可否帮个忙？”慕凝有些尴尬地开口道。

　　“有事等进了鬼判司再说。”玄冥正要往鬼市里面走进去，却被慕凝拽住了衣角。

　　“玄冥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敢问能否借些阴德……”

　　“我上次初次来鬼市，不懂规矩，连撞了五摊，还没还钱……”

　　玄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