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桃灯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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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气尚重，天色犹带几分寒意。
慕凝醒得比往常稍晚些，迷迷糊糊从锦被中翻身坐起，揉着眼睛，下意识地朝案几走去。
青色的荷包静静躺在桌上，小羊呆呆的圆眼，叫人望上一眼便心生欢喜。荷包旁压着封素笺，字迹清隽。慕凝只觉得那行“便把余生，葬在相思”，像是带了钩，轻轻一碰，心便被牵住了。
沈慕凝用力拍了拍脸，自言自语道：“今日是桃灯节，别忘了正事。”说着，便穿上昨日刚买来的淡紫色衣裳，旋即对镜梳妆起来。
打理到鬓角处，慕凝的手忽然停住了，她忆起了昨日春杏的话：“小东家，桃灯节可别忘了戴花，女子鬓上若无花，会死人的。”
听春杏和陆思清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吓唬人的，这事儿到底要不要告诉玄冥呢？
想到这儿，她蹑手蹑脚的跑到东边的屋子，推开门就瞧见玄冥睡得正沉，昨日他又是刺绣又是写情诗，若是现在把他弄醒，也忒不厚道了。慕凝轻轻合上门，匆匆将桃花戴上，把荷包和信笺塞入袖中，就离开了棺材铺。
今日恰逢桃灯节，街上早早热闹起来。沈慕凝脚步匆匆，方转过西角巷，就听见前头一阵欢笑声。
她循声望去，才发现“问柳茶楼”门前围了好些人，全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皆手捧花灯，神采飞扬。
茶楼门口高高挂着红绸灯笼，楼上雕栏处正坐着几名白衣公子，有人正轻摇折扇，低声吟诗；有人倚栏吹笛，引得楼下姑娘尖叫连连；唯独靠窗那人，独自饮茶，不言不语，似乎与这节日的热闹格格不入。
沈慕凝眼尖，一眼便认出那人，心中微动：“陆礼安？”
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乌发只以银冠半束，哪怕只是他捻杯饮茶的动作，也像是画卷里走出的贵公子。
人未动，声先入耳。
“陆探花，我那盏并蒂莲灯可是自己做的，今夜要不要与我一起点？”
“我那盏鲤鱼跃龙门，寓意吉祥得很，探花郎你若不嫌弃……”
“礼安公子，我可是缝了整整三天的荷包，不收可要伤人心的。”
楼下女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竟似八百里夹道迎君归，沈慕凝看得嘴角微抽。
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只小羊荷包，又瞧瞧手里那封情诗，心头不禁生出几分犹疑。
“……这会儿给他，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正犹豫着，楼上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沈慕凝！”
众人皆是一怔，纷纷回头望去，慕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楼上探出个脑袋来，正是陆思清，笑得像只狐狸：“慕凝，你不是说有东西要送予我兄长吗？怎么，还打算藏在袖子里过节不成？快上来呀！”
话音一落，嘈杂议论声随即如潮涌来。
“沈掌柜不会看上探花郎了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最好说话小声点，说不定半夜三更她就把你给埋了。”
沈慕凝脸“腾”地烧了起来，恨不得原地蒸发。
她刚想装作没听见，扭头就走，忽地肩头一沉，一只凉凉的手忽然落在她肩上。
“你喜欢的人，不会是他吧？”
她猛地回头，就见玄冥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眉眼淡淡地扫了眼楼上，“原来你喜欢那种……一杯茶喝半个时辰、笑不露齿的。”
他啧了声，似嗤似笑，“眼光，真差。”
“你……”慕凝瞪着他，却没想到，玄冥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真是麻烦。送就送，还怕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半推半拉地带上了楼，穿过满楼错愕的姑娘，风风火火地朝楼上走去。
“荷包和信笺呢？”玄冥问道。
沈慕凝从袖中慢吞吞掏出荷包和素笺递到玄冥手里，神情有些防备，“你想要做什么？”
玄冥挑了挑眉，将东西拎在指尖晃了晃，“看你太怂，只好代你送过去。”说罢，便迈步径直朝陆礼安走去。
“这是她缝的荷包，写的信。”
“我看她磨叽得厉害，干脆替她送来了。”玄冥站在桌前，将荷包和信笺一同放下，语调慵懒道。
陆礼安怔了怔，伸手取过荷包，看着那只呆呆的小羊，竟低低笑了出来。
“慕凝，这是你亲手绣的？”
沈慕凝心头一紧，不自觉望了眼玄冥，心虚地低声答道：“嗯。”
陆礼安又拆开那封素笺，纸页展开，他的目光从情诗上缓缓掠过，笑意更深：“这诗……也是你写的？”
慕凝咬了咬唇，又望了玄冥一眼，最终还是低低应了声：“嗯。”
看到眼前的一幕，陆礼安身边几个公子笑着打趣道：
“礼安兄，这荷包你若不收，今日怕是下不了这楼咯。”
“我倒觉得，礼安兄若是不收，明日你我可得给他收尸了。”
陆礼安却含笑不语，将荷包与素笺一并收起，抬眸望着沈慕凝，语气仍是温润如玉：“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沈慕凝心头倏地一紧，面上神色瞬间变了变，余光扫向陆思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陆思清也朝她挤眉弄眼，那模样分明在说：“没事。”
陆礼安忽又开口，声音低了几分，像是怕被他人听去：“慕凝，今夜可有空？若是有空，可愿与我一道点灯？”
沈慕凝怔了一瞬，下意识道：“好啊。”
“那晚上，望灯桥见。”
“嗯，”沈慕凝颔首一笑，“那便，晚间见。”
一旁玄冥自始至终都未言一句，只抱臂倚在柱旁，似笑非笑地瞧着这一切，神情慵懒至极。
待沈慕凝从楼上下来，他才道了句：“真够腻歪。”
慕凝闻言也不怒，反倒是戳了戳他：“昨日和今日，多谢了！既没有拆穿荷包不是我绣的，也没有说信笺不是我写的。”
玄冥叹了口气，望着慕凝，低声道：“你为何会心悦于他？”
慕凝想了想，幽幽道：“也许是十年前，他娘亲过世后，总会来我家棺材铺门口哭。也许是，他和常人不一样，从不觉得我是个晦气、不吉利的做棺材的。”
玄冥沉默片刻，目光微垂，语气听不出情绪：“那荷包，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你绣的。”
“还有那封情诗，他也早就知道，不是你写的。”
慕凝一怔，唇微张着，却没能出声。
玄冥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补了一句：“可他还是收了，不是吗？”
慕凝怔怔地站在原地，风从街头缓缓吹过，将鬓边的桃花吹得轻轻一颤。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而轻笑地提步追了上去，朝前头喊道：“玄冥，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夜色初落，桃灯初上。
整条长街被红绸与桃花包裹，灯光自屋檐下垂落。街上人头攒动，孩童提着鱼灯奔跑嬉笑，姑娘们鬓上插花，手执心愿花灯，三三两两倚桥而立，好不热闹。
街边铺子正忙着卖糖画和花灯，纸鸢、鱼龙、并蒂莲、姻缘双结、鸳鸯戏水……各式花灯点缀了整条灯河，似乎连水也被映得微红一片。
沈慕凝慢慢地走在桥头，手中灯笼随着脚步一晃一晃，脸上还留着白日里些许尴尬的余温。
忽然，一道风似的童影从人群中窜过。
“哎呀！”她脚下一个踉跄，花灯差点飞出去。
“对不起，姐姐！”那孩童头也没回，一手拿着糖画，拖着尾巴似的灯鱼，一头钻进了人群中。
慕凝拍了拍衣角，无奈笑了笑，并未在意。
再抬头时，她眼角忽地一凝，不远处人群后，有人静静伫立于桥的另一头，月白衣衫，乌发如墨，是陆礼安。
她站在原地愣了愣，而后提步走过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他站在桥头，手中握着一盏新灯，灯身雪白，描了两只羊，眉眼皆工笔勾染，细致非常。
“你来了。”他转头看她，语气温和。
沈慕凝轻轻颔首，也亮出自己手中的花灯，是一盏桃心双连的小灯，形制俏皮，灯身上用朱笔写了句“合欢并蒂，岁岁无别离”，她原本是买来玩笑的，如今却不知该不该点上。
陆礼安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接过灯，说道：“我来点吧。”
“放灯要许愿。”陆礼安忽然看着她，“你想许什么？”
沈慕凝一怔，正想说“顺顺利利活下去”这类俗愿，谁知下一瞬她却被河面倒影吸引了目光。
水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可那影子中，鬓边的桃花，不见了。她本能地抬手摸了摸鬓角，果然，空空如也。
可她，明明记得，出门前特意别上了那朵桃花，为什么现在会不见了。难道是刚刚撞到她的那个孩子？
“桃灯节，不戴花，可是要死人的。”她的脑海中不断地响起春杏的话。
“怎么了？”陆礼安察觉到她神情不对，略微靠近了一步。
沈慕凝不欲多言，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我……有点事，你能在这等我一会儿吗？”
陆礼安微怔，随即点头：“好，我在这里等你。”
沈慕凝冲他一笑，转身便朝人群反方向走去。
可她走出不过数十步，耳边那鼎沸的人声便逐渐低了下去。
起初是某处说笑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孩童的嬉闹消散，叫卖声、笛音、丝竹……一声声仿佛被人从空中抽走似的，迅速消隐无踪。
直到整条长街，像是被一口无形的大钟罩住了。
寂静，诡异得令人发指。
她听不到一丝声音。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
她像是被从那个热闹节日里抽离了出来，孤身一人，立在时间之外，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
那雾初时淡淡的，顷刻间便浓得像要滴出水来，缓缓将她周身吞没。她想回头时，热闹的街……已经不见了，她四周只剩白雾和一片死寂。
她的脚下传来“咯哒”一声脆响，待她低头时，不知何时踩断了一根细细的木签，是那撞到她的孩子拿着的，糖画早已不见，只剩那根断签，静静躺在地上，像是早早就埋好的标记。
“姑娘啊……”
忽地，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呢喃，带着雾气般的湿冷，从不远处传来。
“都说了，桃灯节要戴花的呀……”
那声音又响起，这回更近了些，似乎从雾中某处悄然飘来。
那道声音带着丝丝缠绵的笑意，似乎在温柔地劝她，又像在诱惑她。
“姑娘为何不戴花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