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一炑

50、第 50 章

　　马蹄踏着白雪，偶尔溅起几点泥星。

　　往日清冷的大街上，领完米面的人群稀稀疏疏地低头赶路，听到马蹄声，偶有几人抬眼望来，眼中似有惊奇亦或是震惊。

　　被身后之人牢牢锁在怀中，身，动不得；飞驰中寒风吹刮如刃，口，张不得。

　　邱与还不禁有些气恼，垂着头，自欺欺人般将脸埋在宽大许多的黑色大氅中，以防被人瞧见。

　　穿过主干道，很快便出了城门。随安将缰绳往后重重一拉，飞驰的骏马得到信号，双蹄渐渐慢了下来。

　　“我的手要被你抓破皮了，伺机报复我？”伴随着调侃的嗓音，邱与还左耳顿时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连带着引起阵阵麻痒。

　　她偏了偏头，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这一路上都紧紧捏着对方的手，只是被自己抓住的手背，也就轻微发红，哪里有破皮的迹象？

　　她轻哼一声，伸出两根手指夹起清瘦手背上的一小块皮肤，重重一拧，果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吸气声，平淡叙述：“这才是报复。”

　　随安闷笑出声，轻震的胸膛紧贴上她的后背，问：“那现在可消气？”

　　邱与还没有说话，不过伸手轻轻揉了揉自己拧过的那块肌肤。随安肤色偏白，手背上不仅根根青筋明晰可见，从食指根到手腕内侧间的那条弧形疤痕更是扎眼。

　　邱与还抿唇，慢慢将那条伤疤从头抚到尾，时隔多年内心仍旧震颤。

　　这条伤疤是她到随安身边的第二年冬天落下的，那天是随安母妃的祭日，他们前去乱葬岗祭拜，却遭到杀手。那时她武艺未成，若不是随安挡住了最后劈头而来的一刀，恐怕她早就成了乱葬岗中孤魂野鬼的一员。

　　手腕处传来丝丝痒意，随安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将那只冰凉的手扣在掌心，轻声道：“都过去了，别怕。”

　　邱与还摇头：“虽然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但当时的感觉早就记不清了。”

　　随安替她挡下那一刀后，就忙着应付其余涌上来的杀手，可先前的那位杀手并没有咽气，最后关头竟意欲偷袭，随安背对着没有防备，被她注意到了。

　　到现在她都没明白当时的自己哪来的勇气，捡起脚边的断刀猛的冲过去，一刀入喉，鲜血飞溅，喷的她满身满脸。

　　“可我忘不了，”马驮着两人慢慢地走着，随安替邱与还理了理大氅的毛领，怕寒风灌进去：“我解决完最后一人，转身看你那浴血的模样，差点吓死。”

　　闻言邱与还轻笑了声：“可是后来明明是我被吓得魂不附体，连续一个月都缠着你一起睡觉，你当时还取笑我来着。”

　　“总不能两个人抱着一起害怕吧，而且如果当时我也表现出害怕，你只会更害怕。”随安言带笑意，将人又往怀里搂了搂。

　　其实他没说，那段时间他也时常被噩梦惊醒。邱与还虽然是他无意间在乱葬岗捡到的，但好巧不巧那个节点，他刚得知母妃身亡的真相，再加上在宫中受尽冷待折辱，正是心灰意冷之际。

　　在母妃坟前捡到了她，两人相互扶持，理解，虽只相处了一年，但他却第一次懂得了何谓牵挂，何谓恐惧，所以怎么会没有被吓到呢。

　　“以后害怕或是其他，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邱与还侧头，一本正经地凝视着随安，眸光闪动。

　　邱与还的眼睛狭长，微微上扬的眼角看人时总给人一种无言的傲气，可此时她如此认真的仰视着他时，随安只觉得那眼尾就像个钩子，引得他心跳错漏，忍不住俯身在那落下一吻。

　　“你——你干什么！”感受着眼尾处的柔软，邱与还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随安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薄唇上扬，索性在自己觊觎已久的唇角又落下一吻：“邱大人太会勾人，情难自抑。”

　　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邱与还只觉自己脸上身上没有一处不烫，但她又不想显得自己太纯情，于是硬忍着没收回视线，嘴上开始不饶人：“当皇上的就是不一样，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乱说，朕后宫什么情况你不清楚？”随安挑眉。

　　邱与还轻哼：“君臣有别，皇上家事，臣可不敢清楚。”

　　“嘴硬。”随安低头蹭了蹭她的面颊，嗓音沉沉透着郑重：“皇上的家事以后只有你一个。”

　　“可臣的家事繁多，这可如何是好啊。”邱与还眯眼一笑，故意逗人。

　　随安顺势上套：“哦？烦请邱大人说来听听。”

　　“颜木杜笙兄妹，唐隻，萧清远，高歌罕……”邱与还说了一堆有关无关的，最后停顿了下，道：“还有威远将军和德馨皇后。”

　　听到最后两个人，随安一愣，接着才似无奈的感叹：“你啊——”

　　威远将军和德馨皇后分别是随安的外祖父和母妃。邱与还这个时候提这两人，是因为今天正是他们的祭日。

　　“你吩咐德善今天去看他们了吗？”邱与还问。

　　随安轻应了声，“今年赶不回去，明年我们一起去吧，他们也许久未见你了。”

　　那确实很久了，自从随安登基后，她便再没去过，细想起来都过去三年了。

　　邱与还第一次祭拜他们便是和随安遇上杀手的那次。

　　后宫自古以来便不缺鲜妍佳丽，先皇后意外身亡后，虽然后位一直空缺，但随着其存在的痕迹不见，在众人心中的记忆也慢慢淡去，到了后来除了随安再无人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

　　她其实也不知道，随安那时只是让她帮忙准备了一枝坠着雪的红梅。

　　她跟着随安来到乱葬岗的一座石碑前，听随安述说后才知晓。也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先皇后不是意外死去而是被逼自杀。

　　随安外祖是战功赫赫的威远将军，在军中威望甚高，先皇登基后怕其功高震主，设计构陷其勾结诸侯王意图谋反，连诛九族。

　　先后不信，直言顶撞先皇，被先皇关进冷宫后，情志抑郁，最后在威远将军被处决当日也悬梁而死。

　　皇后的尸身原本是要葬在皇陵的，但德馨皇后死前留了书信给随安，嘱咐他在其死后将她尸身和威远将军等葬在一起，于是便有了这无名孤碑。

　　“嗯，到时我得折一枝最美的红梅给德馨皇后请罪。”

　　“请罪？”随安不解，“请什么罪？”

　　“当然是拐带他人儿子之罪啦。”邱与还语气轻快，笑睨着随安。

　　“那是得好好请罪。”随安笑着刮了下她的鼻梁，“不过，母妃若在定也会喜欢你。”

　　因为你就是她送到我身边的无价珍宝。

　　“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呢？”破旧的村舍里，秦枫眠下巴被人用力捏住，动弹不得。

　　她死死瞪着对方，道：“祁御天，你个混蛋！”

　　“我混蛋？”祁御天笑了声，而后陡然变脸，冷然道：“我要是混蛋，就不会救你，要不是为了救你，鱼跃国杀手怎么会暴露被抓。”

　　听他提起鱼跃国杀手，秦枫眠眼睛霎时通红，厉声质问：“杀我爹是不是你下的命令？”

　　祁御天眼神短暂游移了下，否认：“不是。”

　　呵。秦枫眠根本不信。

　　那晚她被祁御天派来的人从皇宫地牢救出，原本是想悄悄回府找她爹，最后却听信了祁御天的鬼话，说晋国公被随安监视，让她先跟他回余洋群。

　　要不是前些天她偷偷让人往国公府上送了信，被母亲告知真相，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是你，那就是祁先生，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爹，一直以来我爹都在明里暗里的帮助你们，你们竟然恩将仇报，畜生。”

　　“卿卿，你搞错了吧。”祁御天松开她的下巴，不顾人的挣扎，强硬的将人箍进怀中，冷酷无情道：“我们是合作，各取所需罢了，何来帮助一说。”

　　秦枫眠挣脱不开，也无心掰扯，嘴唇细细颤抖，重复道：“为何杀我爹？”

　　许是被她的异常固执整烦了，又或是在自己地盘上没有那么多顾忌，祁御天直接松口承认：“晋国公已被邱与还和皇帝盯上，若不出此下策，我们谁都逃不掉。”

　　说完又带着安抚意味地补充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等事成后，我为皇你依旧为后，晋国公为伟业牺牲，到时我会下令将晋国公迁入皇家祠堂，晋国公爵位保留，国公夫人授予诰命，如何？”

　　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施舍模样，秦枫眠牙关紧咬，一口皓齿都要被自己咬碎了，纵然有再高的荣誉，再多的富贵，人都没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之前单盈盈说她庸俗时，她轻蔑，如今这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真是疼得狠。

　　秦枫眠轻声嗤笑，而后眸光一冷，猛的咬住祁御天的手腕，顷刻间唇舌间便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祁御天大叫出声，用力将她甩在木板床上，“你疯了不成？”

　　抬手抹去唇上的艳红，秦枫眠冷笑出声：“都是你们逼的。”

　　随安，祁御天，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什么相敬如宾，情深不寿，都只是为了利用她钳制父亲，以此达成自己目的的借口。如今他们没用了，便弃之敝履。

　　真相残忍，孕育绝望的花苞，怒火灼烧，炼就钝化的匕首。她拔出头上的发簪，朝祁御天心口扎去，可还未近身便被一脚踹飞。

　　祁御天收脚，锐利的五官皱成一团，显出刻薄之相，嗓音沉沉：“既然你还看不明白如今的形势，这两日你就呆在这个房间里好好想想，后天一早大军拔营，到时你若还冥顽不灵，别怪我不念旧情。”

　　单薄的房门被重重关上，门口传来锁链的清脆声响，秦枫眠望着头顶的房梁，无力的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想起冷宫中邱与还的那番话，自嘲一笑，原来阴沟里的老鼠和丧家之犬真的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