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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生 ...

  •   孩子们,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曾有过这样一种感觉,当你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陌生的拘谨,会下意识地用力蹭掉粘在鞋子上的泥巴,会因为找不到进去的方法,宁愿像个哲人一样在门口独自向愚也不愿找人求助。

      一开始,这种由不自信和回避型人格所导致的拘谨让我在斯塔克大厦门口像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不法分子。

      “诺兰小姐,您拥有这座大厦的大部分权限,您可以直接进来,先生已经在实验室等您了。”

      贾维斯的声音在我头上骤然响起,下一秒,自动门在我面前霍然开启。

      我抬起头,对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点了点头,“谢谢你,贾维斯,你可以叫我伊丽莎白或者莉茲。”

      “好的,小姐,我更喜欢莉兹,它听上去短暂而甜美,但不够蓬松,我认为再适合你不过。”他一本正经地打趣道,这让我难得地笑了一下。

      在贾维斯的指引下,我顺利抵达了我的房间。比起普通的房间,它拥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宽敞程度和冰冷俗气的斯塔克式风格,在塞满各种典雅豪华的家具之余,又卯足了劲地保留了最后一点属于少女的梦幻和温馨,比如藏柜里的芭比娃娃和床上各种迪士尼玩偶。显然设计者做了些流行文化的功课,又不忍割舍掉自己崇尚奢华的审美。尽管风格有些割裂,但我想没有在房间里贴满钢铁侠的海报已经是斯塔克对我最后的温柔。

      我沉默着关上门,缓缓蹲下去,抱住膝盖。

      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房间,我所有的只是一张客厅里的沙发。

      “您不喜欢吗?”贾维斯问道。

      “不,贾维斯,我很喜欢。只是……我只要有一张床就可以了,斯塔克先生为我做的太多了,我不习惯这么高调。”

      “这是先生一贯的风格,小姐,而且我相信他乐在其中,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在待人接物这一方面,贾维斯体贴得几乎不像一个人工智能。

      无论如何,他让我感觉好多了。

      “谢谢你,贾维斯,”我问他,“我们现在要去实验室,对吧?”

      “很抱歉,莉茲小姐,先生他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我的建议是您可以稍作休息,然后直接到二十楼用餐。”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都没能见到斯塔克,他好像真的很忙,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忙着成立灾害控制局,以处理纽约之战留下的烂摊子,还因为我告诉了他们关于九头蛇会拿走权杖的事情。

      准确而言,应该是提醒,我不能透露太多,否则会让一切更加复杂。我向他们告知了我的忧虑,鉴于权杖具有不可逆转的毁灭性力量,也许神盾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建议他们在转移权杖之前最好对神盾局内部先前置调查一番,看看是否有不法之徒混入其中。

      他们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加上弗瑞并不无辜的过去,神盾局一时之间显得碟影重重,于是权杖被暂时留在了斯塔克大厦,娜塔莎和罗杰斯即刻对神盾局着手进行了调查,至于后续进展如何,我无从得知,因为距离事情过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既没有机会见到他们,同时还要忙着上学。而且我其实不是很在乎,反正神盾局马上就要解散了,弗瑞局长的死亡只是伪造,希尔特工会去救场,冬日战士也并不会真的伤了罗杰斯,我所知道的大约就这些。

      我从贾维斯那里获得了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母亲祖籍英国,伊丽莎白五岁的时候,她在浴室里自杀了,十二岁那年父亲另娶了一位继母,十三岁的时候继母怀孕,而她选择了离家出走,从布鲁克林只身来到曼哈顿。

      资料上显示伊丽莎白曾经回去过一次,却发现父亲和继母他们一家人已经搬走了,不知所踪,她被迫成为孤儿,并在街头流浪至今,直到发生了那场愚蠢的车祸。

      斯塔克的前执行助理兼女友、斯塔克工业现任首席执行总裁维吉尼亚·佩珀·波茲成了我的代理人,负责管理和执行斯塔克为我设立的资助基金,以及我入住斯塔克大厦私人住宅的一系列保密工作,她将我安排进曼哈顿的一所私立女子中学,以继续我中断的学业。

      在我的印象中,波茲小姐是个相当漂亮优秀的女人,在精明干练的同时又能保持足够的细心温柔,难以想象假如没有她,斯塔克工业是否还能延续如今在行业里如日中天的地位。

      在见到我之后,波茲小姐先是习惯性地捋了捋她淡金色的马尾,对我在ISEE考试中的表现表示了惊奇,接而在我面前摊开了一摞厚厚的文件,让我签署了各种详细规定了我的资助和居所安排的合同文书,包括了资金使用、隐私保护、安全措施等方面的条款,然后她合上文件夹,微笑着让我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只管尽情享受校园生活,并建议我在校期间最好多参加一些学术项目或者课外实践活动,为大学早做打算。

      我点点头,认真且虚心听取了她的意见。

      “孩子,答应我,这件事你要保密好吗?为了他,为了斯塔克工业,也为了你能够安心上学,你知道的,那些媒体总是很烦人。”波兹小姐拢起那些资料,有些为难地请求道。

      “比如号角日报?”

      她大笑起来。

      “我会的。”我点了点头,“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和我签署一份保密协议。”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波兹小姐几乎怜爱地看着我,“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在这之后,哈皮·霍根成了我的专属司机,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负责在周末将我接回斯塔克大厦,必要的时候向波茲小姐或斯塔克汇报一些关于我的事宜。他个人似乎不怎么喜欢这项工作,而我则为了杜绝给别人添麻烦,大部分时候都选择沉默寡言,于是我们在车上基本两厢无话,多数时候只能靠车载音响里流动的音乐来打发尴尬。

      “AC/DC,托尼喜欢他们的歌。”

      男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

      “哦。”我停顿了一下,接过话茬,“像是他会喜欢的风格。”

      霍根低低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任由我继续盯着窗外浅粉色的流云发呆。

      我的校园生活进展算不上太顺利,但也算不上不顺利。

      某些时候,这所私立女子中学会让我联想到过去在孤儿院的经历,尽管两者大相径庭,因为我在这里的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还接受了几乎是曼哈顿最好的教育,比起露宿街头,这里显然是一处温暖的避风港。就像泰戈尔说的那样,在真正的天堂里,你可以骂它是地狱,可等到了真正的地狱,你就只能称赞它为天堂了。

      在这所私立高级中学里,我不合群的性格则和我不明的来历一样寒怆,我听不懂女孩儿们四处挖掘而来的上东区辛秘,对她们侃侃而谈的流行音乐、服饰品牌更是一无所知,因此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事实上,我更怀念在斯塔克大厦的那些时刻,尽管它同样不够热闹,没有任何烟火气,留给我的只有一堆冷冰冰的科技用品,但我很喜欢那种独自一人咬着点心,就着咖啡的袅袅香气,翻开一本厚厚的新书的感觉。最主要的是,我很喜欢贾维斯,他的声音令这间空旷的大厦更臻于丰富,他的存在也从来不会让我觉得无聊或者难堪。

      再次见到斯塔克的起因是一场乏善可陈的失眠。

      是的,这些天以来我的睡眠质量远没有纽约之战那时候好,多数夜晚甚至完全无法入眠。

      这并非因为——我不习惯学校或者斯塔克大厦的环境,孩子们,我没那么娇气,认床的毛病对一个习惯浪迹天涯的流浪者而言太过奢侈了,我只是偶尔会在一些孤枕难眠的时刻觉得不安。这种不安就像你焦虑多时后久违地做了一场不太真实的梦,以至于你会为醒来而感到怅然若失,会时时刻刻担心一切不过梦幻泡影,下一秒就在空气中迸裂了。

      在第五次试图入睡失败以后,我趿着棉布拖鞋走出房间,在贾维斯的许可下,试着去探索这栋远近闻名的工业大厦。

      我像《蓝胡子》里的主人公一样逐一进入了那些我被允许进入的楼层,没有发现什么足以惊动联邦调查局的命案现场,而是看到了诸如,呃——亿万富翁的高定成衣间、地上车库或者各种产自上世纪的瓷器钟表收藏间、以及一些用来安置我甚至说不上名字的科技成果的奇奇怪怪的仓库,它们大都宽敞而同质化,我看了几层就开始觉得无聊了。

      电梯将我带到了斯塔克的实验室,里头时不时传来了一些算不上小的动静。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宇宙里的确存在很多不可抗力和非自然现象,但闹鬼的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

      我这样想着,悄无声息地走到尽头,然后看到了这座大厦的法定持有人——已经消失多日的托尼·斯塔克正埋头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焊接他的新盔甲。

      实验室里的确在闹鬼,只不过不是什么电影里面容可怖的恶鬼,而是一个——嗯,糜烂的酒鬼。

      四周弥漫着一股威士忌的气味,浓烈而刺鼻,而酒鬼本人斯塔克看上去也不太好,他似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睡过一觉,眼睑下一片乌青。

      我无意打扰斯塔克工作,虽然我觉得再这样熬下去对他的健康并无助益,尤其是在经历了钯中毒事件之后。但同样清醒着的我大约也没什么资格置喙他,而且考虑到贾维斯同样会事无巨细地将我曾造访这儿的事情向他报告,我觉得贸贸然地离开实在不是一个礼貌的选择,干脆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待他自己转过身来发现我。

      果不其然,斯塔克在下一秒转过身,在看见我之后露出了一副看到了鬼一般的表情。

      “我的上帝,”他后退了两步,捂住了心脏,“她到这儿多久了?贾维斯,你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吗?”

      “事实上,莉茲小姐才刚到这里,我认为她的本意是不愿干扰您的实验,而且是您给予了她出入斯塔克大厦办公楼层以上的许可。”贾维斯解释道。

      “哇哦,瞧瞧,贾维斯,现在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斯塔克挤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当然是您,先生。”贾维斯继续挪揄道。

      斯塔克不再和他的人工智能继续说笑,他的视线落到我身上,眉毛拧成一个介于正经和不正经之间的形状,“至于你,大卫·柯波菲尔,告诉我,为什么这个点还在这里闲逛而不是——躺在床上做一些天马行空的美梦?”

      “您不是也一样吗?”我睁着无辜的眼睛反问道,这让斯塔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纪了,小朋友。而且——”他背对着我,像是在同我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难判断他一定喝了不少酒。

      “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一场好梦了。”

      我盯着他旁边散落着的几个空酒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近一点,出于一种天然的本能、一种几乎刻进基因里的、担心被排斥的恐惧,我一直小心地维持着自己和斯塔克、甚至所有复仇者之间的距离,就像我在霍根的车上尽量避免发出声音一样。

      “是因为您在太空里看到了什么吗?”我问他。

      下一秒我就开始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这句话几乎就像一个启动机关,让斯塔克的焦虑症倏然发作,他重心不稳地撑着工作台,失手扫落桌上的零件,并摔碎了一只漂亮的酒杯,身体仿佛喘不过气一般抽搐着。

      “斯塔克先生,您还好吗?”我下意识地跑过去,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抽出另一只手去轻轻拍打他剧烈起伏的背,“深呼吸,先生,深呼吸,您不会有事的。”

      “贾维斯,我这是怎么了?”斯塔克惊恐地从椅子上滑下去,仿佛溺水之人抓不住眼前的浮木,为此我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将他重新固定在椅子上。

      “只是普通的焦虑症,现在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这没什么。”我一面冷静地安抚他,一面抬起头四处搜寻,却只看到几瓶价值不菲的洋酒,只能求助于贾维斯,“贾维斯,可以劳驾你替我倒一杯水吗?”

      待斯塔克稍稍平复下来后,我才有些不自然地松开了他,从那台叫做DUM-E的机器人那儿小心翼翼地接过盛满水的玻璃杯,递到他唇边,“喝口水吧,先生,我保证这比酒精要有用得多。”

      “别告诉我你也有过这种时刻,孩子。”也许是被我镇定自若的反应和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所震慑,斯塔克呷了一口水后缓过神来,拉远了视距的眼神漫射到我身上。

      “有过。”我诚实地回答。

      在妈妈过世那段时间里,噩梦和焦虑症对我而言几乎是家常便饭,和斯塔克不一样的是,他并不是一无所有,身边多少还有罗德上校、波兹小姐和一群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复仇者,而我没有那么幸运,甚至没有能力为自己聘请一位心理医生,只能学会自己去消化了。

      他突然沉默地看着我,眼睛里又开始酝酿那种让我无法招架的难过和怜悯。

      “不过最近好多了,所以您也会好起来的,如果您能够好好休息的话。”我躲开他的视线,扶着他坐起来,“贾维斯,他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自纽约之战以来,先生罹患失眠症,距离他上一次入睡是在72小时之前,罗德上校和波兹小姐都对他这种状况感到十分担心。”奇妙的是,尽管贾维斯只是斯塔克研发的人工智能,我却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了那么一点对主人的关怀。

      “好了,贾维斯,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好吗?”斯塔克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花时间做一些必要的战前准备,你知道,这些是必要的。”

      “虫洞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我轻声问道。

      会比人性里的那部分恶更可怕吗?我其实不太明白,我没有亲眼目睹虫洞背后的真实,那种毁天灭地的危险对我而言属于另一个维度,因此我无法斯塔克那样直观地感受到它所带来的恐惧。

      “相信我孩子,你不会想要知道我在那里看见了什么。”斯塔克眼中闪过又一重阴霾,但这一次他显得格外平静。

      “好吧,您想和除了贾维斯以外的人谈谈吗?”

      “嘿!别把我描述得跟孤家寡人一样,虽然这段时间佩珀对我这副状态的确颇有微词,但这也不代表我只有贾维斯一个朋友好吧?”无论如何,斯塔克恢复了往日那种语气,有些忿忿然道。

      “嗯,您说的对,您还有——”我拉长了声调。

      “还有什么?”他盯着我,好奇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期待。

      “呃,还有班纳博士、罗德上校和霍根先生。”我从口袋里掏出了波兹小姐为我准备的手机,“可惜他们现在都不在您身边,需要帮您联系波茲小姐吗?因为您看上去还是不太好,也许波兹小姐知道该怎么做,她上个礼拜把她的私人电话号码给了我,或许我可以……”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胳膊,“别这样。”

      我抬起头,撞见了他眼睛里那抹疲惫。

      这似乎是斯塔克第一次对我露出如此伤神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松开了我。

      “呃,抱歉。听着,孩子,虽然你刚刚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了,但大人总是贪得无厌的,所以再帮我一个忙好吗?别让佩珀知道这些,我和她不久之前才吵了一架,我不能再让她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她对我的忍耐恐怕已经快到极限了。”

      “请不要低估波兹小姐对您的耐心,”尽管我并不认同他对波兹小姐的评价,但还是放下了手机,“我想我们都知道她有多在乎您,想想她为您做的那些事情。”

      无论是在俄巴迪亚·斯坦的眼皮底下为斯塔克转移他的数据,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冲到赛车场上把机甲装备扔给他,我都打从心底里佩服波兹小姐的勇气和坚定。人类的天性总是自私使然,极少有人会做到这种地步,哪怕对方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液。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我有多千疮百孔,我绝对不是一个容易被拼凑、修补好的人,我相信佩珀已经尽力了。”斯塔克轻声笑了一下,“从太空回来之后,我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想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些机甲的改进工作中,这种状态让佩珀感到抓狂。”

      “很正常,她不希望您陷入另一种极端,可为什么您不试着跟波兹小姐坐下来沟通一下呢?我相信她一定能够理解您的心情。”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语气像一个不太专业的婚姻调解员。

      “得了,孩子,你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斯塔克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就这个对话继续进行下去,一边抱怨一边将话题扯开,”你不是希望我跟你谈谈吗?老天,我真不知道告诉一个孩子这些能有什么用,但……好吧,地球需要一个防护罩。”

      他揉了揉眉心。

      “不仅如此,你之前对权杖的忧虑是有必要的,神盾局的确有问题,队长和罗曼诺夫已经着手调查了……实在太多事情了,而我从这一堆事情里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天才、慈善家、爱国者、亿万富翁、花花公子……诸多头衔堆砌起来的托尼·斯塔克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在那样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望而生畏。”

      我一时分不清他这番话里头究竟是自恋的成份多一些还是自卑的成分多一些,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斯塔克先生,我知道您现在很焦虑,但这里不是天堂,而是现实,现实永远不可能事事如你所愿,你也不可能拯救所有人,有些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接受,接受当下,接受我们的无能为力。”

      他支着下巴,没有打断我,似乎饶有兴味。

      "换一个角度想想,我们的现实本身就已经足够糟糕了,您真的不用为它事事尽善尽美,没有人会因此而责备您,就算你以苛责自己作为代价去对它负责,我也看不出这样对世界有多少好处,至少对那些真正重视您的人而言,它是一种伤害。我并非认为这个世界不需要保护,只是——”

      我试图对上斯塔克的眼睛,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只是我希望您能够对自己好一点,为了您所重视的现实,为了那些重要的朋友,也为了波茲小姐。”

      事实上,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永远都在为那些遥远而宏大的叙事付诸努力,而不是更在乎眼前的细枝末节和身边那些真正爱他们的人。

      斯塔克罕见地沉默了一会,似乎真的因为我的话陷入了沉思。

      “你确定你只有十五岁,对吗?”半分钟后,他抬起头,似乎有些困惑,“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说起话来像个活了半辈子、心如槁木的老太太一样?”

      我看着天花板,嘟哝了一句“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好吧,看来在安抚斯塔克这方面,娜塔莎绝对高估了我的能力,我不是诊所里每小时收费两百美元的心理医生,也不是温柔细致的波茲小姐,我的脸上永远面无表情,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说出来的话在斯塔克身上永远也无法达到像波茲小姐或者罗德上校那样的效果。

      “看在这座大厦还住着一个孩子的份上,我想我会试着考虑一下对自己好一点的,但你知道,习惯这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尼古丁、酒精和毒品,它不那么容易改变。”斯塔克盯着地上的酒瓶喃喃道。

      “那就从良好作息开始,您现在必须去休息了。”

      Dum-E适时地把他的装备扫落在地上,仿佛在赞同我的提议一样,制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巨响。

      说真的,如果笨笨是一只有生命的动物,小狗或者小猫之类的,它现在可能已经被熬死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在那堆东倒西歪的酒瓶里挑出了一只还剩下一半波本酒的瓶子,并将它牢牢抱在怀里, “如果您不希望我告诉波茲小姐的话。”

      “认真的?你在威胁我?”斯塔克似乎被我气笑了,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些代表健康的红润,“听见了吗,贾维斯?你的老板前所未有地被一个孩子唬住了,这可不多见。”

      “是的,先生,除了波茲小姐以外还没有人能够成功说服你,但我认为莉茲小姐只是在为您的健康着想,毕竟您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

      “伙计,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斯塔克这下是实心实意地对自己一手研发的人工智能感到困惑。

      “我想我们都站在了您健康的那一边。”我和贾维斯一唱一和。

      “嘿,你们的说教到此为止好吗?还有,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像大人呢,小老太太?”斯塔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板着脸道,“如你所愿,我现在就去休息,但你也一样,听懂了吗?你让我说了那么多,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你同样没有躺在床上好好睡觉,这不公平,孩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公平的,先生。”我耸耸肩,“青少年难以代谢的旺盛精力罢了,也许只是咖啡喝多了。”

      “看来你这张嘴不止一点点厉害了,贾维斯,给她热点牛奶,然后再把我的酒偷偷拿回来。”斯塔克气呼呼地拿上外套,陪我一同走出实验室。

      “您也许真的不应该再喝那么多酒了。”我跟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的波本威士忌,小声说道。

      “我说过,习惯是很难改变的。”斯塔克有些不以为然,“我可不想在焦虑症的基础上再罹患酒毒性谵妄。”

      “您甚至没有为您的健康努力过,比如早点休息、安排一些规律性的锻炼或者坚持起来吃个早饭什么的,我打赌你一定很长时间没有吃过早餐了。”我跟着他走进了电梯,却没预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于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并不松软的后背上。

      看来我对他疏于锻炼这一点纯粹是误解。

      “小鬼,别得寸进尺,我已经遵照你的命令准备去休息了,你居然还想让我早起陪你吃早餐?”余光里头,我瞧见斯塔克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我从来没有奢——”我摸了摸发红的鼻子,突然意识到'奢望'这个词或许太过厚重,“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您陪我吃饭,以后也不会这样做,我知道您很忙,我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电梯适时地将我送到了我房间所在的楼层,我轻声向他道了句晚安,抱着酒瓶走了出去。

      紧接着,我背后响起了电梯门自动闭合的声音,在它彻底合上之前,我听见了斯塔克也跟着嘟哝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

      令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斯塔克真的戴着他的办公墨镜出现在了他的超豪华开放式厨房里。

      “你起晚了。“见我走进来,他从墨镜下露出他焦糖色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也在,以为会像往常一样一个人随便吃点什么,所以比较随意。”我走向那台价值不菲的咖啡机,将研磨过的咖啡粉装进滤压器,默默盯着那股浓郁醇香的棕色液体流进咖啡壶里,又打开冰箱取出了苹果汁,准备将它倒进咖啡液里。斯塔克一言不发盯着我的举动,好像我在调制一种比他在钯中毒时期喝的叶绿素汁还要诡异的饮料。

      “会好喝的,相信我。“我对他的质疑表示了理解,这个年代的咖啡无非就那几种,咖啡师们的创新能力还不足以钻研出一些可以在取悦味觉的同时又令人耳目一新的配方。

      我将冰块、萃取好的浓缩咖啡和苹果汁依次倒进马克杯里,一杯苹果美式就做好了,我给斯塔克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到他对面,面对眼前一大盘新鲜出炉、淋满枫糖浆的金黄色点心时短暂地愣了一下。

      “华夫饼?”

      “我不认为这样的早餐能称得上随便,这可是全纽约最好的华夫饼。”斯塔克端起咖啡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紧绷的表情柔软下来,“就像这个一样,是你们这些孩子会喜欢的口味。”

      “您说得对,很美味,谢谢您。”在他还想试图对这盘私人定制的松饼夸夸其谈之前,我已经吃掉了其中一块,并将手伸向了第二块。

      “我相信这里没有人会跟你抢吃的。”斯塔克解除了他的全息投影装备,咳嗽了一声,并煞有其事地抬起眼睛环顾了一番四周,最后才将视线落到我身上,“你可以吃慢一点,我可以安排佩珀将九点钟的会议延后,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一群懒惰的员工聚在一起汇报工作进度罢了。”

      我抬起头,眉毛拧成一个困惑的形状。很显然,斯塔克对我有点儿误解。

      长期的忍饥挨饿使我养成了争分夺秒的进食习惯,就算我现在每天都能从冰箱里获得取之不尽的食物,这种待遇仍然无法破坏是我思想上的习惯性结合,习惯的基础建立在大脑的软纤维组织上,我无力改变,即便穿越之后也是如此,何况我相信伊丽莎白·诺兰挨饿的时候远比我要多,这具身体实在太过纤弱,与弗瑞想要的超级士兵相去甚远。因此,我想即便斯塔克花上一天来陪我吃饭,我想我的速度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无论如何,我还是因为他成功噎了一下,斯塔克不得不停下他手头上的公务,给我倒了杯牛奶。

      “我想如果您能够对他们好点,他们或许就不会懈怠办公了,先生。”在艰难地咽下食物后,我平静地说道。

      “这是一项多么有失偏颇的指控!”斯塔克瞪大眼睛,“我认为我对他们已经够好了。”

      “真的吗?”我从玻璃杯后面露出了狐疑的眼睛。

      “我以为我平日说话已经足够难听了,没想到你更是无懈可击。看来佩珀在给我的报告里对你的评估不够客观,你的确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尤其在——礼貌地说出一些容易冒犯别人的话这件事情上。”他冷哼了一声,啜了一口咖啡。

      “我只是不喜欢说违心的话,先生。还有,这得分人,我从来没有冒犯过波茲小姐。”我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牛奶,低声为自己辩解,随即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好奇地问,“您平时还会亲自查看我的报告吗?”

      “当然,我可是你的资助人。”斯塔克放下杯子,语气里夹杂着几分洋洋得意,“说实话,你表现得比我预想中要好,佩珀本来打算让你和低年级的孩子们一起,我否决了她的提议,看来我的决定是明智的,当然,我一向如此。”

      当然,毕竟我在我的宇宙里寒窗苦读十多年才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靠的是发奋图强的精神和毅力,而不是像他一样天赋异禀。

      “噢……我还以为……”

      我略过了他的夸奖——或者自夸,小声嘟哝道。

      “以为什么?”

      “以为您不会在我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因为娜塔莎和波茲小姐都说您这段时间会很忙。”

      斯塔克扬了扬眉毛,“哇哦,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跟罗曼诺夫已经亲密到可以互相叫对方的名字了?”

      “前段时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在附近执行任务,顺道过来看我,并给我带了一些书和衣服,她说虽然先生你肯定会给我准备一大堆衣服,但说实在的,您的品味她很难恭维,而且我一看就不是那种喜欢花里胡哨的风格的女孩。”

      “很显然,罗曼诺夫对我的评价也有失公允,我想高调和花里胡哨之间的区别就像乞力马扎罗山峰和马里亚纳海沟,对吗?”斯塔克摘下了他的全息投影,露出那双好看的眼睛,“另外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叫她娜塔莎?”

      “因为她叫我莉茲。”见他没有打算吃的意思,我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事实上,斯塔克一整个早上似乎并没有吃什么,仅仅只是喝了几口我调制的咖啡,哪怕他宣称那是全纽约最好的华夫饼。

      “如果我也叫你莉茲呢。”

      “什么?”

      我困惑地抬起头,发现斯塔克朝我伸出了手,那只手并未触碰到我,只是尴尬地停在半空。

      “没什么,我想还是仙度瑞拉比较适合你,对吗?”

      波茲小姐的电话来得恰逢其时,斯塔克把手收了回去,重新戴上了他的全息眼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开会去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都没有再见到斯塔克,也许听从了波兹小姐的建议抽空去了一趟公司,也可能待在实验室忙活他的下一套战甲,我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新闻曾坦言,人们信仰宗教,而托尼·斯塔克则把他的实验室和科学技术当成了自己的信仰替代品,这种言论并非夸大其辞或空穴来风。

      即便如此,我仍旧没有去打扰他,而是选择保有一定的距离与他共处一室——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或者将已经完成的功课再做得锦上添花。

      直到晚上,我因为同样的失眠症而再次选择下楼,实验室的灯照常亮着,我朝它的方向踱步靠近,像飞蛾对光束本能的追逐,然后停在了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了斯塔克的声音。

      “贾维斯,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喜欢什么?”

      透过门框上的玻璃,我发现除去桌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威士忌,地板上没有散落一地的空酒瓶,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战甲零件,不由得松了口气。斯塔克依旧背对着我,正专心致志地为新盔甲安装一块芯片,“化妆品、香水?还是昂贵的包包和漂亮的裙子?”

      “考虑到莉茲小姐的年纪和爱好,我认为书和电影票会更为恰当。”

      “她都在看些什么书?”

      “据我所知,小姐目前在读《飘》,她还购置了《简爱》、《大卫·柯波菲尔》、《绿山墙的安妮》等文学小说,以及一些社科类书籍。”

      这番回答把斯塔克逗得乐不可支,显然是认为我把他的那些调侃都听进去了,而我则咽了口唾沫,在心里默默感激贾维斯作为大厦的管家却没有把我将《哈利波特》送给洛基的事情告诉他的主人。

      “哈,无趣的年纪,“斯塔克沉吟片刻,“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喝酒、抽烟、开□□派对……已经是个干过各种荒唐事的浑小子了。”

      “可见无论莉茲小姐的过去有多么糟糕,它也没有让她变成一个荒唐的青少年。”

      “别对你的主人这么指桑骂槐,贾维斯,“斯塔克扔掉手中的工具,忿忿然道,“还有,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喊她莉茲了?”

      “从莉茲小姐来到您的大厦开始,我从她的姓名和姓氏中选择了它,这是一个非常动人的名字,或许有一天您也可以试着这么称呼她。”

      “或许吧,谁知道呢。”斯塔克低低地笑了一声,又重新投入到他的实验工作中去,“好了伙计,现在让我们再来测试一遍这套家伙。“

      我听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转而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模糊之间,一种奇妙的情绪海啸般席卷了我,它使我意识到我已经彻底和灰暗微茫的过去作别,并正式踏入到另一种崭新的人生。

      我没有再去试图将斯塔克拖出他的实验室,我知道习惯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就像我依然无法控制自己进食的速度一样,而斯塔克那些糟糕到不为常人所接受的生活习惯则让我意识到,我同样不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岛。

      但我仍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斯塔克不会再延续以前那种自杀式作息,会将自己从实验室里解放出来,不去造访灯红酒绿的赌场,也不去奔赴那些虚与委蛇的晚宴,而是——到曼哈顿的街头随处走走,感受这座人潮拥挤的城市,享受外头怡人的阳光和空气。就像我期待着自己以后能够像一个正常的、从未经受过饥饿与苦难的普通人一样去享受食物,感受不同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而不仅仅只是将它们塞进肚子里。

      我重新爬上那张红金配色的、被娜塔莎称之为“花里胡哨”却极度柔软舒适的床,将手中已经读了一半的《飘》放到枕边,闭上眼睛,尝试摄取一点睡眠。近期发生的一切如同万花筒里的剪影一般,破碎又美丽,在我沉重的眼皮下旋转而过,我发现我依然无法入眠,但却开始有那么一点,尽管只是那么一点,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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