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赘》第十愿

61、北上京都遇故人

　　茶会过后，裴府的日子仿佛一池被风拂过的静水，漾开几圈涟漪后，复归于深沉的平静。

　　这日，祖母院里的老桂树还剩些残香，混着室内清冽的檀香，萦绕在雕梁画栋之间。

　　二哥裴俞澜与二嫂白宝娇侍立在祖母榻前。

　　白宝娇念叨：“父亲寿辰在即，紧接着又是陛下万寿节，儿媳离家两载，此番理当回京贺寿，以尽孝心。”

　　祖母半阖着眼，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目光缓缓投向一旁静立的裴俞风与叶湘怡，语重心长：“既如此，你们二人便随你二哥二嫂一同北上吧。峤州近来虽表面平静，水下却藏着暗流，出去避避风头，恰是时候。”

　　叶湘怡闻言，面上掠过一丝犹疑：“祖母安排自是周到，只是……家父身体仍需调养，茶园诸事也离不开人……”

　　祖母似是早有所料，未等她说完便温声截断：“你父亲我已派人去接，就安置在府中静心苑，有最好的大夫随时看顾，必比独自在家更妥帖。至于茶园，”她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几位老师傅都是几十年的老人了，经验老道，暂代打理一段时日，出不了差错。”

　　从祖母院中出来，廊下秋风带着凉意，吹得叶湘怡裙袂微扬。
　　她下意识拉住裴俞风的衣袖，黛眉轻蹙，低声道：“我们都走了，卫寻该如何安置？他身份特殊，留在府中怕是不便。”

　　裴俞风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沉吟片刻，眼底思绪翻涌：“抱山书斋远离尘嚣，宋夫子学问渊博，或可托付。我再让穿云暗中跟去照应，你看可好？”

　　叶湘怡思忖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事关重大，我们还是亲自再去拜会一次宋夫子，方能安心。”
　　二人再次拜见宋夫子。

　　听明二人来意后，他捋须而笑，浑浊目光落在略显局促的卫寻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深意：“此子根骨清奇，灵台未蒙尘，留在书斋潜心向学，正是得其所哉。二位放心，教化蒙童，导其向善，本是老夫分内之事。”

　　他言辞恳切，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然而，待裴家马车的轱辘声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尽头，书斋那扇沉重的黑漆木门缓缓合拢。

　　宋夫子转身，面上温和笑意尽数褪去。
　　他步入幽暗的内室，对垂手侍立的心腹弟子沉声吩咐：“寻个时机，用药处理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而此时，官道之上，裴家北上的车队已缓缓启程。
　　叶湘怡与裴俞风同乘一车，身旁是已准备停当的二哥二嫂。

　　叶湘怡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峤州城郭在薄暮中渐次模糊。
　　她不知晓，在她回望的这一刻，抱山书斋偏院那扇亮着昏黄灯火的窗后，一碗掺了剧药的甜羹，正端向那个他们曾苦心安置的少年。

　　车轮滚滚，载着心思各异的四人，一路朝着京都方向迤逦而行。
　　北上的路途因不急着赶路，反倒成了难得的清闲时光。

　　车马辘辘，走走停停，看尽了沿途风光。
　　行至岳州地界时，竟意外地与同样北上的许元澈一行人再度相遇。

　　故人重逢，自然欣喜，两队人马便索性结伴而行，路上也多些照应。
　　叶湘怡心中已明了许元澈苦苦寻找的“山雾散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母亲，然而母亲昔年名号牵扯甚广，疑点重重，她不敢直言，只得在言谈间小心翼翼地遮掩着打探。

　　一次途中休憩，她借着品评山水的话题，故作不经意地问起：“许公子当初是如何得知峤州的这位先生，并决意前去寻访的呢？”

　　许元澈闻言，眼中泛起一丝追忆与神往，他从行囊中取出一本纸张微黄、但保存完好的诗集，珍重地抚过封面：“是机缘巧合，偶得此集。其中诗词清丽脱尘，意境高远，尤其对茶道、山水之感悟，与我心境极为契合。听闻作者曾隐于峤州，这才动了寻访之心，盼能亲聆教诲，一解心中仰慕。”

　　他语带感慨，“只可惜，先生踪迹缥缈，终是难见一面。”

　　叶湘怡看着他手中那本或许承载着母亲过往的诗集，指尖微紧，面上却只能附和着惋惜几句。

　　许元澈又笑道：“京都虽好，但我并不急于前去，天地广阔，还想多走走，多看看这大好河山。”

　　数日后，两队人马在岔路口作别，许元澈策马走向另一条漫游之路，裴家四人则继续北上。

　　车马劳顿一月有余，待抵达京都时，已是盛夏时节。
　　烈日炎炎，蝉鸣聒耳，整个帝都笼罩在一片灼人的暑气与繁华喧嚣之中。

　　他们随着二哥二嫂，住进了气派恢宏的镇国公府。

　　镇国公夫人亲自接待了他们，这位仪态万方的贵妇人目光在扫过叶湘怡时，顿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她很快便用得体的微笑掩饰过去，热情地安排他们住下。

　　叶湘怡初次来到京都，对一切都感到新奇。
　　二嫂林氏便带着她四处游玩。

　　一日在酒楼歇脚，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一出缠绵悱恻的戏曲，曲调哀婉，唱词间尽是“皇伶”、“深宫”、“囚笼”字样。

　　叶湘怡听得入神，却不解其意，低声向二嫂询问这唱的是何事。
　　邻桌的客人听闻，不由嗤笑出声，语带几分炫耀：“小娘子连如今最时兴的《笼中雀》画本子都不知道？讲的可是前朝一桩秘辛！”

　　那人顿时来了兴致，压低声音却也掩不住倾诉的欲望，“说的便是那前朝皇帝与一位绝色皇伶的故事。那伶人自幼陪伴圣驾，情分非比寻常。皇帝是真心爱重，可祖宗家法在上，哪能立一个伶人为后？舍又舍不得，放又不肯放，便只能造了座金笼，将那人牢牢锁在深宫里头。”

　　他啜了口茶，继续唏嘘道：“那正宫皇后岂能容忍？一气之下，暗中助那伶人离了宫。皇帝得知后龙颜大怒，竟将皇后废入冷宫。可等他派人去寻，那心灰意冷的伶人早已在宫外……自尽了。唉，当年何等恩爱，到头来，一个身死，一个心死，成了对生死相隔的怨偶，可叹呐……”

　　叶湘怡凝神听着，这故事倒是稀奇。

　　不久，便到了镇国公寿辰。

　　府中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连当今陛下也特意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贺礼，并传下口谕，说宫中寂寞，希望二嫂能时常进宫陪伴说话。

　　当今陛下乃是从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成长为如今文治武功的一代明君，心思深沉，威仪日重。

　　二嫂接了旨意，笑着拍了拍叶湘怡的肩膀：“陛下如今愈发念旧了。我瞅着机会，说不定能为你求一幅陛下的墨宝题字，那可是天大的脸面。”
　　叶湘怡心中一动，忙道：“我从家中带了些珍藏的陈年普洱，品质尚可，若二嫂觉得合适，或可献给陛下品尝。”

　　白宝娇想了想，眼波流转，笑道：“既如此，我进宫便带你一同去吧，也让你见见世面。”

　　然而，当白宝娇兴冲冲地要拉着叶湘怡出门时，镇国公夫人却温和而坚定地拦下了叶湘怡，对她笑道：“好孩子，且慢一步。我有些体己话想同你说说，让你二嫂自己先去顽吧。”

　　白宝娇闻言，俏皮地朝叶湘怡撇撇嘴，挤了挤眼睛，示意她放宽心，自己先一步离开。

　　叶湘怡心下微疑，却也只能恭顺地应下，随着镇国公夫人走向了内院幽静的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