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赘》第十愿

60、细算账引郎慌张

　　茶会盛况持续了数日，峤州城南的卫家旧宅日日宾客盈门，各地茶商交流品鉴，络绎不绝。

　　裴俞风背后伤势未愈，多数事务交由手下和叶湘怡从旁协助，自己则在静室中修养。

　　这日，叶湘怡正小心翼翼地为裴俞风更换背上的伤药，指尖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破雾得了准许进入静室禀报：“爷，夫人，那位川南来的司崖先生，这几日在各个茶商间走动频繁，言谈间对江南绿茶极为推崇，几乎到了不遗余力宣扬的地步。”

　　裴俞风趴在软枕上，闻言唇角微勾，似是早有预料，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这不就来了么。”

　　他侧过头，对叶湘怡，也像是对侍卫解释，“其实西南之地，并非排斥外来茶叶。只是因本地茶叶出产丰饶，足以自给，加之茶叶若非密封极好，长途跋涉之下极易受潮窜味，损害品质，运费亦是不菲。因此，各地茶叶在此间的流通，向来不算鼎盛。这司崖如此卖力宣扬江南茶，所图定然不小。”

　　他略一沉吟，对侍卫吩咐道：“加派人手，仔细跟着他，看他何时开始接洽售卖，接触的都是哪些人，有无行踪诡秘之处。一有动向，立刻来报。”

　　“是。”侍卫领命而去。

　　叶湘怡为他重新包扎好，仔细系上带子。

　　裴俞风拉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道：“无妨，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你且宽心。”

　　叶湘怡点点头，收拾好药箱，便如往常一样，提着食盒去往偏院给卫寻送饭。

　　然而，她刚踏入那僻静小院，却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站在院中，与坐在石凳上的卫寻说着话——竟是二嫂汝宁郡主！

　　叶湘怡心中一惊，脚步顿住。

　　一是疑惑二嫂如何能找到这处隐蔽院落，二是吃惊她竟似乎与卫寻相识？

　　汝宁郡主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到叶湘怡，脸上并无被撞破的尴尬，反而带着几分得意和好奇，她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湘怡，你可算来了！我那日远远瞧见一个人带着你骑马狂奔出府，那背影就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我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实在好奇，便悄悄打探了一日。” 她指了指不算高的院墙，俏皮地眨眨眼，“你知的，我轻功还过得去，这墙可拦不住我，就进来瞧瞧。没想到，还真是他！”

　　叶湘怡见二嫂性情率真，并无恶意，心下稍安。

　　她本也不打算刻意隐瞒卫寻的存在，只是不欲声张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握住二嫂的手，低声道：“二嫂，此事说来话长，关系复杂。还请你暂且替我保密，莫要与旁人提起。”

　　“放心放心！” 汝宁郡主拍着胸脯保证，一脸“我懂”的表情，“我嘴巴最严了！绝不会给你和三弟添乱。”

　　叶湘怡这才放下食盒，看着卫寻安静地开始用餐。

　　待他吃完，她又细心收拾好碗筷，这才与二嫂一同离开了偏院。

　　府中众人对于四叔裴景明的再次外出云游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知晓那夜惊心动魄真相的，除了当事人，便只有深居简出的裴老夫人，以及隐约猜到几分、却选择沉默的裴俞澜夫妇。

　　裴府上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井然有序与平静。

　　裴俞风身上的杖伤养了三日，虽未痊愈，但已能穿着宽松衣袍见人，不影响日常行走坐卧。

　　茶会开了整整七日，终于圆满落幕。

　　凭借着裴家多年积累的信誉、此次茶会的成功造势，以及那悄然流传开的叶家普洱有奇效的风声，叶家普洱茶名声大噪，许多前来与会的西南茶商都表现出了浓厚兴趣，纷纷下了订单，前景一片大好。

　　就在茶会结束的当晚，那位在会期间颇为活跃的川南茶商司崖，便递了帖子，正式登门拜访裴俞风。

　　暮色初临，裴府花厅内烛影摇曳。司崖端坐在酸枝木圈椅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的纹路。

　　裴俞风执壶斟茶，水声泠泠间忽而抬眼：“司公子这般气度，倒让人想起江南茶会郑会长那位鲜少露面的幼子。”

　　茶雾氤氲中，司崖颔首一笑：“裴公子慧眼。在下本名郑崖，游历在外随了母姓。”

　　他今日褪去了茶会上那身浮华意气，月白直裰衬得他眉目沉静，连执杯的姿态都透着持重。

　　叶湘怡垂眸，听得司崖缓声道：“今日冒昧拜访，是想与二位谈桩生意。”

　　停顿片刻直言道：“西南茶叶自成体系，司崖想求叶家普洱的江南独家代理之权。”

　　“司公子倒是直爽。”叶湘怡指尖轻点案几，“叶家普洱虽好，终究是江南市场的新面孔...”她故意顿住，眼见司崖唇角浮起笃定的笑意。

　　“销路之事郑某一力承担。”司崖前倾半身，烛光在他眼底跃动，“叶家只需点头，届时不但货通江南，更能在茶榜上添个佳话。”

　　茶汤微漾，映出叶湘怡瞥向裴俞风的眼波。

　　她轻叹道：“实不相瞒，茶园地契还押在夫婿家中，我是做不了主的。”
　　话音未落，司崖已起身执礼：“无妨，郑某会在峤州盘桓三日，期间恭候二位消息。”

　　待那抹月白消失在垂花门后，叶湘怡立即揪住裴俞风的袖角：“他当真只要卖茶？”裴俞风反手扣住她的腕子，鼻间逸出冷嗤：“陛下欲开东洋航线的消息，昨日才抵内阁。”

　　“郑崖四处游历，先以代理之名锁死货源，待圣旨颁下，纵使普洱价翻十倍，叶家也只能按契出货。”

　　裴俞风屈指抚平叶湘怡她蹙起的眉峰：“前几日在席上说计划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他指尖顺着她鬓边碎发滑下，揉着叶湘怡细腻嫩滑的脸颊：“既要防他囤积居奇，怎么办呢？”

　　叶湘怡沉思片刻，眸中霎时雪亮：“是了！他不必一次性付清货款，我们也能随销路水涨船高...”

　　话音未落，整个人埋进裴俞风怀中，继续道：“代理茶叶的话，可以不用他全款付清，但条件就是附加签订一个按照销量标准的分成比例，这样司崖前期不必担心投入过高，也能更愿意茶叶卖的好，共赢。”

　　裴俞风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我原想让他先试销一批，打开思路后再和司崖沟通进一步合作事宜，倒不如夫人思虑周全。”

　　“吃亏吃出来的聪明罢了。”叶湘怡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裴俞风怀中。

　　晨曦初透，叶湘怡已命人在水榭备好茶席。
　　司崖踏着露珠而来，袍角绣的银竹在晨光里格外挺拔。

　　叶湘怡将契纸推过石案，新墨写就的条款清楚明晰：“销量满五千斤后抽三成利，郑公子看可还公道？”
　　司崖按上朱砂手印，忽而轻笑：“夫人这手账算得妙。”

　　他挥毫落款，笔锋遒劲：“那在下便返回家中，等待年末普洱新茶的好消息了。”

　　此后几日，茶会方才圆满落幕。
　　叶湘怡的算珠声从拂响至夜深。

　　西南茶商的契书在紫檀匣中堆成小山，叶湘怡拂去去掌心的墨渍对账册嫣然一笑。

　　零零总总算下来，定金和尾款全都算上，这笔生意做成，竟有三十万两银子的收益。

　　除去开支，也能净收将近十万两。

　　暮鼓声中，裴俞风带着一身酒气跨进院门。

　　这几日茶会收尾，各处迎来送太过繁忙，他已经连续好几日早出晚归，好不容易忙完得了闲，一溜烟的回了家。

　　他挥手屏退要通传的小厮，隔着湘帘见烛光勾勒出妻子纤柔的侧影。
　　她正俯身拨弄算盘，珊瑚簪子斜斜坠在鬓边。

　　叶湘怡每日都等他回来再休息，但还是太晚了裴俞风舍不得她如此挨着，总是叮嘱她自己先睡下即可。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心有顾忌，总是守着本分等他回来。
　　如此想着，他正准备走近抱住叶湘怡，却听见叶湘怡的嗓音揉碎在珠算的清脆声响里。

　　“......若是生意顺利，三年必能还清欠裴家债务。”
　　春桃惊讶：“这般快？”

　　却见她家主子的指尖抚过账册边角：“他待我愈是体贴，这债便愈像根刺扎在心上。心中总觉得不太安稳，还是要早些还上的好。”

　　话音未落，帘外突然传来玉珏锵然坠地的脆响。

　　裴俞风沉着脸闯进来，浓重的酒气混着茶香瞬间裹住满室。

　　叶湘怡还未开口，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账册哗啦啦散落满地。

　　“俞风？”她在颠簸中攥住裴俞风衣襟，不等她问怎么进来了也没人通传一声？转眼间却被轻轻掷在锦衾间。

　　带着醉意的身躯如山倾覆，却小心地用肘支开半寸距离。
　　“怎么不开心了呀？”

　　温热的鼻息喷在她颈间，没有其他的动作，闷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你怎么总是惦记着还钱？”

　　“因为我欠着你的钱啊，欠钱就是该还嘛。”
　　裴俞风闭眼问：“你是不是还完债就要走？”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原因，平日里冷硬的人现在说起话来却格外柔软，小心翼翼地带着点试探。

　　叶湘怡一时之间没有搞明白裴俞风的意思，反问道：“我还完债你就让我离开了吗？”

　　裴俞风不知道是真醉了还是借着酒劲开始咬住叶湘怡耳垂哼哼：“我不让你走，你是我的为什么要走？”
　　酒意蒸得这声呜咽又黏又软，仿佛幼兽蜷缩着露出肚皮。

　　叶湘怡拍着裴俞风的肩膀，哄慰道：“不走不走。”
　　得到承诺的醉鬼满意地偏头啄吻，旋即沉入梦乡。

　　叶湘怡费力钻出怀抱，知道他这是真的醉了。

　　吩咐春桃准备醒酒汤时，却瞥见铜镜里自己泛红的耳廓。
　　她拍拍脸颊，深深呼吸平缓自己怦怦乱跳的心，用温水绞了帕子替他净面。

　　烛光下这张褪去凌厉的睡颜让她心尖发软——不过弱冠之年，却要撑起裴家百年基业。

　　抬手拂去他眉间紧蹙，落下一吻，这才转身走向浴房。
　　榻上之人倏然睁眼，眼神格外清明。

　　指尖抚过额间残存的温热，唇角扬起得逞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