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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庭燎引元日开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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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夜,二人复回平康坊,欲拜访孟时。
原茂掩了小朱门,向着那‘两条街后的孟府’去,雨烟在后跟着。
孟府门前,堆松柏枝叶,火焰窜起丈高,火光映得人脸如醉,孟府零星人搬了凳子坐着,望新火盼新年。
明洋朝着孟时道:“孟郎君,那雨娘子真真好看,我在京城见过许多世家小姐,未及雨娘子分毫!那原郎君倒是也相配。”
明洋洋洋得意,拿树枝扒拉着那堆枝叶,火苗又丝丝窜出。
孟时瞥一眼明洋,对自己这个婢女没有办法,坐回凳子上,按按自己的腿,似是要挽回些颜面,道:“可惜了,玉之家是经商的。”
明洋这就站不住了,回头愤愤道:“孟郎君,你变了,你之前还说万民皆民呢,况且那二位看着就是大家里出来的,善良有教养。”
孟时撑着头笑笑,问:“你又如何得知,别说又是你猜的。”
明洋拿着焦黑树枝比划道:“我猜,孟郎君你定未注意,原郎君头上玉冠可值钱,并且,雨娘子头上红宝钗金贵。”
“当然,这只是雨娘子最不值得说的好处。”
孟时乍一听这些东西,确是未曾看见过,他有些被明洋逗笑,问:“你怎看得如此清楚?”
明洋扫扫手臂:“是孟郎君你让我有点眼力见的,我可是记下了!”
孟时又笑,将欲开口间瞥见街道转角冒出两个人影,似是方才话中二人,待能看清些,忙领着明洋去迎接。
原茂拱手道:“有劳平然相迎。”
“哪里哪里。”孟时也拱手,将二人引到孟府门口,“玉之,雨小娘子,请坐吧。”
明洋已帮二人搬了椅子来,二人坐下,看着庭前枝叶猛燃,闻见空气中尽是草木香。
孟时这才细细看了二人头饰,原郎君周身贵气,腰间玉坠莹润,那雨小娘子头上竟然真的只有红宝钗,腕间铜镯精致,火边泛华光。
他看尽别过眼去,心中纠结东西再落一半。
“雨娘子,这火大吗,不够的话我给你翻翻。”明洋贴着雨烟,移不开视线。
雨烟回笑:“不用了,这样挺好。”
明洋不想坐在孟时旁边,于是坐到了雨烟与原茂中间,孟时抬起的手凝滞在空中,明洋眼中已无他身。
——都说了让她有点眼力见。
明洋拉着雨烟聊东聊西,四下安静,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从孟府门口走出,孟时率先注意到,众人起身,孟时问候道:“祖父万福。”
二人行礼,原茂道:“孟公金安。”
而后孟公旁的小厮似要上前,被孟公扬手挡下,原茂不知是否是礼仪有差错,孟公却无甚在意,笑道:“这位是原郎吧,新入平康坊,一切可适宜?”
原茂回:“平康坊最是京城宜适之地,劳孟公关心。”
孟公看着原茂又笑,坐到原茂旁的椅子上,示意众人坐下。
原茂又闻:“原郎可是为科举而来?”
原茂恭敬回道:“正是,自江南赴京城应试。”
“哈哈哈,而今时局,你道如何?”
原茂闻孟公此言,一是为检验自己学识,二是为策论方略。是自己道将要省试,这长者便生考验之心?
他旋即回道:“晚生自江南北上,途见农田荒废,饥民附贼。《尚书》道:民惟邦本。而今民贱,又与《孟子》中‘民为贵,社稷次之。’相悖。”
孟公闻言收敛笑意,似愠色道:“《孟子》中下一句可是‘君为轻’,你如今在京城,也敢引此言?”
原茂暗窥孟公神色,仍道:“君主判轻贵,不如纳谏如流。”
孟公忽展露笑颜,拍了拍椅子扶手,坐直些,又问:“于民,该如何?”
“晚生闻古之王者,以百姓为天,天倾则覆,民怨则危。士农工商四民:商通货殖,不夺农时;工造器用,不耗民力,方为佳。”
孟公欣赏地看向原茂,往后又聊了些诗论,夜色晚,孟公向孟时道:“阿时,原郎初到长安,你是友人,多关照些。”
孟时起身应下,暗瞧祖父神色。
雨烟一道听着原茂与那老者相谈,一道与明洋言语。那老者气运佳,面善,瞧着是个好人。
她探看与原茂的气运线,发现那光线仍是连着,明明今月气运该还完了才对。
火堆渐渐飞燃为烬,明洋扒拉着那堆星点火光,最后一些热量也消散。
雨烟起身道:“孟郎君,夜色已晚,我们二人先行回去。”
原茂闻声站起,走到雨烟身边,向着孟时揖手告别。
孟时也揖手,明洋不舍地望着离去的两个身影,突又起心,跟上去,扒在转角墙后远望,她看见原郎君牵起雨娘子的手,满意地回了原府。
“明洋,你笑什么?”孟时疑惑,明洋闭眼止住孟时问,“孟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他们?”
孟时无奈摇头。
两条街后,雨烟与原茂回到了院子,月光莹莹洒落,原茂牵着雨烟两只手,不愿放开。
他道:“今夜守岁,外面凉,我们一起去东厢吧。”
“东厢,不是你的屋子吗?”
“是啊。”原茂边说边倒退,拉着雨烟向东厢去。
她前进,他倒退,雨烟觉着眼前一幕似曾相识,是四月立夏那会儿吧,立夏清凉夜,他也是这样,只是现在,两手相牵,手心相贴。
那时悲观地想,自己灵鱼身份若被发现,他再也不会上前,可偏偏是他拉住了自己的手,将自己牵出那幽静蓝海。
情如海,广袤而辽阔,涌到岸上的只一层,却道尽湛海。
石板路旁竹叶轻摇,红花微晃,凉风拂过衣角,扬起青色披帛,衣裙团花纹样被东厢门前灯火照亮,染上橘黄。
四下寒凉,一点点白色飞舞,是雪吧,白色的雪也被灯火照亮,就在这冬夜纷纷扬扬落下。
原茂眼中皆是情,雪意掩不住,梨涡显笑意,雨烟面对着他,只觉时间实在是太慢,可恍已经年。
在没遇见他前,自己活的那几百年,是否太平淡,往后若无他,不当是一梦皆空,怕是无聊。
是梦吗,是几百年的梦吗?雪还在落下。
踏入房间,淡淡檀木蜜香勾绘思绪,她与他,都知这不是梦,也不该是梦,在现实中沉溺,该是清醒的。
原茂环抱着雨烟在床边坐下,雨烟想,二尺一寸,现在环在自己腰际的手,也知道二尺一寸是多长吗。
她拿起青色帛子,细细抚着上头的银线纹式,原茂的手覆上她手背,道:“元日要穿新衣的,今日落雪,想是又要冷些,明日我再帮你挑些新首饰才是。”
雨烟问:“你为何想买给我这么多东西,现在这样不好吗?”
原茂挠着她手心,雨烟听见耳后传来浅笑声,他道:“不够,天下东西都能配你,可你只能有我一个人,我自是要将宝物都揽到你身边。”
他片刻后又道:“当然,我爱慕你,只爱慕你一人,再无其他人,再无。”
雨烟的手被握紧,十指相扣,颈间落下密吻,可身后人吻复停下,滚烫额头靠着自己的肩,松软头发贴到自己脖颈,有些痒痒的,她第一次听见他沉沉呼吸。
“为什么?”雨烟悄声。
“不合规矩,我不配的。”他道。
“因此?”
“舍不得。”
雨烟低头,是十指紧扣的手,东厢只余沉沉心跳声,穿过除夜,接下洁白,交织出年月。
二人褪外衣,躺在软床,守岁守岁,就这样静静睡去也不会有人叫醒的,原茂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将她抱得紧些。
雪夜何方暖意,只入怀。
日光又至,雨烟摸了摸发现身边没有人,再睁眼看见原茂朝着自己走来,他的脸侧靠在床沿,道:“新衣裳我已拿回来,还有首饰,我也买了。”
雨烟坐起身,原茂拿来了衣裳,服侍她穿上,花锦纹青袖红衫,天宝纹样红裙,配一条杏色卷草纹帔子,领边色彩呼应,纹样不显繁饰。
雨烟在原茂面前转一圈问:“好看吗?”
原茂立马接下道:“定是好看的。”
坐在铜镜前,原茂将两只蝴蝶蔓草簪佩到她头上,与另一边的红宝兰花钗相呼应,而后他转身又拿出一朵红瓣黄蕊的花,佩到钗旁。
待雨烟施粉黛,原茂自请要帮她画花钿。
他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原茂拿了十几年的毛笔,手一直都稳,如今拿起花钿小笔,倒开始发颤。
雨烟轻笑,道:“那便画水滴吧。”
她转过身,看着原茂将下手又不及,眸光流转,垂眼笑着吐出一句:“呆子。”
原茂本绷着脸,如今听到这两个字也忽的笑出声来,他左手轻轻托着雨烟下巴,终于绘好花钿。
雨烟觉着眉心冰凉带些痒,转身对着铜镜细看,确是无可挑剔。
“怎么样,还行吧,我们去吃早膳吧。”
走出房间,晨风清爽,原茂给雨烟披上披风,云诗院一片净白,夹杂着青草花香,走出院门,对街两熟悉身影。
视线相交,明洋戳了戳孟时后背,问:“孟郎君,你们不会是约好的吧。”
“约好什么?”孟时转头看见院门口两个人,“巧合吧。”
原茂心道怎又相见,可礼在前,还是迎上去,揖手,假道:“又与平然相见,幸会。”
孟时不知自己为何第一眼瞟到了雨小娘子,钗子簪子红花,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两句,收眼揖手道:“玉之,幸会,今日元日,不,不如一起吃早膳吧。”
对方邀约,原茂自然是应下。
顺着被早晨行人踏出的雪路而行,孟时转身,才发现明洋又贴着雨小娘子去了,每次四人同行,他就失了婢女,无奈。
早市人语喧喧,屋顶皆白,屋脊兽露首,满街蒸笼白汽,元日当食汤中牢丸。
四碗牢丸见空,肚中暖饱。
而后行于街道,见万邦来朝,使臣着簇新衣,佩金银、玉佩,行之悦耳。皇宫灯火通明,映着白雪橙黄,恍如一座火城,御林军巡逻城中,尽显庄严肃穆,道尽长安盛况。
“今年可惜了。”孟时冷不丁来一句,原茂好奇问,“可惜什么?”
“据说今年,皇帝并不准备大赦天下……”
至元日夜,白雪压尽长安城,皇宫门外未立金鸡竿,真无大赦。
三十七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