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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暑气渐消,一叶知秋。

      当晨露还凝在竹篱笆的尖上时,金镶玉已经在院子里劈完了今天的柴火。她抡斧头的架势还带着几分当年在龙门客栈的利落,只是臂膀转动间少了些凌厉,多了分沉稳。木柴裂开的脆响里,李素萍推开书房的窗,手里还捏着本《论语》,窗纸上映出她水蓝色的衣袂:“仔细些,别伤了手。”

      金镶玉直起身,往窗台上抛了个媚眼,那眼神里的风情裹着化不开的温柔:“放心叭阿萍,这点劳力我还是能担得起的。”她放下斧头,从井边提了桶水,往廊下的兰花浇去——这些娇贵的花草,从前她是断不会养的,可如今却成了她每日的功课,只因为李素萍说,兰草的香气最宜静心。

      早饭是两碗阳春面,一碗红艳艳还浮着红油,另一碗则清淡,都卧着溏心蛋,撒着翠绿的葱花。李素萍要赶在辰时去万松书院,金镶玉便替她把书卷往布包里塞,指尖触到书脊上凹凸的刻痕细细摩挲,“阿萍你路上小心一些,我等你回来。”

      “今日教《史籀篇》大篆,怕是要晚些回。”李素萍系好布包,接过金镶玉递来的油纸包,里面是刚烤好的芝麻饼,“你别等我,自己先吃午饭。”

      金镶玉替她理了理衣襟,指尖划过她颈间的珠链,“书院后墙的红月季开的茂盛,回来时摘两枝?”她故意逗她,明知李素萍最是爱惜花草,从不肯随意攀折。

      果然,李素萍嗔了句“就你淘气”,脚步却轻快了些。金镶玉倚着门框看她走远,水蓝长衫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渐渐拉长,像一行写在晨光里的诗。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她忽然想起龙门客栈的黄天风沙,那时的风总带着刀光剑影,哪像如今,只卷得繁花香满院。

      午后的时光,金镶玉总爱坐在葡萄架下擦那把泛着寒光的六棱峨眉刺,当年它饮过血,也护过命,如今却成了扎水果的玩意儿,她擦得仔细,刺刃映出她鬓角的卷发。耳边是吆喝声被风送过来,小巷里挑着担子卖菜的农人,大街上摊贩们的叫卖,混着书院方向隐约传来的读书声交杂在一起,倒比当年客栈里的猜拳行令好听得多。

      金镶玉听着,抿嘴一笑,看了眼天色起身往灶房去。阿萍应该快要回来了,得去把米蒸上。

      暮色漫进院子时,李素萍回来了,手里果然捧着两枝红月季,艳丽得像揉碎的晚霞。“路过后墙王婶家的菜园,她硬塞给我的。”她脸上带着红晕,许是走得急了,“今日学生们写《泰山刻石》,写得极好。”

      金镶玉接过花枝,往青瓷瓶里插,鼻尖蹭到她发间的墨香。“我炖了莲子羹,解乏。”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柜里摸出个小匣子,“前几日徽州的分掌柜给我寄来的,送了块上好的墨,说是松烟,你看看合用不?”

      李素萍打开匣子,墨锭上的云纹在灯下泛着光泽。她抬头时,正撞见金镶玉眼里的笑意,那笑意里少了几分妩媚风情,更多的是如今沉淀着岁月的温柔。“好。”她点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墨锭,“你帮我磨墨,我再用。”

      “李夫子怎么现在收人礼物还要麻烦人家~”金镶玉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李素萍无奈得看了她一眼,抿嘴轻笑,“真不麻烦你,你又不乐意了。”

      月光爬上窗台时,两人正凑在灯下看书。李素萍读《世说新语》,金镶玉便听着,偶尔插句嘴,把书里的典故编成江湖趣闻。夜风穿过葡萄架,送来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得气氛格外安稳。

      金镶玉打了个哈欠,靠在李素萍肩上。“明日想吃你做的荠菜馄饨。”她的声音带着睡意,像只慵懒的猫。
      李素萍合上书,替她拢了拢披肩,鼻尖是她发间的瑰香裹着淡淡冷梅清香。“好,明儿一早就去采。”金镶玉忽然精神了一瞬,起身看着她,“啊,家里没有了嘛…你大早上还要去采,不吃了。”李素萍一愣,笑着抚上了眼前人的脸颊,“明日没有课,可以去采的,你与我一起去?嗯?”她轻声说,金镶玉小脸又挂上明艳的笑,“好~”说完又靠回李素萍的肩头,望向窗外的月亮。

      她在大漠见过最圆的月,却不及此刻,身边人眼底的月光温柔。

      江湖路漫漫,如今恩怨已了,她只想守着这方小院,守着灯下读书的人,看春去秋来,等花开花落。毕竟,最好的江湖,从来不在刀光剑影里,而在一粥一饭,一朝一夕间。

      秋意渐浓时,万松书院的窗棂总亮到深夜。李素萍案头的油灯换了新的灯芯,照亮摊开的《策论精选》,红笔在祝英台的文章上圈点不停。“此处论民生,当引《礼记·王制》‘量地远近,兴事任力’,方能显见根基。”她声音里带着倦意,却依旧清亮,指尖点过卷上的墨迹,“你笔锋锐如剑,只是需得再添几分温润,方合圣贤之道。”

      祝英台捧着卷子的手微微发颤,青布长衫被照的灰暗,却掩不住眼里的光:“夫子教诲,英台记下了。”她偷瞄一眼窗外,金镶玉正提着食盒站在廊下,竹篮里飘出桂花糕的甜香——金姐姐定是怕萍姐姐饿了,特意送来的。

      这些日子,金镶玉总往书院跑。有时是送件浆洗好的披帛,有时是拎着刚炖好的银耳羹,见着学子们总笑着颔首,从不多言打扰。唯有祝英台,她总多瞧两眼,一边叫着金姐姐,一边热情地招待。

      秋闱放榜那日,金镶玉陪着李素萍挤在人群里。红榜前人头攒动,李素萍攥着金镶玉红帕子的手沁出细汗,忽然听见祝英台一声清亮的“中了”,抬眼便见榜首那“祝英台”三个字,墨迹淋漓,像团跳跃的火。

      “萍姐姐金姐姐!我中了!小九中了!”祝英台转身扑过来,眼里的泪混着笑,沾湿了鬓角。李素萍伸手替她拭泪,指尖也在发颤,金镶玉站在一旁,拍了拍祝英台的脑门:“好本事小九!有出息!”

      冬去春来,万松书院的梅花落了又开。祝英台的课业越发精进,李素萍便把家里的藏书都搬了出来,从《史记》到《通典》,堆得案头像座小山。金镶玉看她夜夜伏案,便在睡前煮了两碗热牛乳,“给你还有你的萍姐姐补补,别熬坏了身子。”她对祝英台说,语气里的关切,倒像是对自家孩子。

      春闱放榜时,祝英台的名字依旧在最上头。消息传到小院时,李素萍正在给兰草换盆,瓷盆落地的脆响里,她忽然红了眼眶。金镶玉从身后扶住她,指尖擦过她眼角:“该笑才是,你教出的好妹妹。”

      几日后的清晨,祝英台来了。她换了身新裁的宝蓝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枚凤羽纹样的半块白玉,见了金镶玉在晾衣绳上晒的床单,忙上前帮忙:“金姐姐,我来帮你。”

      金镶玉笑着打趣,“哪儿能让我们祝贡士为奴家打杂。”祝英台一下脸色通红,“怎么…怎么不能了,我就算是贡士,该帮姐姐还是要帮姐姐的!”金镶玉笑笑,转身往灶房去,“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烤包子,你路上带着。”

      堂屋里,李素萍正往锦盒里放东西。那是她父亲留下的砚台,石质细腻,刻着“守正出奇”四个字。“此去京城,山高水远。”她把锦盒递过去,声音有些哽咽,“朝堂不比书院,凡事需得三思,既要有锋芒,更要懂圆融。”

      祝英台接过锦盒,指尖触到李素萍微凉的手,忽然跪地磕了个头:“萍姐姐授业之恩,英台没齿难忘。”她抬起头,眼里的光比春闱榜单上的名字更亮,“待英台从京城回来,一定再来拜见恩师。”

      金镶玉端着烤包子出来时,正见李素萍扶起她,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交叠。她把油纸包塞进祝英台手里:“路上小心,若遇着难处,去城里寻龙门客栈。我已经安排好苏州淮安还有济州与津门的分栈护你。”她认真的嘱咐着祝英台,临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等你好消息。”

      送祝英台到护城河岸时,春风卷起她的衣袂。“萍姐姐,金姐姐,英台走了!”她回头挥挥手,宝蓝色的身影渐渐汇入远处的晨光里,像一滴墨落进春水里,晕开无限可能。

      李素萍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轻轻叹了口气。金镶玉握住她的手,指尖暖烘烘的:“放心,这孩子跟你一样,心里揣着日月呢。”

      柳树随风飘扬,连带着桃花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粉雪。李素萍低头,看见金镶玉掌心的薄茧,她忽然笑了,眼里的泪还没干,却亮得像春阳:“是啊,我们等着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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