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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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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翻涌着吞噬最后一缕月光时,廊下的铜铃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叮当作响。金镶玉望着李素萍绷紧的下颌线,喉间像是卡着块烧红的炭,发颤的指尖将衣角攥得发皱。“阿萍……”她刚开口,就被对方骤然回头的目光刺得说不下去——那双曾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拒人千里的冰霜。
“我说了,你走吧。”李素萍的声音裹着夜风,混着竹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袖中的双拳死死紧握着,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忽有凉意自檐角漫开。起初是几片星子般的雨丝,斜斜掠过黑瓦白墙,在青石板上洇出淡墨痕。可渐渐天际忽然裂开银蛇,惊雷碾过云层,雨势如倾壶之水轰然坠下——庭院中的陶缸瞬间浮起涟漪,廊下灯笼在雨幕里晃出暖黄光晕,将飞檐斗拱的剪影浸得半湿。
金镶玉踉跄着后退半步,婚书边角在雨丝中渐渐洇湿,滚烫的泪水砸在纸面上,晕开“李凤鸣印”鲜红章印,水滴砸落的脆响混着李素萍冰冷的驱赶,将她的心扯得生疼。
“好......”她沙哑地笑出声,笑声被雨声撕成碎片。最后深深看了眼那道单薄的背影,慢慢蹲下捡起那张早已湿透的红纸,转身踏入雨幕。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衣衫,发间银簪滑落坠入积水,泛起的涟漪很快被暴雨砸得粉碎,她攥着皱成一团的婚书渐行渐远,直到身影消失在门槛转角…
雨帘将庭院锁成墨色牢笼,李素萍再也撑不住,扶着廊柱借力站稳,她望着金镶玉离开的方向,指尖不停的抖动,连带着清瘦的背脊一块颤抖,泪水决堤般顺着她的下颚划过,一点一滴融进蜿蜒水流,消散在这庭院烟雨中。
书房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黑暗瞬间将她吞没。李素萍跌坐在竹椅上,膝头撞在桌角的闷响惊不破雨声。她下意识伸手摸索桌面,指尖却触到湿润的砚台——墨汁在砚池里微微晃动,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分明是不久前才磨好的。
记忆突然翻涌,金镶玉总爱倚在门框边看她写字,眉眼带笑地调侃“我们阿萍写字的样子真好看~”,末了还会伸手替她研墨,手腕上的银镯撞在砚台发出清脆声响,时而用竹扇给她扇风驱热,时而用红绢帮擦拭额角薄汗……而此刻砚台尚温,人却已消失在雨幕深处。
李素萍蜷起手指死死按住心口,压抑的抽泣混着雨声溢出喉咙。她摸到案角那本游记,展开时却摸到一抹粘稠的湿润——那是之前被金镶玉撕开的游记,她也知道她为何会撕…无非是探查后知晓了原来自己手上的伤是凤鸣所为,手上下意识翻涌的怒意比脑子快了几分。
她借着微弱月光,将游记上的粘稠痕迹看清,原来是用了碎纸片与浆糊将那页撕边给粘连在一起,指尖摩挲着那歪歪扭扭又笨拙的补书痕迹,脑海中不禁浮现金镶玉趁自己不在时,那张明艳俏丽的小脸埋头在桌边认真修补的模样。
窗外惊雷炸响,李素萍突然将脸埋进臂弯,将那本游记狠狠按在心口,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晕开,也晕开了心口那道名为金镶玉的疤。
雷声轰隆着碾过天际,窗棂被暴雨拍打得咯咯作响。李素萍蜷缩在椅子里,眼神空洞无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砚台边缘的刻纹,冰凉的触感好似金镶玉身上的银器,好似这样心里才能有一份安宁。墨香混着潮湿的水汽在屋内弥漫,砚池里的墨汁早已凝结成块,却仍固执地保留着最后一丝温度。
一道闪电劈开夜空,苍白的光瞬间照亮书房每个角落。李素萍望着墙上晃动的竹影,恍惚看见金镶玉举着油纸伞站在雨里,嘴角挂着她熟悉的张扬坏笑,捏着红绢单手叉腰说:“阿萍,又下雨了!在临安呆的这大半年把我在大漠呆着二十几年的雨都下完了!潮乎乎的,又湿又黏……不过没关系!~你在这里我以后慢慢习惯就适应了呢~”
可雷光转瞬即逝,黑暗重新将她吞噬,只剩雨打芭蕉的碎响,一下下敲在空荡荡的心上。暴雨愈发肆虐,屋檐垂下的水帘如白练般倾泻,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倒映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极了被揉碎的残梦。
惊雷再次炸响的刹那,黑影从雨幕中无声浮现。李素萍被吓得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直到看清云栖苍白的小脸,发丝衣袖还在滴水,湿透的衣襟紧贴着身躯,连抱拳的指节都因寒冷泛着青白。
“李姑娘。”云栖喉间哽咽,眼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栈主她..."话音未落,一阵更急的雷声碾过天际,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李素萍的裙角,"我从小就跟着她,行走江湖到如今从没见她这样失魂落魄,伤心难过过。栈主…栈主她在门外不走,在雨里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还喝了很多酒,混着雨水呛得直咳,嘴里念着全是您的名字…属下劝不动她…您,您去看看她吧。”
李素萍心口一痛,在听到云栖的话时早已瞪大双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等云栖起身,她已经踉跄着冲出书房,拿起一旁的油纸伞冲向庭院雨幕,迎面而来的冰凉雨水瞬间浇遍了她月白长衫的衣摆与靛蓝滚边的前襟,却都不及心口泛起的酸涩寒意。
暴雨如注,金镶玉失魂落魄地蹲在李素萍家院角,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早已失去往日明艳张扬的模样,此刻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猩红裙摆沾满泥水,被雨水浸透后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她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孤零零地瑟缩在墙角,任由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
金镶玉眼神空洞而茫然,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阿萍……阿萍……”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记忆中李素萍决绝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反复剜着她的心。“你走吧。”“我求求你,你走吧。”那些话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每重复一次,胸口就泛起一阵钝痛。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盯着紧闭的院门,仿佛只要看得够久,李素萍就会改变主意,重新出现在她面前。雷声轰鸣,闪电划破夜空,雨势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可她感受不到寒冷,满心只有被李素萍拒绝的痛苦。雨水冲刷着她手中皱巴巴的婚书,墨迹渐渐晕染,鲜红的印章也变得模糊,就如同她摇摇欲坠、破碎不堪的希望。
她蜷缩在墙边,暴雨顺着青瓦如瀑布般倾泻,屋檐的滴水不断砸在她单薄的背上,发间唯一的锥形银簪歪斜着,随着耳垂银环一起,在雨帘里徒劳地晃荡。
她攥紧被雨打湿的衣角,冰冷的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混着脸上的水痕蜿蜒而下,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平日里红艳夺目的衣裙被雨水冲刷打平,紧紧的黏在身上,雷声碾过暗沉的天际,震得她浑身发颤,恍惚间竟想起那三日的温存画面,李素萍极致的温柔,与此刻彻骨的寒意形成刺痛的反差。
雨幕愈发汹涌,巷子里的积水漫过她的脚踝,裹挟着枯枝败叶打旋。金镶玉将头埋进膝盖,呜咽声混着雨声碎在风里,那个恣意江湖风情万种的龙门客栈栈主,此刻不过是被命运弃于雨巷的残花。
金镶玉带着醉意的呜咽混着雨声在喉间破碎,忽地头顶的雨柱突然停落,一双磨旧的水蓝绣鞋与月白衣摆闯入眼帘。
她尽力聚焦瞳孔的视线,只见雨水顺着那鞋尖缀着的一绺水蓝丝穗蜿蜒而下,在积水中荡开细小涟漪。
金镶玉机械地仰头,脖颈因过度僵硬发出细微的声响。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珠砸在她仰起的脸上,顺着睫毛、鼻梁、下颌线肆意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就在这混沌的雨幕中,她看见月色光晕破开雨帘——李素萍撑着一柄素白油纸伞,正立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