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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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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开七月的暑气时,万松书院的铜铃骤然震颤。青瓦下顿时响起窸窣声浪,象牙白的纸页在风里翻涌如浪,束发少年少女们攥着手里的书箱冲出檐角,靴子叩响青石阶的脆响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
有人勾着同窗肩膀往膳堂跑,银勺碰击瓷碗的叮当声混着新蒸米香扑面而来;有人摇着湘妃竹扇,与二三好友笑闹着往市集方向去,折扇上未干的墨香在热浪里洇开;还有书生将书卷妥帖收入竹箱,指尖轻抚过《论语》烫金的书脊,转身对候在月洞门外的书童挑眉:"今日该去醉仙居听评弹了。"蝉鸣愈发热烈,把满院青春的喧嚣,酿成了夏日独有的清甜。
李素萍抱着篆书教材踏出书院门槛,热浪裹着蝉鸣扑面而来。抬眼便见雨肖立在树荫下,藕荷色油纸伞在她手中轻轻摇晃,伞面上的彩蝶被晒得微微发皱。
“可算等到你了!”雨肖快步迎上来,将另一把靛青竹骨伞塞进她怀里,伞面恰好挡住斜射的日光,“再不下堂,我的伞都要被晒化咯。”
李素萍指尖触到微凉的伞柄,怔了怔:“这么热的天还专程来等,是不是有急事?”她瞥见雨肖鬓边的发丝沾着薄汗,鹅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翻飞。
雨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凑近:“今天是我生辰!饭菜我都备好了——就等你这个大忙人赏脸啦!”
李素萍先是怔在原地,待明白过来后,眉眼弯成温柔的月牙,轻声应了句“好”。两人并肩往街巷走去,蝉鸣声里,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略带歉意道:“瞧我这记性,竟没提前备下礼物。”
雨肖眉眼含笑,抬手轻轻摆了摆,鬓边簪子随着动作轻晃:“李夫子肯拨冗赴约,便是最好的礼物了,可别再提这些生分话。” 闻言,李素萍忍不住莞尔,指尖轻点对方肩头:“就你会贫嘴。”
斜阳为她们的身影镀上金边,两把油纸伞轻轻相靠,伴着细碎的笑语,一路朝着飘着墨香的书坊而去。
云栖伏在黛色瓦当间,蝉蜕从她耳畔簌簌掉落。眼见李素萍接过雨肖的伞,两人并肩踏入巷尾影里,她攥着腰间剑的指节骤然发白。掌心沁出的冷汗洇湿了青瓦缝隙里的苔藓,记忆里那个下雨天栈主冷着脸和这位姑娘互呛的模样,此刻在她眼前不断闪现。
"这下糟了......"她咬住下唇,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脸上皱成一团十分焦急。上次这位书坊老板亲自来给老板娘送书,结果栈主和敫姑娘刚好撑着伞来了,还看到了老板娘给她擦头发的场景,气得栈主当时恨不得用眼神杀了这个书坊老板,如今李姑娘竟同那冤家说说笑笑地走了,等栈主知道这消息,怕是又要开始生气了…到时候谁都不好过——云栖蹲立在屋檐上,又是挠头又是搓脸的,心中很是纠结:这烫手的消息,究竟该如何禀报才好啊…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金镶玉鬓角的卷发,她将最后一碟油亮喷香的孜然羊肉摆上八仙餐桌,拍了拍围裙上的面粉,叉腰打量着满桌菜肴。铜锅里的大盘鸡咕嘟作响,红油裹着土豆块翻涌,清蒸鲈鱼和油焖大虾冒着热气,晾在窗边的馕饼还带着炭火的焦香,几碟腌黄瓜与酸白菜错落摆放,给满桌浓墨重彩的大漠风味添了抹清爽。
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瞥向墙上挂着的铜漏,见水流已漫过午时三刻的刻度,嘴角不自觉扬起弧度:“阿萍应该下堂了,等她回来就可以一起吃了~”她双手叉腰,绛紫色衣袖随着微风飘动,耳尖却不自觉地朝着门外方向支棱,像是在捕捉那熟悉的脚步声。
铜漏里的水滴答到快到未时时,案板上的胡麻饼已凉透了边角。金镶玉第三次往门外看,廊下铜铃被晒的滚烫,庭院里的葡萄藤在风里晃出细碎阴影。她坐在廊下本翘着的二郎腿慢慢放下,眉头皱起,指尖掐着红绢揉到发皱——往常这时候,素萍早就抱着书回来,甚至已经在吃饭了。
灶膛里的热饭菜的碎块火炭噼啪炸开火星,惊得她转身抓起桌边的银光长刺。刚要跨出门槛,头顶青瓦忽然轻响,一抹青影裹着炽阳坠下,云栖单膝落地时,腰间长剑还在鞘中震颤。金镶玉瞳孔骤缩,峨眉刺出鞘的寒光直指云栖的门脸,焦急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素萍呢?!”
“栈…栈主,李姑娘…”云栖被她眼中的寒光惊得一颤,声音都抖了几分,“李姑娘她……跟雨肖书坊的那位走了。”话音未落,只见金镶玉抬着峨眉刺的手落下,转为攥握住她的手腕,质问道:“什么意思,素萍为什么跟她走了?”
云栖有些吃痛,栈主捏着她手腕力度实在是大,但不敢做出任何波动表情,解释说:“那个雨肖姑娘在书院门口等了许久,说是今日生辰邀李姑娘去吃饭…两个人一起走回了书坊,我看李姑娘应该暂时没事,就立刻回来向您禀报…”
金镶玉攥着红手绢的指节发白,绣着并蒂莲的绢布被揉得皱成一团:“这女的的成天往阿萍跟前凑!当我看不出来她那点心思?”话音里都带着愠意与酸味,她指尖快速转动着红绢,红绢机械般快速翻卷缠绕着将主人烦躁的心思暴露无遗。云栖垂首立在廊下,恭敬抱拳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忽地一声闷响,金镶玉将手绢甩在桌上,木筷重重敲在白瓷碗沿:“罢了罢了……”她盯着桌上的酸黄瓜与酸白菜,上挑的眼尾都随着深呼吸的幅度微微浮动,“好歹是阿萍的朋友,过生辰去凑个热闹也该当。”嘴上这么说,抄起筷子夹胡麻饼时却使足了劲,仿佛那烤得酥脆的面饼是雨肖的脸,咬得咯吱作响,醋意混着孜然味在廊下照进的光影里散不开,连一边晾着的馕饼都似被这火气烘得更干了些。
金镶玉余光瞥见云栖还僵在廊下,筷子“啪”地拍在碗沿:“杵那儿当门神呢?过来吃饭!”见对方吓得缩了缩脖子,又补了句:“吃快点,吃完了就赶紧回去——给老娘听好了,她俩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打个喷嚏都得报给我!”
云栖哪敢推辞,慌忙上前抓了个烤得焦香的馕饼,指尖刚碰到滚烫的饼面就烫得一哆嗦。她咬了口馕饼,囫囵咽下时还不忘拱手应“是”,三两口啃完便躬身退到庭院里,青影一晃便翻上院墙,手里剩下的半块馕饼划出道残影,转眼就消失在檐角飞翘处。金镶玉望着空空的院门,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翠绿的腌黄瓜,牙缝里挤出句:“烦死了…过什么生日!”
暮色漫过院墙时,李素萍刚踏入院门,腰间突然一紧,被股力道猛地拥护住,还未看清来人,鼻尖已萦绕开熟悉的瑰香混着脂粉味,金镶玉的下巴重重磕在她肩窝,声音闷得像含着沙子:“阿萍你去哪里了…我做好饭等了你一天…”
她挣扎着转身,只见金镶玉垂着眼,额前两捋碎发刘海被烛火映得发亮,攥着她腰上系带的手指微微发颤着,庭院里的青竹随着微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空气中,灶房飘来的孜然味混着股说不清的酸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雨肖今日生辰,留我吃了顿饭...”李素萍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又抱住了身子,金镶玉的红唇蹭过她发烫的脖颈肌肤,声音裹着醋意从齿间溢出:“你又跟她见面,又跟她说话,还去她家吃饭……我不活了!”她无理的闹着,埋在李素萍的颈窝里反复磨蹭,连带着圈住她腰上的手都扭捏了几下,宣泄着不满。
金镶玉撒娇的东西停了下来,鼻尖蹭着李素萍后颈,嗓音像被沙棘磨过似的发哑:“我做了一大桌子饭菜从晌午等你等到现在…阿萍,你下次不要跟她走了好不好?”她忽然攥紧对方月白长衫衣料,指腹隔着衣料碾过熟悉的腰线,“我在这里苦苦等你回来,你却跟她在一起庆生,气死我了…”
李素萍转身时撞进她斥满了占有欲的双眸,烛火在金镶玉瞳仁里碎成两瓣跳动的光。她十分平静的与她对视,开口声音都轻了几分,“等我,做什么?”
"当然是等你回来..."金镶玉的声音突然轻下去,像被风揉碎的沙砾,"跟我一起吃饭啊。"
李素萍望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忽而轻笑出声:“我为何要陪你吃饭?我又为何,不能见雨肖?”
"因为我们是妇妻啊!"这话喊得太急,金镶玉自己都惊得哆嗦了下。院外的蝉鸣突然噤声,就连屋檐上码放整齐的黑瓦都被踩出了一声脆响。她看着李素萍骤然睁大的眼,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却见对方退后半步,暮色在她睫毛上投下浓密金影:"我与你...是有过妇妻之实,只是为了救你性命而不得已这么做…你,不必放在心上…”
暮色凉风卷着庭院竹叶与红月季掠过,金镶玉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指尖却悄悄勾住对方垂落的衣带:“可我放在心上了——你我这辈子都是妇妻,不容置喙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