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
-
日头攀过灰瓦，将庭院晒出一层朦胧的金纱。敫桂英手腕悬着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将篆字的婉转曲折一一复刻。砚台旁的蝉鸣声里，李素萍翻书的窸窣声格外清晰，像是春日细雨落在芭蕉叶上。
墨汁在笔锋聚成圆润的珠，敫桂英忽然顿住，那些在喉头打转的话终究还是漫了出来：“李夫子，您还生她的气吗？”话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
书页翻过的脆响突兀地停了一瞬，李素萍的指尖在纸面压出浅浅的痕。她目光仍锁在墨迹间，语气却像浸在古井里：“没有生气。”
敫桂英悬着的心落回实处，点头时额间珠翠晃出细碎的光。她重新蘸墨，却又没忍住补了句：“那就好，要不然她又要跑来跟我哭哭啼啼的了。”
庭院陷入寂静，唯有日影在青砖上缓缓挪移。敫桂英盯着碑帖，直到那规律的翻书声彻底消失，才听见李素萍近乎呢喃的发问：“她…总是哭吗？”
笔锋在纸上洇出个墨点，敫桂英转头望去。李素萍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手中的书卷半卷着，露出几行规整的批注，“对呀，”敫桂英搁下笔，故意拖长语调，“您不知道，我都快被她烦死了。”风掠过竹帘，将最后几个字揉得支离破碎。
敫桂英瞥见李素萍依旧沉静的侧脸，抿了抿唇转回身子，笔尖重新落回宣纸。墨香混着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她运笔时故意加重力道：“您别看她白天一副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模样，到了晚上就哭哭啼啼的！有时在隔壁房间抽抽搭搭，有时又红着眼圈坐我床头抹泪。”尾音拖得老长，还重重叹了口气，宣纸都跟着颤了颤。
竹帘外的蝉鸣突然拔高，李素萍将书本轻轻阖上。她缓步走到敫桂英身侧，裙裾扫过青砖的沙沙声里，敫桂英感觉后颈落了道温热的目光。“为什么哭？”这四个字像从书页间抖落的枯叶，轻飘飘却带着不容忽略的重量。
“估计是觉得舍不得，或者想您吧？”敫桂英搁下狼毫，目不转睛盯着李素萍的反应。只见那人苍白的指尖划过砚台边缘，沾起的墨痕在日光下泛着乌紫，“还总喝得醉醺醺的，抱着酒坛子直喊你名字。”
李素萍沉默着拿起朱笔，红痕在敫桂英临摹的篆书间游走如游丝。她批注的动作极慢，像是要把每个字都刻进纸里：“下次...别让她喝那么多。”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穿堂风，可敫桂英分明看见，她笔尖悬在“玉”字最后一点时，微微颤出了个歪斜的弧度。
敫桂英将笔往笔洗里一搁，抖搂了几番：“她要喝我也拦不住呀，诶，算了，由她去吧。”话音刚落，就撞上李素萍投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澄澈得让她心里发毛，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蝉鸣都显得刺耳。敫桂英咽了咽口水，在对方视线的压迫下，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劝不住她呀，她习武的又犟力气又大。”
李素萍终于移开目光，望向庭院里盛放的红月季。日光给花瓣镀上金边，她的声音却凉得像清晨的露水：“跟她说，爱人先爱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朱笔，在月白色衣袖上蹭出一抹淡淡的红。
敫桂英忙不迭点头，"好"字脱口而出。余光瞥见李素萍凝视花枝的侧影，突然有些想笑——金镶玉要是知道，李素萍其实还是会为她辗转费心，指不定要举着酒坛子在院里跳上三圈。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脆响骤然刺破庭院的宁静，李素萍手中的朱笔悬在半空，敫桂英顺着她凝滞的目光望去，只见门外，一袭水蓝襕衫的祝英台正大步跨进门槛，丫鬟银心抱着厚厚的书卷小跑在后，发间的绢花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萍姐姐！”清亮的喊声惊飞了廊下栖息的麻雀，祝英台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却掩不住眉眼间的雀跃。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白色衣袖蹭过脸颊留下道灰印，怀中书册随着动作簌簌作响。李素萍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搁下朱笔快步迎上前去，指尖触到少女掌心微微的潮湿。
敫桂英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对主仆。只见祝英台胸脯一挺，目光亮晶晶地望着李素萍：“萍姐姐今日无课，我特地来找您补习。”这话一出不禁让李素萍眉头一挑，她抬眼望向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庭院里的芭蕉叶被穿堂风拂得沙沙作响，银心在旁抿着嘴憋笑，祝英台脸颊涨得通红，鼓着腮帮子嗔道：“萍姐姐惯会打趣我！”她攥着袖口轻轻摇晃，发间玉簪跟着叮当作响，“以后我定每日早起温书，还望姐姐多多指点。”话音未落，一旁的银心忙不迭点头，马尾辫晃得像只欢脱的蝴蝶：“李夫子，小姐最近总抱着《四书》《五经》读到三更天，还说要去京城考——”
“银心！”祝英台飞也似的捂住丫鬟的嘴，耳尖红得能滴血。李素萍指尖摩挲着书脊，笑意从眼角漫出来：“当真要赴京赶考？难不成想在朝堂上一展抱负？”
祝英台脚尖在青砖上画着圈，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突然抱起书往厅内跑，发梢扫过李素萍手背，带起一阵温热的风：“哎呀，萍姐姐别问了嘛！”跨进前厅时，她才惊觉敫桂英的存在，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两颗门牙，大大方方行了个揖：“姐姐好！我叫祝英台，既是萍姐姐的门生，也是妹妹。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敫桂英欠身回礼，望着少女明亮如星的眸子，“我叫敫桂英，也是李夫子新收的门生。”她话音未落，祝英台已蹦到她身边，衣袖扫过案头的砚台：“太好了！往后我来这儿念书，总算有人说体己话了！桂英姐姐！”阳光穿过廊下，将两人相握的手镀上金边。
初夏的阳光漫过廊下石阶，将李素萍家前厅染成流动的琥珀色。三张小木桌并列摆放，案头镇纸下压着半卷宣纸，砚台里新磨的墨汁泛着乌润光泽，与案角青瓷瓶中斜插的白兰花相互映衬。敫桂英身着紫领白衫，正悬腕临摹《泰山刻石》，狼毫笔尖悬在纸面半寸，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墨痕在宣纸上蜿蜒如古藤；祝英台一袭水蓝襕衫束得齐整，褪去往日的跳脱，左手压着《四书章句集注》，右手握着朱笔逐字批注，发间玉簪随着低头的动作在晨光里晃动；银心则乖巧地坐在廊窗下，膝头摊开《女诫》，抄书间隙不时抬头偷瞄自家小姐的动静，见祝英台皱眉思索的模样，便悄悄蘸了墨，在砚台边画个笑脸。
李素萍手持着还未读完的书籍，在三案间轻盈游走。她先停在敫桂英身后，目光掠过纸面，朱笔轻点：“这个‘之’字的弧度，需如惊鸿掠水，力含于柔。”说着取过狼毫，手腕翻转间，墨迹便如行云流水般舒展。转身走向祝英台时，少女正咬着笔头盯着刚写好的文章，案上摊开的空白处已密密麻麻写满批注。
“今日倒转了性子？”李素萍挑眉轻笑，将手中的读物合上。祝英台慌忙抬头，眼眸亮晶晶的：“萍姐姐之前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英台可都记在心里！”说着将自己写的八股文章递上前，字迹虽带几分稚气，却笔笔藏锋，在句读处还细心地画了红圈。李素萍指尖划过纸面，扫过几处疏漏。
看来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好好学赴京赶考。她望向少女低垂的眉眼，发间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她曾经同自己说过相识的李君蕊——难不成是为了升平公主？
此时银心搁下狼毫，捧着抄录的《列女传》小跑过来，裙裾带起的风掀动祝英台案上的书页。李素萍正耐心讲解着祝英台文章里的疏漏处与格式，持着朱笔点点画画，祝英台听的认真一一记下。
前厅里墨香、纸页翻动声与低低的讨论声交织，伴着白兰花的甜香，将空气中的燥热都酿成了沁人的清凉。庭院中传来几声蝉鸣，祝英台听得入神，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在空白处画了只振翅的蝉，又慌忙用袖口去掩，却在纸面上蹭出一道长长的墨痕，惹得银心捂嘴偷笑，连敫桂英也忍不住弯了唇角。李素萍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渐浓，叮嘱着祝英台一定要将爱在纸上涂画的毛病给改掉。
她叮嘱完神情不自觉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截住了话头，祝英台茫然的看着她不明所以，只有敫桂英在心底了然。
又想到金镶玉了叭。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如银铃的呼喊突然刺破前厅的静谧。“素萍姐——！”未见人影，声浪已裹挟着热意撞进李素萍耳中。紧接着，一道玫红色粗布裤脚扫过斑驳的门槛，随着绣鞋踏出的急促步伐，短衫衣袖与裤腿在风中呼哧呼哧的发出利落声响。
敫桂英手中的狼毫悬在半空，祝英台猛地从书卷中抬头，银心更是攥着毛笔站起。
只见张九斤怀中抱着一颗硕大的西瓜，喘着粗气额前刘海还黏着薄汗，分明是一路疾跑而来。
“素萍姐！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 3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