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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梅子黄时 ...

  •   景俟圈着马鞭哼着小曲儿,慢悠悠晃到柴房前时,半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去找石子濯麻烦了。

      天气寒凉,王府中倒是草木繁茂,种着那些常青花木,衬着景俟一袭绛紫色的衣衫,竟然有一番春日景象。可惜,没有人欣赏这景象,侍从们议论纷纷:“王爷拎着鞭子去柴房,恐怕是要审那新来的小子,从前时候,可从未见过王爷这般生气。”

      “你那是有所不知,”另一人道,“王爷生起气来,不是雷霆之怒,而是……是……是润物无声。”

      他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说了一个不大恰当的成语。

      “什么叫润物无声?”有一个锦衣卫正巧路过,十分不解。

      “就是说啊,”这人悄悄说道,“王爷发怒,不会喊打喊杀,而是不知不觉地整治你。你没听过之前那个小厮偷厨房秘方的事情么?这种事啊,多得很呐,我先前不小心犯了个小错,恰好被王爷看见了,他什么都没说,还笑眯眯地夸我勤快。我还以为王爷那是真心夸我,谁知道第二天我就被从王爷身边调离了,恐怕再也到不了王爷身边当值喽。”

      “我怎么瞧着你不像悲伤,倒还挺高兴?”锦衣卫道。

      “这当然算是好事了!你想想,这样一个城府深沉的王爷,生杀大权在握,我在他面前当值,那不得提心吊胆?否则一个不慎,怎么死得都不知道。”这侍卫这么说道,“这次王爷动怒,恐怕是气得很了,柴房里那小子凶多吉少啊。”

      锦衣卫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王爷府中,有耳目,你说,这耳目是谁家的?”

      这人讶然道:“你不要命了?”

      他指了指天上:“这种事都敢问?是陛下叫你来问,还是你自个儿好奇?若是你自己好奇啊,那你这脑袋可就待不长久喽。”

      锦衣卫还要再说些什么,杜介走来,面色严肃:“都议论什么!玩忽职守!”

      而被他们议论的景俟已然站在了柴房前,柴房里没什么动静,听着一点点声响,似乎是石子濯在用食。一个侍卫给景俟开了柴房门的锁,便依从他的吩咐,退了下去。

      景俟带上了房门,呵出一口寒气来:“好冷啊。”

      石子濯怼道:“殿下嫌冷,就不该来。”

      “你既在此,不得不来。”景俟笑眯眯说道。

      景俟看了看石子濯面前的菜饭:“合胃口否?”

      石子濯慢条斯理地吃着:“尚可。”

      他盘腿坐着吃饭,景俟就在他身前蹲下来:“尚可是何意?阶下之囚,还想吃山珍海味?”

      “殿下小题大做了,”石子濯淡淡道,“殿下只问我合不合胃口,我如实答了,怎么就成了肖想山珍海味?”

      “那可未必,你尝过山珍海味否?若是不曾尝过,又怎么不会肖想?”景俟不依不饶道,“是了,我还不曾问过你的出身,你只说流浪至此,被季殊归捡到,却不知你家在何处?为何落魄江湖?”

      石子濯慢条斯理道:“殿下,食不言,寝不语。”

      “我又没有吃饭,为何不能说话?”景俟道,“你虽然在吃饭,却也不必拘泥,这里就你我二人,这些绉文缛节么,就免了吧。”

      石子濯没有理会,照样吃起饭来。

      景俟饶有兴趣地看他吃饭:“本王先前不曾在意,原来你竟然要咀嚼这么久方才咽下。”

      石子濯仍在咀嚼,连眼皮都没抬起。

      景俟安静了一会儿,又说道:“本王数了,一口大略要嚼十余下,方才被咽下,难不成你还学那些小姐,非得要细嚼慢咽不成?”

      石子濯咽了这口饭,终于抬起眼来,盯着景俟:“殿下又怎知那些小姐要细嚼慢咽?”

      景俟笑道:“你竟然在意这个,自然是道听途说,本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什么小姐?”

      “殿下可不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石子濯说道,“殿下所懂之事,绝非闭门造车能为之。”

      景俟道:“非也非也,尔不闻‘闭门造车,出则合辙’?”

      石子濯懒得同他辩论,又低头吃起饭来。

      景俟见石子濯又不理他,故意叹了声气,道:“怎么又生本王的气?本王生你的气,也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消了,你怎么气性这般大?”

      石子濯淡淡道:“殿下气消了,所以提着马鞭找在下?”

      “你说这个?”景俟掂了掂手中的马鞭,“本王等你自己言讲你的身世,若是你再不肯讲么,这个就要用在你的身上了。”

      石子濯喝了口水,放下了空碗:“殿下想从何处听起?”

      “从头听起。”景俟道。

      石子濯伸了个懒腰,靠在柴堆之上:“好,那小人就从头讲起。在很久很久以前,盘古开天辟地之时……”

      “怎不从女娲娘娘造人开始?”景俟道,“罢了,就从你降生开始说起吧。”

      “好啊,”石子濯平静地说道,“小人降生在一个平民百姓之家,母亲疼爱,父亲淳朴,姐姐聪慧。我们住在江南水乡,每日所烦恼的事情不过是衣服破了,功课难了,房子潮了……”

      景俟原本带着笑看向他的,渐渐的,随着石子濯的讲述,景俟的笑也淡了下来,他似乎也想起了那氤氲着水汽的童年时光……

      二十年前的江南水乡,正是梅雨季节,梅子黄时杏子肥,石子濯放了学堂,和同窗打打闹闹,跑过了石桥。

      石桥边的柳树下站着一个人,石子濯原本要越过她跑远了,却猛然刹住脚步:“阿姊?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怎么了?”

      姐姐石清的脸色煞白,像是寒冬腊月里结不上冰的水。

      石子濯晃了晃石清的手臂,他这才觉察出石清的手有多么冰凉。

      同窗也围过来:“石家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

      石清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反手拉住石子濯往家相反的方向走:“不能回家。”

      “为什么不能回家?”跟过来的同窗们好奇地问。

      “与你们无干!”石清冲他们挥挥手,像是赶鸡仔一样把他们轰走了。

      同窗们四散开来,各回各家。石子濯茫然地看着石清:“阿姊,到底怎么了?”

      微风中带着水边的潮气,吹乱了石清的发丝。石清神色肃然:“阿濯,家里来了客人,要带娘和我们走。我来寻你,便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同客人走?”

      “什么客人?”石子濯一头雾水,“为什么要带阿娘和我们走?”

      石清似乎有些挣扎,终究还是说道:“那客人是京城中的贵人,他说……他才是我们的爹。”

      “什么?!”石子濯跳将起来,“胡说八道!我们的爹分明是——”

      “低声!”石清连忙捂住他的嘴,“我们惹不起这些贵人,爹也惹不起,他说是,那就只能是。我躲在屏风后面,娘给我打手势,要我来寻你。我想,娘应当想叫你我自己拿主意,究竟要不要去京城。”

      “当然不去!”石子濯说道,“阿娘、阿爹、阿姐和我,一起在这里不好么?只不过你刚刚说,那是京城来的贵人,若是我们不想去,他会不会逼迫于我们?”

      “会,”石清沉声道,“阿娘她的意思,她是逃不脱了,若是我们想走,恐怕也只得逃了去。日后东躲西藏,未必能有好日子。”

      “那如果去了京城,他会把我们怎么样?”石子濯又问。

      “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但他住的地方本就是个吃人场。”石清黯然道。

      石子濯问:“什么是吃人场?”

      “一个给你锦衣玉食,却将你的魂灵悄悄啃食殆尽的地方。”石清说,“京城里有四道墙,外墙框住外城,内墙框住内城,内城中又有皇城,皇城中再有宫城。这个贵人就住在宫城之中,四道墙内,如同牢笼。”

      石子濯似懂非懂:“阿娘被他带走,也是要去宫城里么?”

      “是,”石清说,“阿娘对我比划,逃走未必比入宫更差。”

      石子濯却说道:“可是阿娘在宫里啊。”

      石清一笑,像是在嘲弄命运:“阿姐明白了。”

      树上杏子落了地,砸得皮开肉绽,散出内里腐烂的味道来。

      石子濯的故事讲到此处,景俟“噢”了一声,拖长声调说道:“这么说来,你是皇亲了?看年纪,总不该是先帝之子?难不成你想说,你乃是我的兄弟,当今圣上正正经经的皇弟?”

      石子濯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出言认下。

      景俟握住鞭柄,抬起他的下颌,神色骤然冷下来:“石子濯,你冒认皇亲,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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